仗剑一笑踩蘑菇第19部分阅读
仗剑一笑踩蘑菇 作者:未知
打天衍,是也不是?”
“师弟!”秋静猛地看向陆修。
“当然。”青龙颔首道。
“那好。”陆修快速的道:“我们确是不知他二人在哪,你若确信便在此山中,那就下来搜吧。”
莫为一直没有说话,只有秋静,索萦与云霄怒视着陆修。
青龙蹙了蹙眉,下去搜山,显然在他计划之外。若这是那蝶安与郁琉的诡计,骗他下去中什么埋伏,那可大大的不妙。
“角宿,心宿,房宿,尾宿,亢宿。”他点了五个自己座下的星宿,低声道:“下去看看。”
五个星宿得令,便腾云落向天衍峰。
云霄摸向腰间的酒葫芦,血雾散尽,悬崖边狂风呼号,倍加阴冷。
他喝了一口酒,放回酒葫芦的时候,手却暗暗的按在了腰间。
即便知道这样是不明智的,甚至十分愚蠢,但他没有办法,也许谁都没有办法。因为在那一瞬间,飞快的掠向五个星宿的不只有云霄,还有莫轻远和莫为。
这一下将五个星宿杀得措手不及,尤其是其中三个星宿不擅战斗,立时便被制住,另外两个星宿虽逃了开去,但也颇为狼狈,在空中翻滚了一阵才停下。
青龙大怒,立时便将身后的长戟握在手中:“做什么?”
“做什么?”云霄反问,长剑架在亢宿的脖颈处:“难道眼睁睁看着你们把小蘑菇搜出来抓走么?”
“哦?”青龙瞪大双眼,突然便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狂笑声,响彻整个天际。
“哈哈哈哈,你们想跟天神斗?”他像是听得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就凭你们?凡人?想跟我斗?”
“各位尊神,”莫为苦笑一声,翻转长剑:“老朽那徒儿是老朽看着长大,十七年了,虽生性顽劣,却决计不是什么大j大恶之辈,能不能请尊神网开一面?”
青龙恍若没有听见,只是笑够了,放下嘴角,如同看一只蝼蚁一般俯视着莫为。
“那就没有办法了。”他轻道,眼中却满是喜悦的杀意,仿佛早就在等待这一刻。
强烈的光芒在一瞬间俯冲下来,那是一把散着金光的长戟,像是要将整个天衍峰削去一般,甚至连那三个星宿的性命都不顾了。
人没有办法和天神斗。
那一刻,莫为看向秋静,看向陆修,眼中都是一样的惊恐。这样的力量,他们如何去抵抗?
那光芒到达的一刻,似乎一切都被那气流激得向后飞去,花草,树木,人,砖墙,还有那三个星宿,一时间灰烟滚滚,崩塌的声音到处都是。
可这山崖竟没有断裂。
莫为抬眼望去,天上发出了些可怕的抽气声,似乎青龙也有些讶异。
一只旁地里斜刺出来的锈剑,挡住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击。
古小蘑浑身散着白色光芒,站在悬崖顶端,面色森冷。
“别碰他们。”
第六十五章
“蝶安!”青龙喜道:“快,快抓住她!”
然而没有人动,当年经历了那一场大战的洞主和星宿仍然心有余悸,即便现在这个女子没有血红的双目,手中也没有那柄举世无双的轩辕剑,可那同样倔强的身影,却熟悉得让人心惊胆颤。
她的衣衫有些破烂,自玄阴教的那场大战起,缝补了几次。右腿微微蜷起,想来是伤还没有好彻底,头发也因为在这血雾中疾跑而乱得不成样子。总之,看起来是有些许狼狈的。
“你们要抓的是我,为何要动天衍山!”她怒道,身上的白光渐盛:“他们何罪之有?!”
“方才也许是没有的。”青龙讶异她竟然能以一柄锈剑挡住自己的金戟,心中颇有不服,冷笑道:“可现下他们私藏天庭要犯,对尊神无礼,便罪无可恕!”
“我师父并不知我回来了,”古小蘑咬着牙道:“你们用那什么天雾,害我天衍弟子,还要伤我师父……”她的手抖了抖,紧紧握住那锈剑:“你也一样……罪无可恕!”
“……不自量力。”青龙翻转金戟,右手伸出,将金戟高高举起。
这是一个进攻的命令,天上的众神纷纷抽出兵器,尤其是那些没有见过蝶安,又十分不服当年那场血战的好战尊神,早就一脸跃跃欲试。
“趁她手中没有轩辕。”他嘴边轻轻动了动,没有人听见。
一时间,云雾扑面。四面八方的洞主和星宿将天衍峰重重包围,渐渐逼近。古小蘑再无暇顾及其它,便捏了个诀腾云而起,横剑胸前:“你们休想再靠前一步。”
“凭你自己?”青龙冷哼。
“自然还有我。”
话音刚落,青色的光芒从天衍峰向外扩散开去,直震得青龙与洞主星宿捂住耳朵,面露痛苦之色,向后退了丈许,不敢再逼近。
“游龙吟。”青龙收起笑容,这一招是龙族特有的音杀之术,他又怎会不知,只是不用咒文,单单几个字便叫这在场许多尊神退却,这份功力,当真不可小觑。
郁琉笑吟吟的站在山崖边,仿佛只是来看风景的一般。只是青衫一簇,远远看去几乎融在那景色中,却是说不出的婉转风流。
若离得近些,便可看见他苍白的容颜上,毫无焦距的墨绿双眼,眨也不眨。
谁也不曾料想,这么快便要开战,根本没有时间去问师父封印的事情,古小蘑担忧的望了他一眼,郁琉的身体……能支撑过这场战斗吗?
她转过视线,一一扫过莫为秋静,云霄,索萦,和莫轻远,最后对上了陆修。陆师叔的反应她并不奇怪,可她没有想到,师父他们竟肯为了她,与天神拔剑相向。
在古小蘑的记忆中,莫为一向是严厉的,许是没有给过她多少笑脸,可他对她的关心……恐怕并不比师娘少,可自己却一直惹麻烦,甚至牵连了整个天衍派,莫为竟仍是护着她。
想到此处,古小蘑眼圈一红,心中的怒气反而平静下来,持剑的手也不抖了。狂风自她身畔呼啸而过,那一刻,她清楚的知道她要面对什么,会落得什么下场,她不愿去想,因为她所要守护的东西,远远比那下场重要得多。
郁琉,和这座天衍山,她所有的亲人。
不是不害怕的。
这漫天的天兵天将,手持利器,望着她的眼神既畏惧又充满恨意。
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极普通的女孩子啊……
古小蘑软弱的笑了笑,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神已经变得十分凌厉。抛去所有的懦弱与惧意,这不过是另一场逐仙会,她要赢,也只能赢。
白色的剑光在天幕中绽放,有了腾云术法的辅助,那式剑法使出来便愈发得心应手。她穿梭在云朵中间,身姿愈发轻盈。
众神见她剑法奇异,一时也没有攻得太紧,可是毕竟人数众多。她全神贯注,躲避着四面八方的术法,却见一个黄|色光芒的铜钟在她眼前炸裂,一个星宿气得哇哇乱叫,想来是他的武器被摧毁,古小蘑讶异的侧目,云霄站在自己的佩剑上,爽朗的一笑。
莫为正与一个手持拂尘的洞主对持,秋静与索萦合力困住了一个星宿,陆修也在对敌,只是没有看她,不远处,莫轻远布下一个结界,成功挡住袭向她的数柄飞刀。
青龙冷哼一声,正要腾云过去,却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他旋身躲过,一柄青色光芒的长刀擦着他的耳朵斜掠出去,郁琉站在他后面,没有腾云,青衫黑发却猎猎飞舞。
“你在看哪里?”他闲适的笑笑。
“哼,你莫以为……”他想说上次的惨败,却不知用何字眼来形容,便转而冷道:“莫以为你是龙神转世,就天下无敌了。”
“我从未这样以为。”他淡淡的道:“否则便早冲上凌霄,将你们这些劳什子尊神的脑袋一个个的拧下来。”
这样狠辣的话语,他却说得轻描淡写。青龙怒极,大喝一声,提起金戟便向他冲去。
郁琉动也未动,横起青刃,一刀划去,青色的锋芒在空中形成一个半圆的弧形,青龙避过,自上而下猛地俯冲,郁琉左手扬起,顺着他的手臂,一股携着落叶的龙卷风分成八股,铺天盖地的向青龙袭去。
青龙想避过,可这龙卷风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只追着他。他怒吼一声,一个结界突然罩在他四周,替他化去了这场灾祸。郁琉没有回头,一个黑衣老者在他身后抚着长须,正是结界之王,北方玄武。
他前方站着一个衣衫火红的女子,表情甚是不情愿。青龙落至他左边,金戟正对着他。右边一个白色铠甲的女子手执长枪,英气逼人。
四方座神。
可郁琉却看不见。
古小蘑夺得一个洞主的长笛,一把将其砍为两截,这时见到郁琉被围,心下大为着急,竟乱了分寸,险些被一个星宿偷袭得手。
……你想救他吗?
这声音来得突然,似乎潜伏已久。古小蘑心中一凛,从她拔剑开始,便一直担心这一刻,可蝶安似乎并不着急出来,只是躲藏在她心中,用着她的眼睛,看这熟悉的一切。
一种强烈的杀意突然涌上心头,她的手又抖了起来,这个星宿,看起来那般眼熟,她曾经斩下一个头颅,丢在他脚边,看他惊恐的向后爬去。还有那个洞主,她几乎砍掉了他半个身子,原来隔了这十七年,竟又好了么?
古小蘑身上的白光闪烁起来,开始变得不稳定,隐隐有紫黑色的气息缠绕其间。
你……别出来!
她喘着粗气,突然向下落去。
天上,青光陡然大炽。
四方座神在空中连出四道浅紫色的光痕,全部攻向郁琉,形成一个华丽却致命的十字。郁琉的青刃已经收了起来,他浑身笼罩着青色的光芒,身子微微动了动,便站在那里,嘴边扬起一抹笑容。
看起来,他虽打不过四方座神,但四方座神也拿不下他,只得这般僵持着。只有古小蘑心中清楚,他的身体已支撑不了多长时间,若在往日,四方座神又怎放在眼里?
她跪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似乎这样便能将自己锁在怀中一般。
……你不想救他?
我……
……你不想结束这一切?
我想……可是……
……你为何在逃避我?
我没有!
她大喊出声,莫为分身落至她身畔,古小蘑拽住他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艰难的道:“师父……封印……郁琉的……封印……”
天上厮杀成一片,莫为倾身过去,终于听了个清楚,不由得向陆修望了一眼,没有古小蘑迅捷的身影,只靠他们几个根本支撑不住,现下莫轻远几人已经不再攻击,只是拼命自保了。
“解开他……的封印……才能救我们……”
她开始发抖,莫为站起身,挡住一个偷袭的洞主,脸色只是惨白。
熟悉天衍派掌门的人都知道,这个经历过无数风雨,临危不乱镇定自若的莫为,鲜少有那样的表情。
一只巨大的穷奇咆哮着向云霄扑去,秋静召唤出一只饕餮,两只凶兽顿时在空中展开了激烈的厮杀。一时间两方人马都纷纷躲避,只有四方座神与郁琉一动不动,那两只凶兽似乎也对郁琉颇为忌惮,无论如何也不肯到那边去。
只是秋静的修为如何与那洞主相比?没过多久,饕餮便败下阵来,哀嚎着在空中缓缓的隐去。天衍的人都落至古小蘑身边,虽然没有人受伤,但都已然精疲力竭。
古小蘑眼前模糊起来,努力睁大眼睛向空中看去,似乎想要伸出手抓住那一抹青影。
郁琉……郁琉……
她痛苦的低吟,脱口而出的瞬间,却又那般声嘶力竭。
“——郁琉!”
他站在天上,被十字光痕禁锢。
她跪在地上,痛苦得紧紧抱住脑袋。
厮杀声,风怒声,兵器交错声,在恍惚的一瞬间,他听见了她的声音,转过头向她的方向望去,可眼前却只是一片黑暗。
然后,世界陡然安静。
毒母麻痹了他的听觉。郁琉垂下手,似乎早有准备,也并不如何惊慌。恍若蒙了一层清辉的墨绿眼眸眨也不眨,仍是望着那一片黑暗,似乎这样等待,便终能看见她一般。
在最后的一瞬间,他听到的是她的声音。
多好。
……小蘑。
第六十六章
她浑身一震,痛苦的表情尽去。
那些洞主和星宿本欲围上去将天衍众人一举歼灭,却不想看到古小蘑那个样子,都迟疑的停了下来。
“师姐!”索萦低呼一声,冲过去跪在她身边,伸手抹去古小蘑脸上的飞灰。
她却并未看索萦,只是两眼无神的睁着,右手在地上软软的摸索,抓到一个剑柄,怔了怔,唇畔露出了一抹笑容。
没错,她竟笑了。
天上寂静无声。有个星宿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兵器,表情便如同被剥皮抽筋了一般。他旁边那个洞主嘴唇哆嗦起来,像是又回到了十七年前那个噩梦般的一幕。
当年的诛仙台前,白衣女子挣脱了困住她的锁链,抓过身畔的仙官,一手插进他的心口,掏出一个血淋淋的还在跳动的东西,双目被映得赤红,便在捏爆那东西的一瞬间,鲜血与笑容在她脸上一同绽放,美得恐怖之极。
就如同现在一般。
灰衣女子踉踉跄跄的站起身,锈剑在她手中,拖在地上,发出一阵令人心慌的摩擦声。
朱雀与白虎的气息突然有了些许波动,郁琉的青光顿时强烈起来,青龙大急,怒道:“别分心!”
他看到了朱雀恐惧的眼神,下意识的也回头看去,那灰衣女子正抬头向他看来,四目相对,青龙顿时心中一凛。当年沧海魔战,那个水魔星君,便也是有这么一双血眼,狂妄,残忍,像是要将一切焚尽。
他这样顿了顿,青光便已蔓延了整个十字,向四方逼去。青龙大骇,连忙集中精神,将那青光又逼回十字中心。
郁琉却仿佛不知一般,脸上似是还有几分茫然。青龙望了许久,愈发的疑惑起来。
他手中幻出一柄小小的金刀,曲起五指,微微一动,那金刀便化作一道金光向郁琉刺去。青衫霎时扬起,在金刀飞至他颊边的一刹那,突然炸开,声音之巨,震耳欲聋。
“他盲了……”青龙怔道,表情瞬间狂喜,那金刀炸裂的一瞬,他清楚的看见,郁琉虽有躲避,双眼却是眨也不眨,那般巨大的响声,他却一丝反应也没有。
“他盲了……聋了!”
青龙的声音四散开来,悬崖边的灰衣女子便怔了怔,笑意凝固在嘴角,使得她那双血眼愈发狰狞起来。
“她在哭了……”蝶安慢条斯理的道,声音沙哑而空灵,像是浸过了冰霜。
她没有说“她”是谁,但天衍的人自然心中清楚。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拂过了十方洞主与二十八星宿所在的云,整个颤了一颤。
“剿灭天衍?玉帝老儿是这样说的么?”她歪过头,嘴角又弯起:“他总是觉得,毁灭什么便是那么容易,好像他是天王老子,六界一切便要任他宰割——”
“蝶安!”一个洞主终于按捺不住,厉声打断道:“事已至此,你仍是不肯认罪吗?!”
“认罪?我何罪之有?”她冷笑,轻轻的道:“莫非你是说……将你的四肢一块一块的斩下来——”
一阵轰鸣,莫为一直小心的听蝶安说话,却不料天上突然发难,下意识的便向后退去。刚刚在集结在一起的星宿们突然散开,像是早有计划般的站定在四方,一方七个。那位置和姿态,突然令莫为觉得十分眼熟。
“那是……”秋静喃喃道:“星……星宿图!”
“不好!”莫为突然上前一步:“他们想要做什么?”
蝶安踩在一朵云上,冷冷的注视着将她团团围住的十方洞主,手中握紧了锈剑。
那十人各自站好,身子斜对着她绕起圈子来,越转越快,不多时竟形成了一个诡异的风圈,将众人的视线隔离在外。
与此同时,那二十八星宿却原地盘坐起来,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莫为凝了灵力,掷出一把剑去,急道:“快,不能让他们完成星宿图!”
但是莫轻远和云霄等人用尽了办法,却是丝毫不能影响二十八星宿,想来他们一开始就布置了结界,这一切像是演练了无数次,定是早就计划好的。
空中狂风呼号,有风圈渐渐升高,像是一道从天而降的龙卷。蝶安便站在那龙卷中间,面上毫无惧色,血眼中满是轻蔑:“过了这些许年,你们仍是学不乖啊——”
她的手扣在剑柄上,不知做了什么,紫黑色的气息突然爆发,盘旋于那锈剑之上,隐隐闪动着黑色的波纹。蝶安举起剑,血红的眼睛突然闭上,缓缓侧过头,像是在等待什么一般。
龙卷正怒,却见一道紫黑色光芒突然破出,十方洞主陡然停了下来,还有隐隐波动的气流没有散去,便听一声凄惨的悲鸣,蝶安从那浑身是血的洞主身上踏过去,手中抓着一个断了的手臂,表情隐藏在阴影中。
其余九方洞主立时变换方位,将蝶安重新围在中间,甚至没有多看那受伤的洞主一眼。蝶安冷笑一声,却不给他们布阵的时间,一剑横过,两个洞主分别用判官笔和银划钩来挡,皆被那紫黑色的魔气弹了出去,趁其余七方洞主还未反应过来。她血目圆睁,回身又是一剑,差点削去一个洞主的耳朵。
蝶安身在空中,仿佛矫健的燕子一般,躲避,回旋,只是都险要得紧,毕竟再是厉害,也抵不过那许多人围攻。她的左颊破了,袖子也开了个极大的口子,看不清有没有受伤。这剑法狠辣,招招致命,绝不容情,只看得天衍众人暗暗心惊。蝶安那般的打法,根本是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只是谁都不敢与她一样拼命罢了,可这样下去,古小蘑的身体,早晚会受重创。
她一挥手,那扑面而来的风刃便被尽数收入掌中,再回身掷出,那召唤风刃的洞主躲得十分狼狈,腿上挂了彩。蝶安狂妄的笑了起来,她翻转剑柄,刚要再攻出去,却面色一凝,待在原地不动了。
她在往上看。
天衍的人也在往上看。
二十八星宿所摆出的阵法,名叫星宿图,是最为古老的召唤仪式之一。因为星宿很难凑齐,消耗法力巨大,召出的东西不好控制,所以鲜少见得星宿图,甚至天衍的祖师也只是在书册上一带而过。
那样巨大的法阵,闪动着红色的光芒,在天幕中阴沉的翻滚。
然后,一只手便突然出现在那法阵中间,壮硕如小牛般大小,紧紧扳住了法阵边缘。它旁边的气息紊乱,法阵的光芒忽明忽暗,竟又出现了一只这样的手,紧接着又爬出了四只,不管那是什么,便只是拥有这样六只手臂的东西,也已经相当恐怖。
那手臂似乎累了,顿了顿,缓缓露出它上面细密的鳞甲。然后,很没预兆,只听一声闷喝,天衍峰都在微微晃动,一个硕大的,长着犄角的头颅突然冒了出来,他有一双比蝶安更加凶恶的血眼,火红的似乎要燃烧起来的剑眉,眉心像是覆了红色的铜,嘴唇刚冷而坚毅,若不是所有人都骇得傻了,这六臂的怪物看起来倒是有几分俊美的。待得他全身都冒出法阵,那锈迹斑斑的青铜战甲,散发着血红光辉的鬼头战斧,以及他独一无二的狰狞额角,无不令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秋静身子晃了晃,伸手拉住了莫为的臂膀。
蚩尤。
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远古洪荒的骁勇战神。
“没想到这么早便使出了星宿图……”青龙低声道。其余三方座神相顾对望,皆是暗暗心惊,怪不得青龙看起来志在必得。可就算蚩尤能够胜得了蝶安,还有一个龙神转世呢?
郁琉的气息有些乱,他听不见看不见,可那强烈的法力震动,如何感受不到?
蝶安的身子抖动起来,一时间看起来还以为是怕得发抖。然而仔细看去,才发现她不过是在笑。
那笑声像是在嘲讽,却又极尽苍凉。
“你们如意算盘打得倒好……”她似是笑得喘不过气了一般:“想用蚩尤来打败我?哈哈哈哈……”
就在那一瞬间,二十八道金色光束从四面八方射向法阵,顿时光芒涨满视线,那法阵急剧缩小,转眼便脱离了蚩尤的范围,像是释放了他一般。
蚩尤侧过头,望了一眼手中的鬼头战斧,空中一阵可怕的沉默,只有蝶安肆无忌惮的笑声。
“杀了她。”
这声音很轻,不知是哪个星宿所说,但所有人都听到了。
蚩尤痛苦的咆哮一声,六只手臂可怕的挥起,向蝶安抓去。蝶安轻盈的跃开,口中念着什么,顿时四个无形的巨大怨灵在她身后浮现,咆哮着扑向蚩尤。
那怨灵就像是四团虚无的黑烟,几乎融进了夜色中,蚩尤的的巨手即便抓住了,也很快就消散开来,然后重新聚集到一起。蝶安扣起手指,面色冷冽,一个怨灵便忽地化作一道紫黑色的光芒,飞速向蚩尤的心口袭去。
但是没有成功,那怨灵破灭在蚩尤胸口,他那身青铜战甲,想来非一般利器能破。但这一下攻击却让蚩尤不再与怨灵纠缠,而是扬起战斧,一下劈向蝶安。
蝶安很快躲开,但她后面是天衍峰。
那一刻,她似乎迟疑了一下,血红的双眼乌黑了一瞬,便挡在避无可避的天衍众人身前,举起她的锈剑。
恍若青龙那一击,有过之而无不及,灰烟再次扬起。那充斥着魔气的锈剑在蚩尤的鬼头战斧面前仿佛小木棍一般,直接断为两截,蝶安呕出一口鲜血,但却抵住了蚩尤的攻击,至少天衍众人没有大碍。
“你疯了!”她怒不可遏:“你以为你能挡住远古战神么?别跟我讲那些道理!他们是死是活,我才不在乎!”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血眼又闪烁起来。蝶安轻呼一声,痛苦的捂住了脑袋,浑然不觉蚩尤正快速的靠近,一把将她抓在手中。
“对!”青龙大喜:“便是这样,杀了她!”
却不想蚩尤怔了怔,仿佛烫了手一般,狠狠将蝶安甩了出去。
她又笑起来,在空中缓缓站定,血红的双眼轻蔑的看着青龙。
“莫非你们竟是忘了……”她冷酷的道:“当年打败蚩尤战神的轩辕黄帝……用的是何兵器?”
她话音刚落,右手屈伸,一把插进自己的心口。
索萦尖叫一声,恐惧的瞪大了双眼。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破开肉绽,那只素手插进了古小蘑的身体,就仿佛插进了虚无一般,似是握住了什么东西。
然后,一点一点的,那手像是用尽了力气,蝶安喘息着,血眼精光大盛。
一柄金色流光的古剑赫然出现在她手中,剑身在微微颤动,像是在为重见天日而欣喜,又像是按捺不住想要大开杀戒。
轩辕剑。
九州十大神器之三,传说中,最强的剑。
第六十七章
蚩尤咆哮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回身便是一斧,险些将南方的两个星宿拦腰劈死。几个洞主瞬时上前布出一个绿色的天网,将其罩在中间。
“不可能……”东方的一个星宿喃喃道:“玉帝说轩辕剑已经夺回了……不可能在你手上……”
蝶安冷笑:“他倒是想瞒天过海,以为这样说便可折回自己的面子。十七年前我将轩辕剑遗在了昆仑山,枉你们这群劳什子神仙,没有一个能将它拔出来!”
“九……九州神器岂是谁都能碰得的?”那星宿恼羞成怒:“你也不过是同为神器的女娲石所做,才能拔出轩辕——”
“是,我不过是个瑶池小仙,软弱,无名,还是个石头渣子,所以你们便以为……”她反手横起轩辕剑,冷笑道:“我便会乖乖的让你们抓住,让你们用天雷劈,最后再用□天庭的罪名处死……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好了。”
蝶安猖狂的笑了起来,突然扬声怒吼:“玉皇大帝!”
刚刚试着反驳她的尊神们顿时闭了嘴,天空霎时一片安静。
“时至今日……你可曾后悔将我逼至如此?!你可曾后悔立那些愚蠢的天规天条!”
她的声音在天际回荡,似乎真的能够穿破六界去。
“大胆!”一个洞主率先打破寂静:“你……你竟敢如此对玉帝说话!”
他话音刚落,蝶安便瞬间出现在他面前,她不再笑了,血红的双眼狰狞却也秀美,隐隐有些悲怆。
这也是他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我为什么不敢?”她残酷的道,手下发力,那洞主的脖子便发出一声可怕的裂响,就此歪去不动了。
其余洞主惊恐的退了开,他们为了罩住发怒的蚩尤,本就岌岌可危,这下分了心,便再也施展不出那个绿网。蚩尤没了禁锢,第一反应便是向蝶安扑去。蝶安毫无惧色,手中的古剑光芒愈盛,这可苦了天上的那些星宿,蚩尤狂暴起来,完全不顾是谁召唤了他,而蝶安也故意将他的攻击都引到了二十八星宿附近,众神平时养尊处优,根本没几个有战斗经验,这下伤的伤,躲的躲,一时间狼狈之极。
青龙险些被蚩尤巨大的手臂砸到,急忙向旁边避过,顿时与郁琉的紫色链接便断了。其余三道光芒霎时便被青光吞噬,郁琉一挥手,那光芒突然没入其余三方座神体内,玄武,朱雀和白虎齐齐呕出一口鲜血,只得勉力支撑。
“快去禀告长生大帝!”他急道,勉力又将那浅紫光痕链接上,这才使其余三方稍微轻松一点。
是什么波动,这样强烈,几乎将他的气息都淹没。
郁琉侧过头,感觉到身上的束缚轻了些,便陡然反击,趁得灵力相通,将自己的气逼了过去。
世界很黑,很安静,他感觉不到古小蘑,只有蝶安的杀气冲天,与什么恐怖的东西斗得不可开交。
难道长生大帝便只有这点准备么?
他面色一凝,黑色的花纹突然爬上他的颈项,越过轮廓清美的下颚,向眼角蔓延开去。
越拖下去,便越是不利。
可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郁琉闭上眼,整个人散发出淡淡的光晕。他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忆及了什么一般。
并不该在战斗中出现的……这样的温柔得甚至有些悲伤的表情。
蚩尤不愧为最骁勇的战神,蝶安虽有轩辕剑,但如何能与轩辕黄帝相比。好在她身姿敏捷,经常躲进蚩尤庞大身形的死角里,引得蚩尤攻击二十八星宿,一时间两边状况都十分紧张。
天衍众人站在天衍峰前,那力量悬殊得可怕,根本什么也做不了。莫为一面吩咐大家做好防御自保,一面盯着那天上,偶尔对上陆修的视线,脸色却十分奇怪。
便像是传染了一般,陆修布下一个结界,看到了莫为的眼神,瞬间脸色也突然变得十分苍白。
此时正值夏末,过了整整一夜,天光大亮。天衍峰的清晨已然有了初秋的凉意,没有平日的鸟语蝉鸣,漫天肃杀气息,直将这美景掩盖了去。
蝶安喘着粗气,蚩尤也用鬼头战斧支撑着庞大的身躯,自南而北相互对持。
她的衣衫烂了,露出一个白皙的手臂,上面伤痕累累。即便是蝶安,独自与蚩尤能周旋这么久也相当不易,可是现在她体力耗尽,明显是处于了下风。
蚩尤虽疲惫,但不愧为战神,竟是愈发神勇。天上的二十八星宿已经维持了星宿图整整一夜,不断受到蚩尤神力的反噬,此时依然精疲力竭。蝶安略一沉吟,便快速向星宿图法阵中央掠去。
蚩尤怒喝一声,显然已经厌烦了这种猫抓耗子的游戏。他体内突然爆出一股赤红色的光芒,待得众人看清之时,不由得大惊失色:原本只有一把鬼头战斧,现下他六个巨石般的手掌中,都握着一把鬼头战斧!
一柄战斧就够可怕了,六柄战斧,那将是怎样的力量?
蝶安却不惊慌,她回过头,挑衅般的望着蚩尤。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六柄战斧劈向法阵,空气中似是有什么撕裂了一般。蝶安没有举起轩辕,乌黑的发凌乱在狂风中,隐住她嘴角那一抹诡秘的笑容。
法阵四周,二十八星宿齐齐呕出一口心血。
“收图!”见多识广的玄武当即扬声道:“决不能让他毁了法阵!”
然而怎来得及?蝶安也呕了鲜血,只是却不如星宿们那般严重,既要抵抗六柄鬼头战斧,又要承受法阵被劈毁的反噬,几乎等同于自尽无异。
她站在法阵中央,看法阵一点点被劈开,疯狂的笑声回荡在晨曦间,久久不绝。
然而那却不是晨曦。
东方而来的光芒,那老者站在一片光华中,怀中抱了一副玉琴。那琴无弦,通体莹碧,衬得老者银发苍苍,甚是仙风道骨。
他屈身而坐,身下什么也没有,可他的确是坐着的。
然后他抚了一下琴。
那声音悠扬动听,只一个毫无音律的交响,便叫时间如同静止了一般。
然后便在一瞬间,法阵与蚩尤轰然不见,那滔天的震动与肃杀像是被琴声净化,一点一点散开,直到完全消失在空气中。
蝶安的笑声戛然而止。
这是什么声音,奇异,空灵,天籁一般。
莫为眼前恍惚浮现出师父在世时的景象,那时他年方二十,正值英雄年少,未出山门便已名扬四海,与师妹秋静两情相悦,何等的意气风发!
可如今师父已经不在,天衍的整个重担落在他头上,几十余年相安无事,可如今,便要在他手中毁了……千年的天衍啊,要他如何面对列祖列宗?更何况还有那个传承了千年的东西,天衍受托于人,宁死不违誓言。可现下……却真的要去解开郁琉的封印吗?!
他神色恍惚,颓然的垂着双手。
然而眼前却是大片霞光,莫为抬起头,空气中有奇怪的音律声,那般美妙,直叫人忍不住想要跟着翩翩起舞,他听了许久,又感觉有人在唤他,那声音仿佛是……师父?
莫为一喜,向前踏了几步。
瞬间,一切景致突然不见了。他恼怒的回头想看是谁阻止了他,却是一个红衣少年扯住了他的袖子,眼眸是妖异的浅色:“这琴音能蛊惑人心,别听!”
莫为一怔,他脚尖几乎已经踏空,再往下便是万丈深渊。
再看天衍其它人,无不是两眼茫然,似乎被什么惑住了一般,那红衣少年仿佛满身狼狈,身上满是丝丝缕缕的黑烟,莫为心中一凛,那是天衍结界对妖魔才有的反应。
“你——”
“老子是干瘪蘑菇的——”天尧不耐的打断莫为,顿了顿,不爽的道:“这两个家伙竟然甩开老子,那破结界可费了老子不少功夫。”
莫为心中虽怀疑,但此时也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天尧似是在天衍峰前施了一道屏障,使得琴音无法传过来,但那也很可能是琴音的目标本就不是他们的关系。
“没想到长生大帝连太乙救苦天尊都请来了……”天尧阴郁的道:“他真是舍得下这个面子。”
“青华大帝?”莫为惊道:“那他手中的便是——”
“……伏羲琴。”天尧敬畏的道。
东方东极青华大帝,又名太乙救苦天尊,连玉皇大帝都要敬重三分的神帝,因为除了他,没有人至纯至善,能拿得起九州十大神器之二的伏羲琴。
相传几万年前九州十大神器之首的东皇钟下落不明,伏羲琴就是神器之首,它的力量宁静祥和,但是有一点十分可怕。
它拥有能操纵万物心灵的神秘力量。
蝶安呆站在原地,血红的双眼闪烁起来。她的表情十分奇怪,一会凶恶,一会茫然,最后竟是满面的伤心。
她原本就只是个伤了心的女子。
这琴声愈发悠扬,她握着轩辕的手软了下来,眼睛乌黑。
可那却不是古小蘑的眼睛。那双眼悲怆,凄凉,盈满了一世苍茫。
青龙大喜,努力稳住与郁琉的浅紫色十字光痕,扬声道:“便是现在!”
刚刚去与长生大帝通报的几个洞主没有受到蚩尤战斧殃及,互相对视一眼,各自持起兵器,缓缓向蝶安逼近。
仿佛怕蝶安跳起咬人一般,那几个洞主停在了很远的地方,扣起手指,齐声念咒,顿时冷冽的天空现出几多乌云来,隐隐有雷声咆哮。
“御降雷!”天尧骇得瞪圆了眼睛:“他们是直接打算杀了她么!”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湛蓝的天雷轰然劈下,整个大地荡起一片尘埃。
那琴声忽地中断,青龙本以为已经得手,满脸喜色,却不想那尘埃落尽,蝶安仍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她上方的天空出现一个裂隙,缓缓变为纯白色的漩涡,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来。
就仿佛第一次相见,那个银发紫瞳的男子挡在蝶安身前,浑身上下皆是莹白色的光芒,银发紫衣随风猎猎飞扬。
青龙失声:“紫微大帝!”
第六十八章
像是隔了一生一世。
她似乎做了个噩梦,看到师父他们犯险,看到青龙说郁琉聋了,看到自己面对着一个有六只胳臂的庞然大物。古小蘑抱膝坐在黑暗中,脸紧紧的埋在臂弯里,似乎生怕一抬头这噩梦便会成为现实。
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不知,只是瑟缩在角落里。黑暗就像是一只只枯瘦的手,疯狂的向她蔓延。古小蘑骇得紧紧抱住自己,良久却没有任何事发生。
她动了动,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
一瞬间,若不是有着淡淡的紫黑色光芒,她甚至以为对面摆了一面巨大的铜镜。那也有一个古小蘑,抱着膝盖,满脸苍白,正谨慎而畏惧的望着她。
你……你是谁?她试探的问道,没想到对面的古小蘑也望着她,一模一样的声音和口型。
她举起手晃了晃,她也举起手晃了晃。
古小蘑傻了,她突然觉得有趣起来,便伸出两根指头扒住下眼皮,向下一拉。
……
对面的古小蘑黑线,指头都放在了眼皮上,就是做不出那般难看的鬼脸。
……那,你又是谁?
是她在问,古小蘑怔了怔,与对面的自己四目相对,这样近的看着自己,凌乱的黑发,苍白的脸色,如此熟悉的一副模样,难道不是自己?
可是,她自己在问自己是谁。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那潜藏在心中的恐惧。
从一开始,古小蘑这个名字,真的应该存在么?她是什么?是本未成形的灵芝妖,还是蝶安的一个执念?没有蝶安,如何有她?可她又怎能与蝶安依存一辈子?
早就有这样的预感了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朦胧的琴声不知何时充斥在耳边,古小蘑惊恐的瞪大眼,看对面的自己微微一笑,两眼突然变得血红。
你是蝶安!她惊道。
我是,但你不是。她冷冷的道,你甚至连灵芝妖都不是,你是我在人界的一个依附,不是我,你甚至不可能存在。
可是……古小蘑脸色更加苍白,我是天衍弟子啊,我有师父师娘,还有萦萦……
那只是一些记忆,不值一提。蝶安冷笑道,离了我,你便不存在了,过得几年,没有人会记得你是谁。
不,不是的。她开始慌了,不是的……我……
可最后不是什么,她终是没能说得出来。
你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是。蝶安讥诮的望着她,你将永远待在这里,慢慢腐朽死去,这十七年于你不过黄粱一梦,何必再去纠缠?
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