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丝 完整版第24部分阅读
斩情丝 完整版 作者:rouwenwu
黎子何的眼泪再控制不住,迷朦了双眼,紧紧抱住姚儿,对着云晋言哽声道:“云晋言……解药,解药,我求你……解药……”
云晋言脸上的笑再挂不住,冷冷看着二人,眸光闪烁,正欲开口,破空之声响在耳侧,带着腾腾杀气汹涌袭来,只看到姚儿不知哪来的力气,急速冲向自己,本能般用力挥掌,狠狠劈开。
鲜血洒了满地,姚儿吐出的,背上中箭流出的,死寂的夜晚,风都静止。
御林军手上的长弓被拉满,齐齐对向城墙外,云晋言面色发白,怔怔看着被他劈开许远的姚儿,他以为,要杀他的,是姚儿……
黎子何的眼里,星星点点的光亮,随着姚儿倒地的身子骤然熄灭。
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走,瘫坐在地上,木然看着姚儿背上的长箭。
忽的,手指动了动。
姚儿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再无雾气,透亮如当空繁星,黎子何浑身一抖,想要站起身,却浑身酸软地跌回地上,顾不得一切,连滚带爬到姚儿身边,将她紧紧抱起:“姚儿,姚儿不能死,一步之遥……一步之遥……我们马上就出去了……”
姚儿的手紧紧拉住黎子何的衣襟,颤抖着唇想说些什么,又是一口血吐出来,黎子何哭着替她擦掉:“姚儿不说话,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说。”
姚儿不肯放手,嘴里呜呜咽咽。
黎子何倾下身子,靠近姚儿耳边,听见她断续如残叶的声音:“小……小姐,我……我爱的人……是……是曲哥哥,小姐……你……你信我……”
“我信你,姚儿,信你。”黎子何抱着姚儿呢喃,连哭的力气都无。
“我爱的人……是……曲哥哥……”姚儿轻声重复着,睁开的眼看向云晋言,嘴角渐渐滑出一个笑容。
拽住黎子何的手蓦地松开,疾风乍起,梅花手帕,沾着血,染着泪,愈飘愈远。
黎子何拔下姚儿背上的箭,鲜血喷了一脸,放下姚儿,木然站起身,眼里一片死寂。
御林军手持弯弓,对着城墙外的箭头,齐齐对着黎子何。
黎子何笑,笑得妖娆。
“晋言,我们来射箭玩,可好?”轻缓的声音,却如同鬼魅。
缓步走到最近的御林军身边,无视于指着自己的数百箭头,握住那人的弯弓。
那御林军面色煞白,没有皇上的命令,不敢放箭,黎子何夺弓,也不知是否该放手,瞥向皇上,只见他失了魂般怔在原地,看着黎子何,眼里情绪翻滚,却并无杀气,眼见自己的长箭抵在她的额头,接到云晋言冰凌似的一瞥,手不由一歪,箭射空,弓亦已在黎子何手中。
长箭出,又闻破空之声。
云晋言好似这才回过神来,面色突地煞白,眼见一个个对向黎子何的箭头,大斥道:“放下!统统给朕放下!无朕命令,不许举箭!”
黎子何好似什么都听不见,亦看不见。
拿过弓,看着手里沾着血的箭。
月,已上中天。
浓甚比墨的夜色中,黑色的影子,渐渐脱颖而出,动作快如飞鹰,不过片刻窜到黎子何身边,来不及眨眼便已抱着黎子何飞快离开。
御林军未得云晋言命令,不动。
云晋言看着黎子何远去的影子,蹒跚着跟上。
突地,那影子停在城墙上,两人,却好似一人,孑然而立。
圆澄的月,刚好穿透云层,倾洒一片银白,映出黎子何溢满血红的双眼,右手持弓,左手拿箭,崩开箭弦,用尽全力拉弓,猩红的箭头,对准云晋言心口。
风静,放箭。
云晋言的步子止住,明明只看到一个影子,那神情,那动作却在眼前无限放大。
听不到身后苏白的叫喊声,看不见破空而来的长箭,感觉不到腾腾杀气里的恨意,直到长箭入心口那一瞬,冰冷的箭头,入心却好似温暖。
那里,早已是万丈冰窟,他亲耳听到箭入心口时它轰然破裂的声音,按捺心底的疼痛,瞬间崩塌,蔓延至身体每个角落。
身子倒地,感觉不到冰冷,只是看着渐渐隐入云层的圆月,耳边响起佯怒的笑闹声。
“晋言晋言,冯爷爷对我说,左手,是连接心脉的呢。以后啊,你若负我,我便用左手持箭,咻……刺到你心里,然后,连着你我情缘的红线,就断了……”
断了……
断了。
番外 血殇(一)
番外 血殇(一)
入季府时,我很小,小到记不得年岁,只知道哭,哭着求爹娘不要卖我,可最终还是我一人留在季府。那里很大,大到两个春日过去,我仍是经常迷路,一旦迷路,便无法按时完成手里的事情,经常挨打挨骂,身上的青紫,一年到头从未消失过。
第三个春日,我觉得自己长高了许多,也稍稍能记住路了。一日被吩咐去后院采些鲜花,晾干了可以有许多用处。
我始终记得,那日阳光正好,那座大花园里,百花争艳,蝴蝶翩飞,是我从未见过的美。采着各种花朵,我的心飘到了天上,直至暮色降临,才突然发现找不到出去的路了。看着篮子里的花,想到藤条抽打的疼痛,直掉眼泪。
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很像早晨鸟儿唱歌,问我:“你哭什么?”
我回头,便看到了小姐。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小姐,一身火红的衣裳,精灵般的人,透亮的大眼对着我眨呀眨,我便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上的星星。
那时的我很胆小,不知小姐的身份,只凭一身衣着辨出自己与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瑟瑟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牢牢记得娘说过,入了季府,我便是卑贱的奴。
可那个春日,让我的人生在路口处狠狠拐了个弯,扭转了我一生为奴的宿命。
小姐笑闹着说府上居然还有比她小的丫头,欢喜地拉扯着我说日后有人陪她玩耍,不介意我手上的脏污,牵着我出了大花园,直接到了老爷面前,说要我做贴身丫鬟。
季府小姐的贴身丫鬟,比起普通人家的小姐,地位还要高上几分。
那时我不太清楚,只想着小姐如此可亲,日后或许不会挨骂挨打,心中欢腾的小鼓敲了好一阵,直到老爷点头,才渐渐缓了下来。
从那以后,我便站在了小姐身后。
小姐很聪明,无论学什么,一点即通,偏偏生了个爱玩闹的性子,想着法子打发走教她的先生,再想着法子出府,用得最多的借口便是冯爷爷。
冯爷爷膝下无子,老爷的同胞兄长随他学医,无事他便会来季府,说是看徒弟,实则看小姐。他喜欢与小姐斗嘴,争得面红耳赤,喜欢拿糖果骗小姐惹老爷生气,然后站在一边扬起眉毛看小姐挨训,喜欢用不带小姐出府的借口威胁小姐替他捶肩捏腿,趁着小姐背过身朝我使个眼色露出j诈的笑。
其实冯爷爷很疼小姐,每次都配合小姐顺利从老爷眼皮底下出府,带着小姐入宫。
每次入宫,我是无法跟去的,所以许久以后,我才知道为何喜爱自由的小姐,会热衷于想方设法走进那堵高墙。
那次小姐不知从何处弄来两套男装,带着我偷偷出了府,在云都的城墙边,我见到那名男子。
素净的长衫,腰间深蓝色的缎带,镶了一块剔透的美玉,眉眼间尽是柔色,见到小姐时眼里的光亮突然聚拢,几乎闪了旁人的眼。
后来小姐告诉我,那是三皇子,我知道,云国三皇子,名讳云晋言。
我慢慢长大,小姐出落得愈发美艳,云国上下几乎无人不知,丞相府里有这样一位才色俱佳的小姐。
其实,比起小姐,更夺人眼球的是少爷。
长相俊逸,性子温和,才华横溢,又不似皇家那般高不可攀,虏获了几乎大半云都待嫁女子的芳心。
少爷很宠小姐,几乎是有求必应,偏偏喜欢作出各种诗词取笑小姐,小姐一恼,他又使出各种法子哄她开心,两人心有灵犀地你推我挡,闹得不亦乐乎。
每次跟着小姐见少爷,我都不敢抬头,只默默地站在后面添茶倒水,听他清润的声音与小姐嬉闹,偶尔感受到他飘过来的眼神,心便开始上下跳个不停。
不知从何时开始,少爷的取笑对象,从小姐转移到了我身上,每每被他说得两颊发热,便见他笑得愈欢,只好找了借口匆匆离开。
十一岁那年,我第一次随小姐入宫,那时我看着金碧辉煌的皇宫,目瞪口呆,想着只要随着小姐多呆一会,多看一眼便好,却未曾想过,这里会是我一生的束缚。
那时小姐心心念念都是三殿下,我时常逗她,也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小姐逗我,说等我再长大些,该嫁人了,要找一个心爱之人嫁掉,我不太明白何为爱,如三殿下和小姐那般么?我摸了摸心头,若有一人能那般温柔的对我,定会很温暖吧,不知觉眼前浮现少爷的笑,脸便“唰”的红了。
从那以后,小姐认定我有了心上人,我自己却清楚得很,那都是不切实际的梦,小姐不把我当奴看,我自己,却不能自视甚高。
云国女子十四及笄便可嫁人,男子十五方可娶妻。
少爷十五并未娶妻,小姐十四也未嫁人。那一年来府上提亲的人,几乎将门槛踏平。我取笑小姐,十四不嫁人,日后再嫁,可就不易了。我当然知道,小姐是在等,等三殿下满十五。
小姐十五,我亦十四。少爷愈加频繁的来找我,我越是躲,他便越是锲而不舍。他说我没有倾城之姿,骨子里却有一股其他女子没有的韧劲,他说我恬静如水,不似其他女子柔弱如水,他说,他想娶我。
我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心,蠢蠢欲动,可又无比清醒地明白,自己配不上少爷,哪怕是当小妾,老爷也不会同意。
老爷是怎样的人,我始终看不透,时而严厉,时而爽朗,对小姐和少爷的□从来一丝不苟,与小姐的调皮不同,少爷是很听话的,只除了娶妻一事。
打小我便帮着小姐欺瞒老爷,所以在老爷眼里,我是个不识礼教,不知好歹的刁奴,若非小姐一直护着,我早被老爷赶出府。所以少爷第一次在老爷面前说想娶我时,被老爷关了三日面壁。
我劝少爷,没有小姐未嫁丫鬟便出阁的道理,让他暂时不再向老爷提及此事,心中却暗暗思酌,许是我先前拒绝太过明显,挑起了少爷的好胜之心,再过些时日,说不定便淡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上突然下旨赐婚,可对象,竟是平西王世子。
老爷夫人很高兴,小姐却是日日以泪洗面。
我了解小姐的性子,平日极好说话,外表看来很是温顺,实则执拗。我看着她与三殿下,从儿时玩伴到春心萌动,最后倾心相恋,她一直以为,去求赐婚的会是三殿下,却被人捷足先登,偏偏与那人素未谋面,即便老爷夫人如何说好,也是不肯嫁的。
所以少爷与我说去西南时,我只是淡淡点头。
少爷说世子极得皇上宠爱,若他主动退婚,此时或许还有转圜余地。我看着少爷出门时的笑,信他会解决一切。
可事情远不如想象中顺利,平西王死了,三月后王妃随他而去,少爷曾经忧虑地与我说,担心平西王一事会影响到季府,皇上若是查到,定不会轻饶。
短短几个月,局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世子守孝三年,自请退婚,皇上重病,突然将虚空三年之久的太子之位给了三殿下,转而将小姐赐他为正妻,不待见三殿下的老爷,也放弃之前成见,大力筹备二人婚事。
府上转眼之间一片喜气洋洋,小姐破涕为笑,我亦满心欢喜,只是,始终不敢告诉小姐,平西王被刺一事与少爷的关系。
小姐终是嫁作人妇,我被老爷指名陪嫁,少爷不愿,他说,要带我离开这里。
恍惚间我想起与少爷一起走过的这么些年,明知不可动情,仍是忍不住暗生情愫,忍不住心生遐想,点头应允,小姐出嫁当夜,与他离开季府。
那夜,灯烛通明,热闹非凡,云都上下一片沸腾。
我随小姐到了太子府,坐在自己的房间,看烛火闪烁,流出血红色的泪光,整整一夜。
少爷走了,去了西南边境,一去三年。
小姐不知其中缘由,反过来安慰我,说男子先有一番事业功勋,才会安家,我佯装嗔怒,说陪小姐一辈子。
小姐怒瞪,我讨饶,说是开玩笑。心里却澄亮无比,我与少爷,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今他年轻气盛,或许为争一口气,愿意抛弃身份地位,放弃荣华富贵与我离开,可日后呢?
我靠在榻边,看着徐徐升起的红日,人的一辈子,很长呐,哪会只有爱情?
小姐成婚一月后,皇上驾崩,三殿下登基。
那段时间小姐闷闷不乐,当着三殿下的面却还是笑得惬意,她对我说,做了皇上,许多事情便身不由己了,我安慰小姐,有她在,有季府在,三殿下的皇位,会坐稳。
隐约记得小姐与少爷提过,几年前,太子是大皇子,可资质平平,二皇子天生聪颖,好大喜功,对太子不服,二人你争我夺闹出不少事来,三年前皇上一怒之下废了太子,将两位皇子同时幽禁,只留得一直以来被他忽视的三皇子。
三殿下生性温和,不好争,许多时候能忍便忍,能让便让,虽说颇得几位文臣敬重,可毕竟年少,幼时又常年不受宠,支持他登基之人少之甚少。
老爷名为左相,门下文臣,手中兵权深重,皇上驾崩后更是有人看准风向,投向季府。小姐当然比我更清楚形势,握着我的手坚定道,一定帮他坐稳皇位。
权术争斗我不太懂,小姐揣摩着老爷和三殿下的心思,宜进则进,宜退则退,经常与我分析利弊,在三殿下面前却是只字不提。
她说,让他知晓自己为他费尽心思,会让他难堪。
我很佩服小姐,若我有小姐一半执着,一半勇敢,那夜便会不顾一切与少爷走了。
朝廷局势一日一变,小姐渐渐消瘦,三殿下不在时,脸上笑容愈来愈少,许是怕我担心,总会想法子逗乐,可干涩的笑总会让我心酸。
我问过小姐,值得么?男子的事情,让他们琢磨便是。
小姐拍着我的脑袋说我不懂,她说爱了,便是爱了,如飞蛾扑火,倾尽一切爱一次,日后,便不会后悔。
我笑着,心中却愈发苦涩,不是我不懂,是我不敢,不敢爱。
三年时间,小姐说朝廷局势差不多稳定下来,她会劝老爷放下大权,否则,外戚专权,哪个帝王都无法容忍,与此同时,三殿下,要纳妃了。
三年里,我看着小姐褪去稚嫩的表皮,愈渐坚强,可那夜妍雾殿红烛摇曳,小姐扑在我怀里,抱着我,哭得声嘶力竭。
小姐说人生便是如此,有悲有喜,第二日她便恢复成端庄的季皇后,我站在一边,看着那个好似柔弱的顾妍琳盈盈而拜,接着声称连夜劳累,身体不适,匆匆屏退,我看到小姐脸色瞬间变作苍白,眼里的泪却迟迟未曾滴落,一手抚上小腹,对着我笑道:“姚儿,我们去吃点东西,孩子饿了。”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小姐,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接着又不顾一切地擦掉,说不该哭,会让孩子不开心。
三个月,三殿下未曾踏入红鸾殿一步。
我等着他来向小姐解释,哄小姐开心,等着他冷落那个故作柔弱的顾妍琳,等着他来与小姐一起,替孩子取名。
等来等去,等到的,是季府灭门的消息。
我只记得那个时候,脑袋里一片空白,眼前发黑,耳边嗡鸣,不愿相信,直到小姐冲出红鸾殿。
我迷迷糊糊找到郝公公,他含糊地点头,我便看到少爷对着我的笑脸,那日他与我说,云都城墙边,不见不散。
那笑容,在阳光下格外明媚,那声音,明明还带着暖意,响在耳边……
不记得自己想了些什么,如何恢复神智,在妍雾殿前见到满身雨水,跪了整夜的小姐,我的心像被撕扯一般,顾妍琳,当时我就想,若有机会,小姐受的苦,要她百倍偿还!
小姐喝了药,拿着凤印走了。
我该拦的,可是我没有。
贪婪自私的我,希望小姐可以救下少爷,所以任由小姐挺着八个月的肚子,只身去了刑场。
郝公公试图安慰我,我让他滚。
十几年的温顺自持,恬淡静默,在那一日完全崩塌。
小姐明明未死,却被他们扔在了红鸾殿,□一片殷红,我求,求所有能求的人,求他们救小姐,甚至去了妍雾殿,哭着求顾妍琳,看在同为女子的份上,救小姐一命,抑或,救那孩子一命。
没有人理我,早上放晴的天,傍晚时分又阴沉下来,大雨滂沱,伴随雷鸣电闪,我跑遍了整个皇宫,去太医院找冯爷爷,病重不在,整个太医院,只有殷奇一人,我求他,他却大笑讽刺,说小姐活该。
世人的丑恶,在那一日,我看得清清楚楚。
突然觉得,小姐是多么干净的人,可她,就要离我而去了。
我颤抖着,跌倒,爬起,浑身泥水,只怕连小姐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郝公公未走,一直替小姐擦汗,我瘫坐在小姐身边,眼前整个世界都是黑的,只有那一小片温暖,却在渐渐细弱。
我拉住小姐的手,不停抽气,想要止住哭泣,眼泪却是越流越凶。
小姐爱干净,爱红衣,我失魂落魄备好了一切,准备替小姐净身换上,却看到小姐□,带着血迹的小手。
脑中一片混乱,好似无数爆竹爆炸,是惊是喜是惧是怕,不记得了,那只小手,抓住我即将潜入绝望的心,埋下一颗希望的种子。
回过神来,手上拿了一把匕首,郝公公面色惨白,竟也哭了起来,拦住我的手:“姚儿……姚儿,你……你想干什么?你……你别……老奴……老奴这就出宫去找冯大人,你……你等着……”
郝公公走了,我却等不了了。
不是我等不了,小姐等不了,孩子也等不了。
浑身上下都在颤抖,我不敢哭,不敢叫,生怕一个不小心,弄坏了孩子。
我拼命抽离一切神智,让自己不要想,只看着手上的匕首,渐渐划破肚皮。
接着是血,铺天盖地的血色……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亦不记得红鸾殿如何起的大火,隐约记得,小姐冰冷的皮肤,染满血渍的红衣……
很多人说我疯了,只知哭,只知喊,歇斯底里,还有笑,大笑声盖过天雷,冲破云霄,响彻皇宫,猖獗堪比大火。
我知道我没有。
我替小姐哭冤,帮小姐喊疼,笑世人无情。
那夜我清清楚楚地明白,三殿下,死了,从他登基那一刻开始。
如今活着的,只是皇上。
又或者,三殿下,根本不曾存在,一切只是迷惑世人的假象罢了。
我哭得没有眼泪,喊得没有声音,笑得没有力气,其实,不过想问一句老天,季府亡了,小姐死了,少爷没了,为何,偏偏留我一个姚儿?
番外 血殇(二)
番外 血殇(二)
小姐让我走,我没有。若云晋言不肯放过我,要杀要剐,随他。
皇宫里季府的亲信早在不知不觉中或被调走,或已倒戈,即便我想走,也无路可去。我跪坐在红鸾殿前,看着那一片废墟,心中一片死寂。
云晋言来了,在一切化作灰烬之后,面色苍白地看着我手里的衣物,眼里一片空洞,他问我,为何放火。
我笑了,笑得麻木,哭喊了一夜的嗓子沙哑着回答,皇上不想见娘娘,奴婢一把火烧了,让皇上高兴罢了。
我留了下来,成为皇宫里特殊的存在,既非宫女,亦非嫔妃。
冯爷爷顺利让云晋言同意将小姐的骨灰放在冷宫,我们想尽办法藏起一一,每月借着看“小姐”的借口来看一一,云晋言很少过问,可我从来不敢妄动。
人对未知的事物,总是心怀恐惧。季府一事,让我发现自以为熟悉了解的云晋言,实际上从未被人看透,让我开始害怕,怕他不为人知的势力找到一一,怕他像对季家那般对待一一。
冯爷爷不这么认为,他说云晋言是他看着长大,应该……不会对一一动手……
隐隐中,冯爷爷对他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却也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我与他争执,坚决不肯让云晋言知道一一的存在,而让一一出宫的计划,也是一波三折。
云晋言找我要过凤印,我说小姐拿走了,回来时也未瞧见,他信了几成我不知道,总之未再过多追问。其实,我将凤印给了冯爷爷。
我猜想着,季府当年死忠不少,虽说被云晋言一举打压,可总有一些残余才对,倘若拿着凤印找到他们,必定愿为季家出最后一份力。不求他们能有多大作为,只希望借他们之力,救出一一,照顾一一。毕竟,一一可以偷偷出宫,而我,出去只会连累一一。
冯爷爷为了一一不敢辞去官职,白日都要进太医院,而寻找季家旧部又不可明目张胆,每次提及此事,冯爷爷便眉头紧锁,我只有轻声安慰。
红鸾殿大火之后,我的眼睛好似被灼伤一般,看着这个世界,没了颜色,只有一片灰白。除了大红,那抹在我眼前飘了十几年的艳红,那夜之后,我几乎一刻不能离眼。
一一在冷宫,需要度日的物什,尽管郝公公说一切交给他,我知道那绝非易事,我最怕的,还是一一会被人发现。
无数个夜晚,连连不断的梦魇,我梦到自己牵着少爷的手,对他说,我跟你走,少爷对着我温暖地笑,如从前的日子一般,突地,头颅掉了,带着笑滚在地上,无声无息,我的脸上是一片血红。
我梦到小姐小鸟般奔到我身边,拉着我嗔道,姚儿姚儿,我要你绣的帕子。我连连点头,拉着小姐往房间走,她却不动,我回头,便见她瘫软在地上,下腹空荡荡,内脏流了一地,我的手上突然沾满鲜血。
我梦到一一在我怀里安稳地沉睡,不时做了美梦般浅浅地笑,阳光刚好照在脸上,左脸一个梨涡分外喜人,蓦地,阳光被挡住,我抬头,触到云晋言阴冷的目光,手上空荡荡,一一被他夺去,高高举起,狠狠砸在地上,溅了我一身血。
我后悔三年前未随少爷一同离开,或许那样,便逃过此次血灾,我自责亲手断了小姐的命,让她失去了活在这世界最后的希望,我厌恶自己没有能力送一一出宫,反而要对他用毒,让他活在棺材里……
可这所有的情绪,我不敢外露。
记得那是小姐过世一年,夏日,阳光灼热,到了夜晚,阴凉的风一阵阵。我刚刚看过一一,从冷宫里出来,便见到云晋言一人撑着身子歪在冷宫宫门口,瞬时腿都软了几分,逼着自己露出嘲讽的笑容:“皇上还敢来冷宫?”
云晋言喝了很多酒,难得有意识迷糊的时候,看到我眼前一亮,居然一气冲到我跟前,将我紧紧抱住:“你在这里……果然在这里……”
我顿时明白,这一身红衣,他将我认作小姐了。
我未挣扎,未反驳。一一慢慢长大了,需要的东西越来越多,倘若冯爷爷找不到季家旧部,凭他一个院史,我一个宫女,如何送一一出宫?顾妍琳,殷奇,云晋言,日日在眼前打转的仇人,我恨。
靠在云晋言怀里,我学着小姐的声调喊他,晋言。
那夜我一身红衣被他撕得干干净净,那夜我学会虚伪地笑,那夜活了十五年的朱姚儿不复存在。
第二日,云晋言不屑地看我,一声不语。他离开后,我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许久不曾流泪的双眼隐隐泛酸。
我成为后宫女子,季家唯一存活下来的人。从那以后宫中风声不断,有人说我因为小姐得宠,皇上爱屋及乌,也有人说季家一事因我立了大功,才得蒙圣宠。
其实,所谓的圣宠,不过是个笑话。
我让云晋言重修红鸾殿,他同意了,改名桃夭殿。人前,我与他恩爱无比,他对我宠爱有加,人后,我与他冷语相向,他对我不置一顾。
他呆在桃夭殿的时间很多,却从来不碰我,噩梦缠身猛然惊醒时,会发现他在一边的矮榻上,看着我,两眼却是无神。
我知道他不喜欢顾妍琳,立她为妃,其中缘由,小姐与我分析过,他做出宠我的表象,也只是利用我罢了。
顾妍琳很聪明,却万万猜不到我与云晋言的关系,她试探着,一步步接近我,偶尔用些法子使我为难,我装傻充愣地忍着,任由她挑拨我与为数不多的嫔妃之间的关系,直到有一次,我意识到她想杀我。
压抑许久的情绪仿佛一宿之间全部爆发,我成了暴虐的姚妃,处处针对柔弱温顺的妍妃,二妃之间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水火不容。
我不知云晋言是否会让顾妍琳害死我,可我不愿冒险,倘若人人都知我与妍妃不和,我出事,便与妍妃脱不了干系,顾妍琳行动起来便会有所顾忌。
其实我很无用,在宫中六年,未能伤到云晋言半分,他身边有暗卫护着。顾妍琳和殷奇,云晋言无意除掉,我能做的,不过是张扬跋扈的小丑一般羞辱他们几次,很多时候,我觉得我的人生毫无意义。
只有在一一那里,看到他干净透彻的眸子,将他抱在怀里,我才能感觉到我的心跳,知道我还活着。
冯爷爷说终于找到旧部的一些线索,那些人,只要找到一个,其他便容易了。
宫中日日上演着姚妃仗“宠”欺人的戏码,我也的确是愈发狂躁,每次疯了般的发泄完后,便想到少爷说我恬静如水,不知名的滋味窜上心头,那些,好似上辈子的事……
宫中谣传,十有九假,偏偏那一份真,让我胆颤。
他们说桃夭殿逢雷雨天便有人如厉鬼般哭嚎,只有皇上去了方能震住。这些话,初听不在意,时日久了,便不知不觉去观察,可我渐渐发现,雷雨天的记忆,我没有,而且身上时常出现莫名其妙的伤,一次比一次厉害。
我问悦儿,她含糊地说我担忧的事情太多,忘了。
悦儿是郝公公的侄女,我的秘密她几乎全部知道,连她都闪烁其词,事情便真不简单了。
我有意留意雷雨天,强迫自己随时保持清醒,发现了另外一个自己。
懦弱地哭,恐惧地叫喊,疯般地自虐,眼前一次次滑过剖开小姐肚子的全部过程,平日压抑的愧疚惊恐绝望一泻而出,心心念念只有三殿下能救小姐,云晋言过来时拉着他不肯放手,求他救小姐,那个夜晚不敢做的事,未曾做的事,另外一个自己做了……
我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不受控制的,只有云晋言过来,看到熟悉的脸,我才觉得小姐未死,只有听到他柔声细语的安慰,我才相信,那一切真的是场梦。
对于这一切,我选择忽视,不在我掌控中的意识,我无法剥离我的身体,便只有承受。
又是一年夏日,云晋言突然伏在我耳边说,该要个孩子了。
我没有反抗。
他留下我的前提,是我对他有利用价值。
可当真诊出喜脉时,我怕了,我想,即便到了奈何桥边,小姐也不会原谅我。
怀着云晋言的孩子,我开始愈发想念小姐,时常觉得,她并未离开,仿佛能在皇宫里嗅到她的气息,可我最清楚,亲手杀了她,亲自烧了她,她在我手上,灰飞烟灭。
与此同时,顾妍琳亦被诊出喜脉。我心下了然,云晋言开始选秀,意味着拉拢新的势力,让我和她同时有喜,无非是想借我的手除掉她。
他猜得没错,这样一个机会放在眼前,我绝对不会错过。
冯爷爷听我说完计划,老泪纵横,执意不肯给我打胎的药物。我态度坚决,说他不给药,我自有其他办法。我知道冯爷爷怕我伤及性命,定会给我。
喝药时,我心里眼里都是小姐,她的身孕已有八月,还要忍着疼痛去刑场;下腹剧痛时,我让自己想着云晋言,满满的恨意,只要想着,这是他的孩子,心中就莫名地痛快;归于平静时,我看着帷幔,心头空落落,人生,又残缺了一块,那个,也是我的孩子……
顾妍琳终是去了冷宫,我得势不饶人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借着特地过去羞辱她,我去看一一的机会又多了许多。
冯爷爷说一切准备妥当,一一可以出宫了。我是舍不得的,送走一一,日后,便再也见不到他了,可一一,不属于皇宫。
顾妍琳死了,接着冯爷爷死了。
我眼前的世界,又暗了几分。
我不是云晋言的对手,那我放弃。我只想守着冷宫,陪着一一过完余生。可云晋言好似察觉到什么,千方百计不让我如愿。
我开始恐惧,害怕哪一日郝公公过来对我说,一一也死了。
绞尽脑汁,我只想到冯爷爷不止一次向我提起过的徒弟,黎子何。
对这个人唯一的印象便是写了一手和小姐极似的字。在我心里,小姐的字,他凭什么模仿?冯爷爷与我说,是他亲手教的,心中芥蒂才稍稍除去一些。
小姐与我说过,世人不可信,可并非是人不可信。人要有所选择,只要在选择时权衡好利弊,确定日后不后悔便是,信任亦是如此,倘若人人都不信,日日活在猜疑忧虑中,做人还有何乐趣?
小姐的话,一直有道理的。
我选择相信黎子何。
其实也是我唯一的机会,否则一一在冷宫中生病,必死无疑。
这件事的结局,出乎我的意料。黎子何散下长发,告诉我她是女子,眼里流动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光芒,嘴里吐出的是只有我和小姐知道的事情,说话的语气深情,笑容里的温度,所有的所有,只在梦里才会出现的东西,突然鲜活地崩现在眼前……
或许,我是有些怀疑的吧。
可心头的喜悦,强烈的直觉,潜意识里强迫性地相信,让我将所有顾虑扔在一边,牢牢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像小猫般龟缩在她怀里,小姐还在,我便不用担心不用操心不用伤心了,小姐会带一一离开,带我离开,我又可以默默站在她身后,让她护着,如许多年前一般……
我所有的疯狂,一夜之间偃旗息鼓,变得比以往更加温顺,更加依赖小姐,不再思考,不再忧虑,小姐说的我便做,等着她带我出宫。
小姐嘴里频繁出现沈墨这两个字,可对他的身份,却有些闪烁,我只知道,小姐能有今日,最该感谢的人便是他。
可那日,他来了沉香殿。
月白色的衣衫,青丝如墨,随着他翻窗而入映在眼前,眉目间有些冷清,眼里看不见波澜,俊美的男子,却是浅淡的感觉,这才明白为何小姐表露身份之前我几乎未曾注意到她,许是被沈墨影响,淡到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他说他随平西王来辞行,他问我子何可还好,他说一一他会好好照顾。
直觉告诉我,他不是会说这么多话的人,他在,掩饰什么吧?
他转身欲要离开,步子很慢,最终停下,背对着我,问了一句话。
我怔住,许多事情一冲向脑海,我木然地回答,心中顿时明了,我知道了,云晋言的一个秘密。
沈墨什么时候离开的,我没注意,情绪翻滚之后,只留下嘴角一抹笑意,几年来对云晋言的恨意,竟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觉得他可怜。
只是有些事情,懒得去想了。我蜷缩在小姐臂弯中,渐渐的,有些失去的东西回到我体内,我不再偏执,不再狂躁,我觉得再过些时日,我便能做回原来的姚儿了。
可是,并非所有回来的东西,都是我乐见的,例如每夜的梦。
日夜纠缠的梦魇终于不再,可梦里的我,依旧彷徨恐惧,梦里有一处温暖,我只要靠住,所有不安害怕便跟着消失。一日一日重复的梦境,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那片温暖,从试探到依靠,依靠到依赖,最后,是依恋。
直到小姐说要毒死云晋言,灵魂仿佛再次被抽离,我惊觉,原来梦里的……是六年来我缺失的记忆,那片温暖,来自云晋言……
原来这么些年来,我痛苦犹豫纠结歇斯底里,还因为,潜意识里,我恋上那片温暖,明明恨他,明知道他是仇人,我却,爱上了。
我不忍他死,拿着解药偷偷去了龙旋宫。
云晋言不在,无人拦我,将解药放在桌上,我匆匆离开,与一名小太监撞了个满怀,未多语,回了沉香殿。
我想,我和小姐就此离开吧,只要小姐和一一还活着,那些所谓仇恨,便让它烟消云散吧。
夜晚的寒风,刺骨地疼痛,小姐拉着我的手,小心前进,我的脑袋愈渐昏沉。眼前又开始浮现许多年前的画面,笑着的,闹着的,忧着的,哭着的。
眼前开始一片又一片的血红,冷汗一拨又一拨,那是雷雨天,我意识剥离的症状……
极力保持神智清醒,我让小姐放开我,我知道我会再次变得歇斯底里,引来御林军,小姐便没法逃了。
迷糊中记起撞了我的小太监,当时一股异香,原来……云晋言发现了……
再次清醒时,小姐满面泪痕,我心疼,更怕自己刚刚说出她的身份,若说了,云晋言……再不会放她走了……
小姐竟为了我求云晋言,她说要解药。
全身上下开始疼痛,我故意忽视掉,继续蜷缩在小姐怀里,努力汲取最后一丝温暖,眼睁睁看着背后,一支长箭飞来。
本来早已无力的身子,竟能比意识还快地奔向云晋言,我的身体告诉我的意识,我不想他死。
背上一箭,胸前一掌,还中了毒,我想,这次必死无疑了吧……
可我又怕了,怕到不顾一切睁开眼,看到小姐脸上的泪,却无力擦去。
力气在慢慢游走,意识也在渐渐抽离,我还是怕,怕小姐知道……知道我爱上云晋言,曾经的三殿下……
几乎费尽全部力量,我想告诉他,我爱的人,是少爷……
以前少爷总让我喊他名字,说不许喊少爷,要不,曲哥哥也行……
我不敢的,尊卑有别。
可最后这一句话,我想,喊喊也不要紧的吧,所以我让小姐信我,我爱的人……是曲哥哥……
说完这句话,全身都松了下来,最后那一刻,我看着云晋言,笑,瞧,我爱的人是曲哥哥,我,没有爱上你。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凄冷的夜,寒风呼啸,刀割般划过皮肤,黎子何撑着眼皮,风干的双眼生涩的刺疼,木然看着身侧,刀剑所过之处,倒下一片御林军,温热的血洒在脸上,喷到嘴边,舔了舔,腥甜的味道,双手环紧了身边的温暖,闭眼,努力吸气,从刺鼻的血腥里寻找淡幽的药香味。“子何,抱紧了。”沈墨一身黑衣,身姿矫健,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从未见过的光亮,闪着摄人的寒气,低声嘱咐黎子何。
沈墨一手持剑,一手揽住黎子何,身侧上百名黑衣人,同样皆是蒙面持剑,拦住御林军,替他开路。
耳边不断闪过刀剑碰击声,受伤者的惨叫声,黎子何侧目看着沈墨的剑端,猩红的,月光下偶尔闪出些许暗辉,便看到血顺着剑尖滴下。
云晋言在皇宫外设了埋伏,可能事出紧急,又料不到他们从何处出逃,人手并不多,沈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