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昭宣路人甲第2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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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宣路人甲 作者:rouwenwu

    十年,他都等得起。

    霍光老了。他还年轻。

    第八十三章 南园遗爱

    刘病已恢复了精神,上完朝,便赶紧命人将许夫人和许广汉请进了宫。

    失去了唯一的女儿,两人瞬间苍老了十岁,连面对皇子外孙时,都只有很勉强的微笑。快乐似乎已经随着许平君一起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留给他们的唯有无尽的悲哀与忧愁。

    看到许夫人泛白的头发,看着她额上的皱纹,刘病已想起自己求亲之时,许夫人的强烈反对,强烈的内疚与负罪感瞬间席卷心田,令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没能做到自己的承诺,不但没能带给许平君幸福,甚至还连累她失去了性命。男儿在世,不能保护妻儿,简直无用至极。

    “对不起。”刘病已双膝一曲,向两位老人跪了下来。

    除了抱歉,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二老做什么。

    许夫人的背依然挺直着,她生受了刘病已这一跪,毫不推拒。连一贯谨小慎微的许广汉也完全没有了尊奉世俗礼仪的精力,否则他一定会拒绝这一跪。

    “老身有个不情之请。”许夫人目视前方,两眼无神,幽幽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

    “娘尽管说。”

    “我给平君亲手缝制了一件寿衣。陛下能让我给她穿上吗?比起宫女织就的那些衣衫,我想我这个做娘的为她缝制的衣衫能让平君睡得更安心一些。”

    刘病已这才注意到,许夫人的身上背了个包袱,想必里面放的就是为许平君赶制的寿衣。难怪许夫人看起来憔悴若斯,以她的年纪,要在短短四日内赶制出一件寿衣,实在是太耗费精力了。

    “好,好。朕答应。”刘病已心中恻然,也顾不得那些皇家规矩,更顾不得再开棺会是否会影响许平君在天之灵。他只想着完成许夫人的心愿,只怪自己先前沉溺在自己的悲痛之中,任由朝臣们把许平君的丧礼按规矩完成了,竟没想过让许广汉夫妇为女儿的葬礼出一分力,以慰他们的丧女之痛。

    刘病已忙命人将许夫人送到了停灵所在的宫殿里,又命人将王蘅君叫来,再屏退了左右,方与许广汉合力开了棺木。

    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躺在棺内许平君除了苍白一些,竟看不出已断了呼吸数日的样子。这一看,竟让殿内四人忍不住心中发酸。

    “我与爹出去。阿蘅,你帮娘一把。”刘病已深吸了一口气,把泪水逼回眼眶里,对王蘅君说道。

    换衣之事,若让宫中他人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阵喧闹。他如今只盼着许平君平平安安的下葬,实在没有心力再和朝臣们为了一些礼仪去争执。便索性私下把这事做了,让王蘅君来帮许夫人,悄悄完成此事。这宫里,他已不敢再相信旁人了。

    刘病已和许广汉随即退出了殿外避嫌,让王蘅君与许夫人二人完成换衣。

    棺木内已放了许多的陪葬之物,王蘅君与许夫人将之一一取出,最后才动手脱去了许平君身上的外衣。

    许平君的尸身冰冷而僵硬,但是许夫人却动作轻柔,仿佛怕弄疼了女儿一般。王蘅君帮着扶起许平君,然后将她的长发挽起,以方便许夫人的动作。

    长发挽起后,王蘅君才发现许平君的后颈部竟有四颗凸出来的黑痣,排列成四方形状,非常特别。这熟悉的形状,让王蘅君楞住了,她不禁伸手去触摸那黑痣。以前想见之时,许平君总是长发披肩,她从来没发现她的脖子后面竟然还有这样的标记。这个标记,她从前是看到过的。

    许夫人为许平君穿好了衣衫,才发现了王蘅君的动作。

    “这些痣很特别,是吧?”许夫人伸手拉开自己的衣襟,她的脖子后面也有着四颗旁列成方形的黑痣,“这是我们家女儿的标志。我有,平君有,她失踪的那个妹妹也有。”

    王蘅君感觉脑子轰隆隆作响,她的记忆一下子跳回到许多年前的那个清晨。她朦朦胧胧间醒来,旁边是刚刚给昭帝侍寝回来的阿妩,在清洗着身子,她看到了阿妩光洁的背部,看到她颈部的那四颗黑痣。曾经的惊鸿一瞥,如今竟然异常清晰起来,那些黑痣的大小与形状都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早年,我走失过一个妹妹。她失踪了许多年,大概已经是回不来了。前日,病已来求的时候,我爹娘都同意让你落户我家,对外就说是寻回来的妹妹。”

    “娘在院子里种了漂亮的月季花,姐姐在叫我,还有爹爹……”

    “我妹妹长得极美,可惜如今不知道去了哪儿。病已虽说以后帮我找寻,可他毕竟也才登基,凡事都要靠诸臣工,也不知何时能自己做主,张榜寻我那可怜的妹妹。”

    许夫人见王蘅君在那发愣,便推了推她,让她将许平君的身子轻轻放下。两人再将其他的陪葬物品重又放了回去。放好一切后,思绪混乱的王蘅君复又看了许平君一眼,竟觉得她在微笑一般。

    王蘅君这个唯物论者也忽然觉得冥冥之中,是许平君指引她发现了这个本该埋葬的秘密。却原来许家的另外一个女儿,那么早以前就与自己有了牵连。

    许夫人最后凝视了女儿一番,才恋恋不舍地出去把刘病已和许广汉唤了进来,两人又合力把棺木合上,整个事情才算大功告成。

    做完这件事后,许夫人的心气似乎又弱了几分,颓唐之色更加明显。刘病已怕她因为过度疲累而有个三长两短,便连忙命人将二老请下去休息。

    “陛下。”王蘅君前思后想,觉得至少应该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刘病已。

    “嗯?”

    “陛下,可还记得阿妩?”

    “……记得啊。”刘病已奇怪地看了一眼王蘅君,自己曾经不止一次陪王蘅君去祭奠阿妩,难道她忘记了。而且这个时候,为什么忽然提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王蘅君吐了一口气,把自己刚才在大殿里发现的事情一一说了。

    “也就是说,你觉得阿妩就是平君失踪多年的妹妹。”刘病已越发吃惊。

    王蘅君点了点头,事实上,刚才她再把阿妩的事情和许平君曾经的口述一一对照,越发觉得就是了。有时候盲点就是这样,一但点通之后,就会发现原来蛛丝马迹遍布,只是自己从前视而不见。

    刘病已也愣了,好半晌,他才说道:“我原想过段时间帮爹娘寻到妹妹,兴许他们还能不那么伤心。没想到……”没想到阿妩早已不在人世。

    “这件事,先别告诉爹娘。”最终,刘病已只能叹了一口气,如此嘱咐王蘅君。

    王蘅君当然知道,在这种时候告诉许夫人阿妩的事情,无非是给她另一重打击。

    “阿妩,是葬在鸿固原上,对吗?”

    “嗯。”

    本始三年春,帝葬许后于鸿固原。

    第八十四章 刘奭的忧郁(上)

    半年后,椒房殿内

    “奭皇子,不要躲了。快出来吧。”一个如猫叫般的女声弱弱地在殿内响起,空了半年的椒房殿静寂无声,只有四面墙壁响彻着回音,反而更让人心生畏惧。

    布帘后没有,香炉后面没有,大鼎里面也没有。搜了几个刘奭经常躲藏的地方,都找不到人,宫女明茹开始急了。

    “奭皇子,明茹害怕了。你不害怕吗?快出来啊。”

    “奭皇子,我们快回去吧。陛下一会儿下朝了找到你,会着急的。”

    “雪儿公主看不到你,也会哭的哦。”

    明茹在椒房殿里各个可能藏身的角落重复着上面几句话。只是刘奭今天的逆反心理似乎特别强,这些平时行之有效的召唤借口,竟没能把他唤出来。

    事实上,刘奭现在根本就没听到自己最喜欢最信任的贴身宫女喊的那些话,他正撒着小短腿,在椒房殿底下的地道里跑得欢呢。

    他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回忆道路和壮胆上。

    前面应该是往左。拿小石子在墙壁上做了一个标记,刘奭举着和自己身材不成比例的火把,继续向前。

    就是这里,再往前一段就可以到外面了。看到熟悉的标记,刘奭两眼发光,差点高兴得把手上的火把丢出去。

    未央宫里,明茹已经把整个大殿都走了一边,许久过去了,殿内还是静悄悄的,只有明茹一个人的回音在响着。

    这下,明茹是真的怕了。她顾不得被惩罚的可能,叫了个看住椒房殿,连忙小跑着去宣室殿找皇帝的近侍明德。

    明德一听也急了。谁都知道皇后去世后,她所留下的一子一女就成了皇帝最宝贝的。皇帝亲自关照他们的饮食起居,甚至在政务繁忙的时候,会命人把皇子和公主带到前殿后面的宫室照顾。连女子不得踏足前殿的祖训都给直接无视了。

    现在,皇子刘奭居然失踪了!这还得了。

    “你怎么办事的?不是让你寸步不离殿下的吗?”

    “对不起。”明茹哽咽着说话,“殿下说,要跟我玩游戏。他躲

    起来,让我找。我想,有人守着殿门,他总不会跑出去,就答应了。因为殿下这几天都很不开心,我想陪他玩,逗他开心。”

    “好了好了。不要提了。”明德着急上火,也没心思听她解释,“我去回禀陛下,你就自求多福吧。”

    明德附在刘病已细语了几句,听说儿子在椒房殿里失踪了,刘病已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刘病已转头看了看一旁那张俊俏的脸,叹了一口气,说道:“朕现在有点事要先走了。这里就先拜托秺侯,朕回来再与你细说。”

    “是。”金赏也不问原由,起身半躬着,送皇帝离开。

    皇帝去后,金赏看着手上的书简,发了一会儿呆。他被皇帝点中成为侍中已经有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皇帝待他可说是推心置腹,亲厚非常。很多事情也都会参考他的意见去做,连当年与他一起长大的昭帝都不见得会如此信任他。

    金赏可以清晰感觉到这三个月里皇帝的进步神速,对于朝政对于人心对于权谋,他都在以令人无法想象的速度进步着。皇帝身上那种蓄势待发的狠厉感,令金赏十分不安,仿佛是狮子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后,在慢慢磨砺着自己的爪子,等待着猎物松懈的那一瞬间,一爪划开它致命处的动脉,置其于死地。

    只是,皇帝的敌人是谁呢?他曾经以为皇帝是对权臣霍氏不满。可是,观察皇帝与霍光的相处,实在看不出哪里不妥。如果说,皇帝是把自己对霍光的敌意隐藏起来,那么,这隐藏的背后只怕孕育的是对霍氏来说更凶猛的风暴吧。可是,皇帝有这个心机吗?

    金赏摇了摇头,阻止了自己的思考。至少,皇帝的学习潜力表明了他的聪慧与明辨,不至于是个昏君。他没必要替霍家想太多,如果霍家遭难,那只说明是自招的。

    ……

    刘病已回了椒房殿,让人大搜了一番,还是没能找到刘奭。他皱眉屏退了左右,独自走到一条密道前,打开密道,发现入口处的火把果然少了一只。他便知道自己那宝贝儿子,怕是进了密道。一路顺着小脚印寻去,最后发现他竟然已经出了宫。

    这一下,可吃惊非小。他一个五岁的孩子在长安城里乱逛的话,出事的几率可是不小。长安的治安也远没到夜不闭户的程度,万一叫什么拐子拐了……

    刘病已汗湿脊背,他慌忙退出密道,命令椒房殿内外的宫人全都封口不准提皇子失踪之事。又命人把刘奭如今的启蒙师傅萧望之叫来。

    “奭儿这两日上课,可有什么异乎寻常的表现?”刘病已急急问道。

    萧望之一愣,想了想,说道:“只有一事,奭皇子让微臣帮他写过三个字,说他想带回去摹写。”

    “哪三个字?”

    “尚冠里。”

    刘病已松了一口气,大概已经知道刘奭的去向了。

    ……

    一个衣着华丽的小男孩出现在了长安街头。

    热闹的街道,熟悉而陌生。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刘奭有些茫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不怕。不怕。刘奭深呼吸再深呼吸,又给自己壮了好几次胆,从怀中掏出自己抄录的长安地形图。

    这里是司马门,这里是华阳街,这里是尚冠前街,这里是尚冠里。所以先往这边走,再往这边走,再往这边走。刘奭拿着遮住了自己大半个脸的地图,喃喃自语。

    刘奭走了很久,一直到两腿发麻,发抖,才终于看到了尚冠里的牌匾。

    他把眼睛揉了又揉,又拿出怀里萧师傅写的字做对比,脸上才露出了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往里面冲过去。

    进了尚冠里,熟悉感就涌了上来。

    这个台阶自己曾经爬过,那个木门上的花纹好像是被自己刮花,左边那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孩看起来也好眼熟。

    看到熟悉的门台后,刘奭趴在上面,重重地敲着。

    “来了来了。”许广汉才一打开门,就看到身高只到自己大腿处的小小人儿,他不禁大吃了一惊,“奭儿!”

    “外公!”刘奭一把扑将上去,泪眼汪汪,“小宝总算找到你了。”

    许广汉没想到会看到他,顿时觉得自己是老眼昏花了。

    “小宝!小宝!”许广汉颤声把刘奭抱在怀里,用从前的昵称叫了一遍又一遍。

    王蘅君服侍许夫人喝完药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许广汉与刘奭祖孙重逢,交颈而泣的场面。见他们两人站在门口,连门都没关,只顾着发泄情绪。王蘅君忙上前把门关上,把两人推进房间里。

    “蘅姑姑。”刘奭泪眼朦胧地看着王蘅君,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你怎么跑出来了?其他人呢?”王蘅君焦急地蹲□子询问。刚才她已经看了下左右,确定没有任何人陪同。

    “……我自己出来的。”刘奭擦了擦眼泪,鼻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吸着气,却是不敢哭了。看来,他这次偷跑是不对的。

    听说刘奭是自己一个人从宫里跑出来的,在未央宫过了半辈子的许广汉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刘奭这一跑,宫里只怕已经翻天了。

    “胡闹!”许广汉也顾不得刘奭的皇子身份,立刻就教训上了。一番训斥下来,刘奭低着头,扯着自己的小衣角,却是一声不吭。

    “不行。我得马上送你回去。”许广汉训完之后,立刻转身想进去换进宫穿的官服。

    “不回去。”刘奭倔强地喊了一声,然后一路小跑,跑进了屋子里。

    许广汉一跺脚,刚想冲上去追,就被王蘅君拦住了。

    王蘅君冲他摇了摇头,说道:“许叔,现在不能送他回去。要是被你光明正大的送回去,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偷溜了的事情了?朝廷里本就有很多人不同意立奭皇子为太子,要是让他们知道了这件事,不是平白给人家把柄吗?到时候为难地是陛下。”

    许广汉张了张嘴巴,顿时没了主意,只能巴巴地重复着,“这可如何是好呢?”

    “等吧。”王蘅君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应该很快就会找来的。”顿了顿,她又不放心道:“我到里面跟皇子说说话。”

    第八十四章 刘奭的忧郁(下)

    王蘅君推开门,就看到刘奭整个人埋在被子里,滚成一个球形。

    “殿下,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了?”王蘅君试着把被子拉一点下来,免得刘奭呼吸不畅。可惜,这小家伙顽固异常,力气也不小,最后她只好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来,安置在自己怀里。幸好小家伙个头还小,抱着倒是不费力。

    刘奭在被子里蠕动了一下,很快调整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然后靠着王蘅君的胸口,开始对话。

    “我不喜欢宫里。”刘奭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宫里有人对你不好?”王蘅君眉头一皱。

    许平君去世后,许夫人的身体迅速垮了,近来更是不省人事,眼看着就不成了。刘病已虽然着急担心,却也很难亲自出宫探望,只能是派御医和宫女看着,自己偶尔悄悄出宫看望。反而是王蘅君在宫外来去比较自由,且不说许夫人曾对她有过救命之恩,单是她认了许夫人为义母后,许夫人所给予的照顾,王蘅君也觉得自己有必要尽义女的责任,在榻前侍奉汤药。她这边要照顾一个垂死的重病患者,时时提心吊胆,宫里自然也就去的少了。

    王蘅君心中担心,莫非近段时间自己少去宫里,刘病已一个男人,粗心之下,又没顾到后宫,反而让这两个没娘的孩子受了委屈?

    “……没有。”刘奭的回答似乎有些不情不愿的味道,王蘅君知道这背后肯定有什么事。

    “那殿下告诉阿蘅,为什么跑出来了?”王蘅君有规律地轻轻拍打刘奭的背部,放松他的身心。她知道刘奭从婴儿时期开始就特别吃这一招。

    “我想外公外婆,也想蘅姑姑。你们都不来看我。父皇也很忙。”刘奭弱弱地说着,“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大家都住在一起,天天见面?”

    “因为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啊。你是皇子,当然要住在未央宫。”

    “那我可以不当皇子。不当皇子,可不可以回来这里?可不可以不见那些人?我知道宫里除了父皇,没人真心喜欢我。”

    “殿下,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殿下聪明伶俐,大家都很喜欢你。”王蘅君手上动作微微一滞。

    “你骗人!”刘奭张牙舞爪地拨开被子,红着眼睛,瞪视着王蘅君,“张婕妤、陈美人她们就都不是真的喜欢我!她们都是故意对我好,她们都是为了讨好父皇,才不情不愿的照顾我!”他说着说着,眼泪不觉又下来了,“我不喜欢宫里。我要回来这里,我要跟外公外婆还有蘅姑姑你待在一起。”

    王蘅君心疼地在他脸上亲了亲,哄着他不要哭。刘奭是一个内心极度敏感的孩子,但偏偏性格又十分绵软,不似一些这个年纪的男孩会表现出叛逆的狂躁情绪。所以,他一直是个泪包型的,有时简直比女孩子还能哭。刘奭的性格其实根本不适合皇宫,也许是他小时不关是许广汉夫妇,还是刘病已和许平君,甚至她这个姑姑,都对这孩子太宠爱了。以至于,他缺少了他父亲刘病已身上的那种坚韧之气,反而娇气十足。

    许平君去世的时候,王蘅君也是哄了他很久才哄住了,没让他给当时混乱的未央宫乱上添乱。那时候掌握住了一些哄他的诀窍,总算现在不至于手忙脚乱。看刘奭如此难过,王蘅君不禁有点生刘病已的气了。怎么连唯一的儿子都照顾不好,还让后宫的女人钻了空子。知不知道小时候最容易形成心里阴影了。

    王蘅君一边哄一边问,才算是探出了究竟。

    原来,前些日子,后宫有个姓陈的美人,常在刘奭上学的路上出现。陈美人似乎颇有了些心思,刘奭竟觉得她身上有一点母亲许平君的影子,陈美人没事还给刘奭绣点小鞋子小袜子,更让刘奭倍感温暖,对这位美人好感倍增。偏这时又来了一位姓张的婕妤,张婕妤也很讨好刘奭这位唯一的皇子,可惜不得其法,她虽然给刘奭送了许多好吃的好喝的,可刘奭并不领情,依旧是和陈美人比较亲些。

    两虎相争,双龙夺珠,自然比一个人的独角戏要热闹许多。恼羞成怒的张婕妤便冲到陈美人处指责对方心机深厚,陈美人则嘲笑张婕妤蠢人多作怪,还洋洋得意炫耀自己陪着皇子见了几次圣驾。两人闹到最后甚至扭打成了一团。当时,刘奭刚好跑去陈美人住处想找她说话,躲在门口很直观地看到了这一幕。

    血淋淋的真相立刻就刺伤了刘奭弱小的心灵,然后就有了今天的翘家之行。

    了解前因后果后,王蘅君叹了一口气,她与刘奭面对面,眼对眼,非常认真地对刘奭说道:“殿下先来回答蘅姑姑一个问题。你觉得陈美人和张婕妤,是为了讨好你父皇而欺骗你,对你好。那她们是真的喜欢你父皇吗?”

    刘奭低下头,非常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最后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她们也不是真的喜欢父皇。她们想得到父皇的喜欢,想得到更高的地位,想取代母后。”

    王蘅君觉得自己有些为难这孩子了,以他的年纪能想到这些,委实不容易。

    “那如果殿下跑出来了。你父皇不是很可怜?宫里少了一个真心对他好的人,陛下他也很难再看到殿下。”

    “这个……”刘奭为难了,他跑出来的时候,心里只有满心满眼的抵触情绪,丝毫没想过,如果自己跑了,父皇怎么办?

    “你父皇是不是每天都很忙?”

    “嗯。”

    “他是不是再忙也会回去看你和雪儿公主?”

    “嗯。”

    “所以,如果再也看不到你,他会不会很伤心。”

    刘奭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父皇会很可怜,会很伤心。我不能走。”他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王蘅君,问道:“那我还是只能留在宫里了,是吗?”

    “张婕妤和陈美人哪个更让殿下生气,更让殿下难过呢?”王蘅君答非所问。

    “……陈美人。”刘奭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

    “殿下。”王蘅君摸着他的头发,轻声说道,“你要记得,宫里的人很多,想讨好你父皇的人很多,将来想讨好你的人也很多。因为你是皇子。所以,殿下要更努力的学习,拥有一颗聪明的脑袋,看清楚哪些人是真心对你好,哪些人是假意对你好。殿下不喜欢张婕妤,所以张婕妤做什么,你也不会太难过。可因为殿下喜欢陈美人,所以陈美人才让殿下难过了。如果殿下事先看清楚,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以后就不会伤心难过了啊。”

    刘奭想了又想,觉得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他疲累的揉了揉眼睛,靠在王蘅君的怀里,嚷嚷了一句“我好累。”不多时,就真的睡着了。

    王蘅君抱着他,当了一会儿人工摇篮,才把人放下。

    出门的时候,她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已经预感到了,刘奭在后宫必然会生活得十分辛苦。前仆后继,试图通过讨好他来讨好刘病已的后宫佳丽只会越来越多,一个丧母的嫡皇子,对没有生育的后宫女子来说就是一个绝佳的吸引。更遑论,这个皇子还是皇帝如今唯一的皇子,深得皇帝宠爱。谁都知道,成为这个皇子的养母,那就是一步登天。

    “阿蘅。”刘病已的声音响起。

    王蘅君转过头,见刘病已行色匆匆,便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道:“刚躺下,别吵醒了。我们出去说话。”

    两人来到院子里的石桌旁,才坐下细聊。

    王蘅君便把刚才从刘奭那儿打听出来的事与刘病已一一说了。刘病已一边听,一边皱眉,显然心情不佳。

    许平君去世后,刘病已的后宫便多了不少人,虽然很多都还没有正式的封号,但王蘅君知道他似乎通过这种方式颇是笼络了一批人。或者说,通过这种广纳后宫的方式,通过那些女子的嘴向他们的家人,传达了皇帝对该家族的重视与信任。枕头风这种东西,其实也不仅仅是女人的专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王蘅君必须承认,刘病已正走上不择手段的歧途。

    “朝廷的事情,我想陛下自有分寸。”说到最后,王蘅君总结陈词,“只是,养孩子不是养宠物,更不是养小动物,尤其在后宫这么复杂的环境里,一不留神,奭皇子和雪儿公主就会受到伤害。陛下还得更注意才是。”

    刘病已阴沉着脸,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不爽气场。王蘅君估计那张婕妤和陈美人回去就得遭殃,不过,那就不关她的事情了。

    第八十五章 父与子(上)

    两人小坐了片刻,王蘅君起来欠了个身,说道:“陛下,我先去给许夫人煎药了。”

    刘病已这才从自己的沉思中惊醒,他立即跟在王蘅君身后,说道:“朕也一起吧。”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知道朕会煎药的。而且身为半子,为许夫人煎药也是应该。”这却是怕王蘅君顾虑他的帝王之尊,不肯让他做这事。

    若是旁人怕还真有这些顾虑,可惜王蘅君一则本来就是穿越的,二则从小看着刘病已长大,知他甚深,又哪里会拦着他尽孝呢。

    “也好。正好有两个炉。陛下接手一个,也恰好让许叔叔去休息。”王蘅君轻叹了一口气。

    “什么?朕不是派了宫人过来吗?为什么爹他还要亲自煎药?”刘病已剑眉轻扬,显然怒上心头。王蘅君得去看着药炉是因为她是医者,可许广汉已是年近半百的老汉,又是长辈,还让他做这事,刘病已可不乐意了。

    “你小点声。”王蘅君轻拍了一下刘病已的手背,略有些责怪地看了他一眼,“是许叔叔自己不肯假手他人,我也劝不动。他们也是患难夫妻,而今义母病重,许叔叔说想为她多做一点事情。不然,怕以后没机会。”

    刘病已心头的怒火瞬间转成了悲凉,许广汉现在的心情他却是最了解不过的了。坐视死神夺走自己重要的人的那种无力感,他经历过,却没想到这么快又要经历第二次。

    走到煎药处,许广汉果然在。刘病已见他双眼通红,知他定是没有好好睡过。他扯起一个笑容,开口劝道:“爹,这里我来吧。你回去好好休息,不然娘的病好了,你却倒下了,那岂不是让她平白着急吗?”

    许广汉本待摇头拒绝,可刘病已二话不说已从他手里抢走了蒲扇,又唤了伺候的奴婢来,强行把许广汉送回去休息。许广汉是在宫里待过的,终究不敢违逆皇帝的意思,最后也只能回房去了。

    “你来一趟也好。好歹可以强迫许叔叔睡上一觉。”王蘅君叹息了一声,也拿过一把蒲扇坐下。

    两人各执一个在炉前扇着风。刘病已坐在炉前,看着院子里的大树,浓密的树荫映在地上变成了连片的影子,夏末的风轻轻吹过,带来一阵凉爽,地上的影子亦随之摇动。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看着树影婆娑,刘病已忽然开口说道,“在这院子里,你在煎药,我们说了一些话。”

    王蘅君却不知他说的是哪次,奇怪地转头看刘病已。这时她才发现,刘病已脸上原有的一点婴儿肥没有了,孩子般的稚气也消失了,如刀削般的脸庞,飞扬入鬓的浓眉,透露出冷峻的气息。

    “ 人果然是很渺小的生物,很容易被命运愚弄,即使贵为天子也不可能万事如意。”刘病已仰头看着晴朗的天空,看着朵朵白云幻化成各种形象,“有的时候,朕觉得阿蘅你简直像个女巫。”

    王蘅君忽然明白刘病已说的是哪次谈话了。那是她刚从广陵王府回来的时候,彼时许平君大肚便便,她在这院子里为她煎安胎药,刘病已在一旁为即将出世的孩子做学步器具。那时的宁静而安详,而今已经一去不复返。

    王蘅君喉咙发紧,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她终究没能留下许平君。刘病已说她像个女巫,是啊,她自己也痛恨自己的先知先觉和乌鸦嘴。她在汉代生活的年月终于快接近现代的了,有时候她真的会希望自己只是一个单纯的汉代女子,那样就不用被这种无能为力之下的内疚压得喘不过气来。在历史的命中注定面前,她太渺小,太渺小了。

    “从今以后,你说的话,朕都会牢牢记住的。”刘病已煽着扇子,淡淡地说道,“因为朕再也承受不起失去的代价了。”

    炉内的木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被静谧的院子无限放大。默默无语间,木炭添了又添,药壶里的药汁终于被煎成了一碗的份量。

    王蘅君把药汁倒进碗里,为了给滚烫的汤药降温,案上放着的两个碗,左手倒右手,换了好几次后,慢慢把药水降低到了可以入口的常温。

    “走吧。”王蘅君把药碗放到托盘里,端起来往许夫人的房间走去。

    许夫人自半个月前开始,就陷入长时间的昏迷,王蘅君守在她身旁,每日里无数汤药灌着给她吊命。可惜,许夫人的求生意志已经随着许平君的离去完全消失了。

    看着瘦骨嶙峋的许夫人,刘病已面沉如水,他如今是真的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了。只是这种深沉却总让王蘅君觉得有些悲哀。

    “嗯……”许夫人昏昏沉沉间发出轻微的呻吟。

    刘病已忙为她调整被铺,生怕她感到不舒服。王蘅君也忙到外面把煎好的药端进来。

    许夫人朦朦胧胧间醒来,看到刘病已在自己跟前,一时以为是在梦中。待刘病已为她整理发白的长发,手碰到她的脸庞,那真切的触感才让她确信这真的是刘病已。

    “陛下……怎么来了?”许夫人吃力地问道。

    “来看看娘,伺候您吃药。”刘病已这时才露了一个笑脸。

    “不……行……”许夫人费力的摇头,用力过度使得苍白的脸颊上出现了一抹不自然的嫣红。

    “行的。”刘病已不顾她的反对,从王蘅君手里接过药碗,冲王蘅君使了个眼色,让她到许夫人身边扶着她坐起。然后,他用调羹吹凉药汁,小心地送到许夫人唇边。

    许夫人倔强地摇着头,紧闭着唇,不愿意接受他的照料。

    “娘,吃药吧。朕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刘病已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无奈,表情却看不出悲喜。

    王蘅君感觉到许夫人身子微微一颤,终于张开了嘴巴。

    一勺又一勺,苦苦的药汁慢慢进入许夫人的五脏六腑,也慢慢恢复了她的生气。

    一碗见底后,刘病已把药碗拿给一边伺候的婢女,然后拿手帕给许夫人擦了擦唇边的药汁,动作轻柔。

    “不要,太责怪自己。”许夫人看着刘病已,温柔地说道,“爹娘都不怪你。你待平君很好,我们都知道。”

    “嗯。”刘病已低着头,低低应了一声。

    许夫人吃了药,也只精神了一小会儿,很快眼皮又耷拉了下来。王蘅君默默将她平放下来,为她盖好被子。刘病已看她这样子,也明白如今无数的汤药灌下去,也不过是给活着的人一点安慰。事实上,她已是阎王生死簿上被勾销的人了。

    刘病已跪坐在榻前,许久不说话。王蘅君看到他手上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直逼得青筋暴现,却不知他心中在想着什么。

    外边日西沉,天色近黄昏。

    刘病已方才起身到一边的房间里去寻刘奭。王蘅君知道他这是要回去了,连忙跟上。

    推开房门,刘奭背对着门,坐在一堆玩具的中间,手上正拿着一只木制的鸭子。他听到开门的声音,转过头来,看到是刘病已连忙丢下手上的小鸭子,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刘病已显然也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他扫了一眼墙角被打开的柜子,所有的小玩具都是从那里拿出来的。

    刘奭撮着手,轻声解释道:“父皇,孩儿不是贪玩。只是想拿回去给雪儿妹妹玩。”

    刘病已看着这些熟悉的玩具,轻轻叹了一口气。这都是当年他为刘奭准备的,就像每一个初为人父的傻爸爸,在为孩子准备衣服的时候,能把从0岁到7岁的衣服都买齐一样。他当初给刘奭做的玩具也是如此。所以当他们一家人匆匆入宫,这些玩具就只能在许家被封存起来,其中甚至有好多是刘奭根本没玩过的。因为那些是等着他在这个家里再长大一点,再给他玩的。

    想起这些前尘往事,刘病已只觉得口中苦苦的。他清了清嗓子,严肃地对儿子说道:“你这么随意的跑出来,知不知道自己错了?”

    “知道错了。”刘奭低着头,乖乖认错。

    “地图是从哪里弄来的?”

    “石渠阁……”

    “没人陪同就自己从地道里溜出来,让为父和长辈们担心。这是不孝。难道上学这么多天,师傅没教过你吗?”

    刘奭的头越发低了。

    “你是皇子,以后是要当太子的。不能任性妄为,知道吗?” 刘病已蹲下来,与刘奭平视,语气转为轻柔,“如果心里有什么不高兴的,你可以直接跟父皇说。父皇都会帮你解决的。”

    好半天,刘奭才低低地说道:“父皇很忙。母后说,奭儿要当乖孩子,不可以随便打扰父皇。”

    “……没关系。父皇再忙,奭儿的事情还是最重要的。”刘病已摸了摸他的头。

    刘奭伸出小手拦住刘病已的脖子,轻轻靠在他肩上,却不说话。

    刘病已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个倔强的孩子肯定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

    第八十五章 父与子(下)

    虽然慈父孝子的场面很是感人,不过明显这对父子的沟通有些问题。刘奭闷嘴葫芦的性格加上刘病已诸事缠身的忙碌,时间长了只怕会影响感情,更影响刘奭小朋友的健康成长。尤其想到刘奭这么早慧而贴心的孩子,在历史上只留下了一个平庸之君的名头,而刘病已在最后还因为太子不贤而考虑过废太子另立。这让王蘅君更为刘奭的宫中生活感到忧心不已。

    “待这边事了,还是得多到宫里走走。至少不能让奭儿这么好的孩子在宫里长歪了。”王蘅君下了个决心。

    而刘病已则是一边拍着儿子的背,一边也下了个决心。

    也许,该是时候给后宫的那些女人们另外树立个靶子了。珍惜的东西应该把它好好的隐藏起来,藏得深一点,再深一点。不让任何人发现,也就不会有任何人能够从自己身边夺走它。

    天色不早,刘病已让刘奭收拾了几件带给妹妹的玩具,出了尚冠里,他先是把儿子送上马,然后才自己跃马而上。刘奭靠在父亲的怀中,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他从小就最喜欢与父亲共乘一骑了。

    “阿蘅,你觉得霍成君怎么样?”临去前,刘病已看着王蘅君低低问了一句。

    猛然听到这个名字,王蘅君身子一震,眼睛不自然地睁大。刘病已看着她的反应,微微一笑,说了句,“朕知道了。”然后,他一勒缰绳,马前蹄也跟着轻轻提起,马头一转,只待他双腿发力,马儿就要撒开蹄子狂奔了。

    王蘅君不知道他到底是知道了什么,她向前走了两步,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她不是个坏人。”好半晌,刘病已的马已向前奔跑了几步,王蘅君才在后面说了这么一句。

    “你曾经说过,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刘病已的声音幽幽传回来,“朕是因为她才失去平君的。”

    王蘅君站在门边遥望着他们的离去,十分惆怅都到了心头。

    霍成君的命运已经在此刻注定了。

    ……

    “老爷,再喝点汤。补气养神的。”霍显见霍光这么快又放下筷子,忙冲儿子女儿使眼色。

    霍成君便走到霍光身旁,取过调羹,乖巧地说道:“不然女儿伺候爹爹用餐吧。爹爹你近来总是吃不好睡不着,万一坏了身子,可就是我们做儿女的罪过了。”

    “是啊,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高兴?说出来,我们大家帮你一起解决。”霍禹也跟着说道。

    霍光摆了摆手,制止了霍成君的靠近。

    “你们别瞎紧张。不是请御医把过脉了吗?并没有什么。”霍光一边说,一边握了握身旁霍显的手,“我就是有些累。忙了一辈子朝堂上的事情,近来稍多了些空闲,结果却不习惯了。”

    “不习惯那就多到宫里走走呗。”霍显小声嘀咕道,“又没人拦着,干吗非把自己闷在家里。”

    霍光一听这话,眉头一皱,瞪了她一眼,说道:“妇人之见。陛下如今是亲政了。我若不知进退收敛,岂不是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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