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丝 完整版第27部分阅读
斩情丝 完整版 作者:rouwenwu
次?”
郝公公面上的红光渐渐散去,瞳孔一阵收缩,低下头,无言以对。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郝公公死了。在见过黎子何的当晚,自缢而亡,只留下书信,求皇上放过唯一的侄女悦儿。
悦儿出宫时,黎子何并未去送,那夜之后,她勉强绷起的神经终于耐不住重病和各种消息的刺激,再次陷入昏迷,一日最多醒来半个时辰,时常睁眼时日出东方,再睁眼已是夜幕降临,身子冷热纠缠,意识混沌不清,有人喂药就喝着,喂饭便吃着,每次醒来都看见云晋言略有焦虑的脸,见她睁眼会微微的笑,柔声与她说些话,她不想听,便接着沉沉睡去。
睡了多久是分辨不清了,七日?十日?抑或半月?
只知这昏昏沉沉的日子里,从未间断地做梦,梦里春夏秋冬流年似水,日夜交替繁花似锦,梦里沈墨教她识草辨药,替她诊脉开方,教她记|岤施针,替她配药驱寒,云潋山的三年,被她忽略的三年,以这场绵延不绝的梦来宣告它的不可磨灭。
鼻尖是淡淡的药香,让人安心,身边融融的暖意,情不自禁地靠近,稍稍移动脑袋,搁在腿上,黎子何记得,这个冬天,在太医院,在那个小村,她无数次靠在沈墨的膝头,汲取那份温暖,只有那个时候,心头是平和的。
不由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腰,嘴里喃喃道:“沈墨……”
刚刚还软暖的身子突地僵住,安宁的气氛染上几分诡谲,黎子何拧了拧眉头,突然意识到此时是在晨露殿内,倏地睁眼,便见到明黄|色的袍子,双手连忙放开,肩膀却被他擒住,动弹不得,转过脑袋,看到云晋言略有苍白的脸,黑眸黯淡,正一瞬不瞬看着自己,黎子何垂下眼睑,淡淡道:“放开我。”
云晋言的眼恢复些许神采,放开黎子何,转手扯了扯黎子何身上的被子,帮她裹好,柔声道:“很冷么?”
黎子何动了动身子,滑下云晋言的膝头,躺回榻上,咬牙转了个身,背对云晋言。
云晋言僵坐在一边,脸上表情变幻,最终冷脸轻笑道:“你还念着沈墨?”
黎子何不语。
云晋言续道:“我说过他会死,即便现在活着,劫了皇子,还能活着么?”
“何必说得这般光冕堂皇?”黎子何仍是背对着云晋言,声音有些干涩沙哑,无弱无力,讥讽道:“你不就缺这么一个借口打压平西王么?只是皇上想清楚了,此时内乱,是否对你有利?”
刚刚除去郑顾两家,收权在手,军心初定,平西王的实力却无人知晓,云晋言在此时借故挑起事端,事倍功半,所以他并未直接对沈墨动手,而是让她赶走沈墨,是不想太早撕破脸,她肯顺着他的意思,也是不想沈墨带着她这个累赘,出了什么差错,只要他离她远远的,或是回了西南,有平西王的势力庇佑,不会出事……
万万没想到的是,明明说了那些伤人的话,以为他二人之间就此了断,沈墨居然知晓一一被云晋言抓住,还只身闯了皇宫……
思及此,黎子何心头的大石突然崩开一般,细碎的石粒击得一阵阵密密麻麻的疼痛,双眼闭得更紧,埋在枕间,脑袋又开始昏沉,眼前恍恍惚惚,翠绿的叶,似锦的花,回到云潋山了。
黎子何又觉得困倦了,想要睡去,身子却被人猛地一拉,听见云晋言隐忍着怒气的声音:“黎儿你还要睡么?已经一月有余了。”
黎子何淡淡一笑,她所牵挂的俱在宫外,她所执着的就在眼前,牵挂之人无法得见,执着之仇无法得报,梦里可以忘掉仇恨,手握温暖,为何不睡?
“黎儿……”云晋言的声音软下来,脸上担忧无奈,又不知如何将话说下去,干脆停下,轻轻上了榻,在黎子何身边躺下,侧着身子拥住她,柔声道:“你要如何我都应你,只要……”
“放我走呢?”黎子何未等云晋言说完,轻笑道:“你不怕我冒充季黎在你身边,随时便杀了你?”
云晋言温热的气息喷在黎子何后颈,她未闪躲,一动不动,其实,很多年前,她生气时便会如此,背对着他不理他,他会从背后拥住她,轻声细语,一句句解释,慢慢哄她。
此刻同样如此,好似二人之间从未有过隔阂,有过深仇,云晋言小心避开黎子何的伤口,温柔抱着她,只是声调早不如往日温和纯粹,带着帝王专有的霸气,和几分威胁:“你是谁,不重要。你要走,不可能。要杀我,随你。”
黎子何突然转身,反手抱住云晋言,仰起脸,闭眼,带着满面的冷气吻住云晋言。
【河蟹时期,删了下面一段文字,非常抱歉!鞠躬!v文不能少字数,所以只有我来解释一下了。这次河蟹比较严重,所有相关都不能触及。咳咳,说到这里,大家也明白删掉这一段是什么了,简而言之,就是子何那啥故意“勾引”云晋言的一些列举动,等河蟹过了我会再放上来。另外,因为改这一段造成的伪更,希望大家谅解!非常感谢……鞠躬~~~~~~~~~~!!!退场~~~~~~~~在文中插入这一段实在是迫不得已,给大家阅读带来不便,非常抱歉!】黎子何早已不复最初的热情,微睁双目睨着云晋言,眼里没有温度,带着些许笑意,帐内温度渐升,黎子何的亵衣被小心地除去,云晋言在此时却突然停下,怕压伤黎子何,面色惨白地翻身在一侧,捂住心口,浑身上下不停颤抖,片刻,竟是吐出一口血来。
黎子何神色晦暗,想要笑,却笑不出,突然不明白自己是何等心情,扭过头去,冷声道:“皇上中毒了!”
“咳咳……”云晋言微弱地咳嗽了两声,笑了起来:“呵呵……你突然的热情,便是想看我这副模样?”
云晋言苍白的脸上说不出的萧索味道,唇边染了血渍,捂住心口的手放下,又是一片血红,凄笑道:“你那一箭……还不够么?咳咳……你还要如何,都随你,只要……”
云晋言染了血的手上一片濡湿,握住黎子何的手,脑袋轻轻搁在黎子何肩上:“呵呵……只要,你在我身边……”
黎子何的身子僵住,脸上掩不住的悲恨,用力眨了眨眼,两手握成拳:“我要你死!”
一手欲要推开云晋言,盯着他心口的伤,魔障一般眼都不眨,全身倏然暴涨的恨意让另一只手直直袭向伤口,云晋言伸手挡住,惨白地笑,不顾胸口扔在流出的血,上前抱住黎子何,血渍染红黎子何后背,他却不肯放松,双臂死死扣住,声音低沉,微弱喘着气:“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死……黎儿,不能死,死了……还怎么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千刀万剐,让我跪地求饶,即便死了,你还想挫骨扬灰方才解恨。”
“可是,黎儿,倘若你不曾爱过我,便不会有这恨,可对?如今你这般恨我,那,你还爱我么?”
云晋言半阖双目,全身嗜骨疼痛都好似渐渐飘远,希翼等着黎子何的回答,幽幽女子香飘在鼻尖,深深吸了几口,等了半晌未听见回答,小心绕过身子,见黎子何已经沉沉睡去,在她额间轻轻一吻,看了看她背后的伤,未有崩开的血迹,放心替她盖好被子,捂住心口,翻身起来,步子虚浮,扶住床沿半晌才稳住,略有蹒跚地离开。
勤政殿内三鼎香炉不再燃香,窗也开了一扇,阳光洒进来,空气中的细尘飞飞扬扬,清晰可见,寒冬已过,冰雪俱融,初春时节,随处都是暖融融的新意。
云唤坐在矮榻上,瞥了一眼正在批阅奏折的云晋言,想这云国上下,能有这种待遇的,只有二人,一个是当年受尽荣宠的季后,一个便是他这个不求名利的皇叔,当然,二人能有这待遇,原因是大不相同,季后是恩宠在身,至于他么,那是当年帮过云晋言,不管是出于感情,还是利益,云晋言都在某种程度上对他信任,但帝王心难测,云唤觉得自己还是收敛些,从矮榻上站了起来,微微行礼,带着几分恭敬,笑道:“皇上召见微臣,所为何事?”
云晋言微微敛眉,抬眼看着云唤,略有不悦:“皇叔,何须如此客气?”
“咳咳……”云唤佯装咳嗽了两声,转了转眼珠道:“侄儿终是要长大,既为皇上,君臣之礼必守!”
云晋言眼神闪了闪,闷闷道:“既然皇叔这么觉得,我也不强求,怎么合适便怎么来吧。今日让皇叔过来,是知晓你明日又要走了,临行前再见一面,算是给皇叔送行了。”
“哈哈,皇上想得周到,不如,再下一盘棋,皇上让让我可好?”云唤大笑,笑容里仍是保持几分疏离。
云晋言听出其中的小心成分,讪讪一笑,也未点破,刚刚颔首,旁边的魏公公便已经开始布棋。
云晋言在勤政殿时,甚少开窗,今日却特地吩咐了,还不时看着窗外刚刚开始发绿的枯枝,云唤估摸着今日他心情应该不错,浑身便轻松了些。
魏公公布好棋盘便退出殿外,云晋言笑着坐在矮榻边,未多言语,便一手执棋,开局。
云唤下得心不在焉,心知今日云晋言召他过来,定是有话要说,而且他离开前宫里发生的一些事,他着实好奇,等着看能否套出云晋言的话,哪知他闷头下棋,一句不讲。
“皇叔,如此不专心,便是我刻意相让,也未必会输。”云晋言瞥了一眼云唤,漫不经心道。
云唤揶揄回瞥云晋言一眼,刚刚想到的君臣之礼也顾不上了,反正云晋言要真顾忌他,也不是刻意避免就可躲过的,干脆放下顾虑,直接问道:“听说,那个……你后宫那个?到底是谁?”
“是谁有那么重要么?”云晋言不在意地反问:“我自己明白便好。”
他从未对任何人说黎子何便是黎儿,这话若是传出去,黎子何便是妖孽,妖孽惑国。她是谁何须对别人解释?她给他的感觉,浑身散发的气息,不为人知的身份,还有那些只有他和黎儿二人知道的事情,他曾说服自己只是巧合,可黎子何那一箭,射掉他所有疑虑,曾经的不解,统统有了答案。
云唤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眼,本想再问,又想到什么,转了话题道:“还有,郝公公,怎么好生生就自缢了?”
“皇叔这个问题有些无聊了,”云晋言轻笑,听到郝公公并无太多情感变化,理所当然道:“背叛过我的人,从来不会留,更何况,是两次?”
云唤微不可闻叹了口气,云晋言起初让他去冷宫,并未引起他的重视,军中有些事便耽搁了,可云晋言手上,宫中突然闹出那么大的事,他不得不赶回来,仔细搜查了一番,好不容易逮到郝公公,也不知是对是错,思及此,又想起一事。
“那上次我去抢回来的那个……那个孩子……”云唤有些犹豫,试探地开了个头,见云晋言未有生气迹象,大着胆子继续道:“那孩子,是你的?”
“嗯。”云晋言颔首,眯了眯眼,道:“他和黎儿……很像……”
“那你现在打算如何?”云唤一听,脸色变了变,凝重道:“向平西王讨人?平西王向来不好说话,你此番讨人,必定引起一场争端,虽说沈墨入宫劫人,是他有错在先,可那人是我们从他那里劫过来,你要以夜闯皇宫的罪责来定罪?他也不是世子,说白了,与平西王没什么牵连,要抓也是抓他一人。”
“我要抓他,平西王不会放任不管。”云晋言肯定道。
“那你与他们硬碰硬?他们拿那孩子威胁的话……”
“皇叔,”云晋言有些无奈地打断云唤的话,道:“沈墨不辞辛苦冒着生命危险到皇宫里劫走他,再用他来威胁我?可能么?”
“你的意思是……沈墨很在意那个孩子?”云唤这才有些明白,可沈墨为什么会在意,他又不太明白了……
云晋言颔首,云唤心中泛起苦楚,最是无情地王家,自己的孩子,却靠着别人的在意来算计,涩涩一笑,甩了甩脑袋,又问道:“这个时候与平西王挑起争斗,合适么?”
“这是我要问叔父的话。”云晋言抬眼,笑着道:“若是平西王态度坚定,不肯交权,叔父可有把握保江山安定?”
云唤愣了愣,随即了然地笑,果然,云晋言始终是云晋言,在意的不是能否夺回孩子,而是能否逼平西王放弃特权,放下手中棋子,大义凌然道:“皇上有令,臣自当全力以赴!”
“有劳皇叔!咳咳……”云晋言扶住矮桌,一子正要落下,突然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云唤面色变了变,紧张道:“你的伤还未好?”
“咳咳……”云晋言咳嗽不停,捂住胸口的手已经染了血迹,云唤一见,更是紧张,忙扶住他,略有责备道:“这都快两个月了,伤口还未愈合?那帮御医都吃什么用的?如此怠慢圣体不要命了么?”
云晋言摇摇头,止住云唤的话:“无碍。”
“我上次与你说过什么?你又与我说过什么?”云唤脸上布了薄怒,干脆放下扶住云晋言的手:“幼时你来求我帮你,我既允你,便全力以赴,可我不想看你与皇兄一般,为情所困,上次你还干干脆脆说无人可再触你动情,我以为这么多年,你也忘了,可这么随便出来一个普通女子,便让你成了这副模样?”
“她不是普通女子。”云晋言冷声打断,倔道:“皇叔你该是知道的。”
“你这么说,就是间接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了?”云唤有些惊诧,仍是愤懑不平,干脆大行一礼,压住怒气道:“皇上的意思,如今这女子,这个不普通的女子,比你自己还重要?”
云晋言的脸绷住,眸光复杂纠缠,苍白的唇紧紧抿在一起,半晌,突然笑起来,扶起云唤道:“皇叔莫要担心,如今她的确只是个普通女子,伤不到我,这伤是我平日不小心了而已。”
云唤无奈摇头,怀疑道:“她复仇心切,你留她在身边,不怕有了什么闪失?随便给你下下毒,半夜给你一刀,够你受的。”
“皇叔就那般不信任我?”云晋言无谓反笑。
云唤皱眉道:“就算她伤不到你,她对你……”云唤犹疑了一瞬,仍是开口道:“她对你早已不复当初,留她,又有何用?当年做出那样的决定,那般狠绝,即便她爱你如命,又哪会轻易原谅?更何况……更何况她根本……说不定根本就……”
云晋言的脸色倏地阴沉下来,乌云罩顶般,黑眸都蒙上一层死气,逼得云唤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长叹口气道:“事已至此,不若放二人一条生路,你如此逼她逼自己,又是何苦?伤害已经铸成,破镜难重圆,她既肯放下仇恨离开皇宫便是天大的好事,你放她走,断了一桩恩怨,你做你的皇帝,她做她的黎子何,曾经那般对过她,如今又抓她回来,你对她还有什么奢望不成?”
云晋言眸中死气愈发深沉,蔓延至整个面部,一手又捂上心口,眉头因为疼痛皱在一起,猛地咳嗽起来,一手挥掉矮桌上的棋盘。
棋盘被掀翻,摔得老远,棋子落地,噼里啪啦弹跳着,却好似有节奏的乐章,映着云晋言苍白的低吼:“如今她不姓季,如今我大权在握,如今,只有我云晋言和她黎子何!”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芳草茵茵,绿柳拂荡,三春已至,皇宫内一片新意盎然,染着露水的空气,沾着花香的微风,无不昭示着新的伊始,升腾着新的希望。晨露殿一时成为后宫最显贵的存在,皇上独宠一月,各种赏赐不断,前后服侍的宫女太监有近百名,前庭后院各色奇花异草,香扑满鼻,蝶舞翩翩。
春回大地,阳光普照,黎子何仍是觉得冷,在后院的躺椅上,蜷缩在披风里,看着满院的鲜花齐放,不时有蝴蝶飞到身边,扇扇翅膀又离开,抬头瞥一眼上正空的太阳,眯了眯眼,不耀眼,却刺得双眼很疼。
再扫了一眼百花百草,每日她会花上两三个时辰呆在这里,看一次,再看一次,不过想找到可以利用的东西,云晋言倒极为小心,只要有药性,不管是花是叶是梗,都未见进这后院,平日的吃食也是非常注意,宫女不离左右,残渍不留晨露殿,利器一类更是不说,收拾得干干净净,每夜歇息,都会有人特地过来收走她一头簪子,第二日再送来。
她越来越不懂云晋言的心思,日日冷眼以对,半句话都不想与他多说,他仍是一空下来便来晨露殿,静默不语也好,自顾自找她说话也好,脸上表情总是温和的,不是带着面具的温和,而是从内到外散出来,眼里的柔光愈加雀跃,黎子何只是冷眼看着,从不搭理他,亦不直视他,晚上他会在矮榻上勉强睡上一觉,也不扰她。
回宫已有两月时间,黎子何身上的伤早已痊愈,连疤都不剩,寒症也散得七七八八,日日各种珍贵补品,却不见身子好起来,反倒愈加消瘦。
黎子何闭眼,拿手扶住额头,遮住阳光,本想着,阳光会让她脸色好看些,哪知只会让人更加晕眩。
碧婉见状,忙上前扶住黎子何道:“奴婢扶娘娘进屋。”
黎子何颔首,就着碧婉的手撑起身子,缓缓进了殿。
云晋言恰好此时从前殿进来,碧婉忙跪下行礼,黎子何略略扫过他一眼,自行走到榻边,本欲坐下,眼前一黑,一个重心不稳便跌在榻上,连带着脑袋狠狠磕了一下。
云晋言忙上前,伸手欲扶,黎子何侧身躲开,咬牙一个翻身,鞋都未脱,翻个身,尽量离云晋言远些,蜷缩在一起。
往常这种时候,云晋言会识趣地退下,离开,今日他脸上有了些许怒气,仍是压抑着,自嘲笑道:“那毒,是你自己下的,可对?早在我去接你前,你便服毒了。慢性毒?在我面前慢慢死去?你明知我在乎你,所以用你自己来折磨我,对么?”
黎子何身子蜷缩得更紧,再无动弹,云晋言坐下,躺到榻上,侧身拥住黎子何,双臂用力,在她耳边轻笑:“你想让我在毫无办法时召来沈墨么?我不妨与你直说,不可能!即便死,你也要死在我身边!”
黎子何仍是没有反应,整个人缩成一团,静得好似死物,云晋言想到这个比方时,心头突地一跳,忙坐起身,两手掰住黎子何的肩膀,强硬让她翻身,唤道:“黎儿……”
黎子何缓缓睁眼,眸中好似陷了漩涡,深不见底,对着云晋言轻笑:“晋言,让殷御医过来替我诊脉吧。”
云晋言好似被闪电劈中,掰着黎子何的手臂僵直住,面上惊喜交替,看着黎子何的笑,刚刚那声轻唤好似仍旧像在耳侧,后面那句话说的是什么都未反应过来,只知点头。
云都偏北,已经是春暖花开,处于云国最南的西南郡,三月出头便已经有些闷热,各色繁华开得妖艳非凡,比起其他地方,不说花朵,枝叶都要茂盛许多,也因着枝叶繁多,西南最常见的便是树林,林间隐匿各类毒虫蛇蚁,非本地人不敢擅入。
西南郡属平西王管辖,平西王府,便建在这西南郡。
谢千濂紧锁着眉头,满面愁色,手里端着的汤药还冒着热气,在长廊转角处站住,挪了挪步子,又退回来,看着右前方的房门,迟疑着不知是否该入内。
正在犹豫,袖子被人扯了扯,脸上闪过不耐,正想一手甩掉,瞥了一眼,是对着自己笑的一一,脸上的不耐愁绪马上散开来,笑得闪出红光,蹲下身子,把药递在一一跟前,讨好道:“乖,一一来,帮爷爷把药送进去。”
一一不解,瞅了瞅房门,摇摇脑袋,拉着谢千濂要一起进去,谢千濂一脸愁容又堆了起来,这两个月他都未敢入门一步,一来怕看到沈墨的伤,二来觉得愧疚,不知该如何面对沈墨。
“爷……爷……”一一仍是拉着谢千濂的衣袖,缨红的小嘴动了动,发出两个音节,声音沙哑,有些断续,音调还有些怪异,听得出来发声极为困难。
谢千濂一听,顿时笑逐颜开,空出来的那只手一把抱住一一,大笑道:“哈哈,一一你会说话了?哈哈,居然有人喊我爷爷了,哈哈……”
一一也跟着笑,坐在谢千濂手臂上,两手挽住他的脖子,看了看房门。
谢千濂顿时反应过来,忙噤声,房内传来沈墨的声音:“进来吧。”
一一扯了扯谢千濂的衣襟,示意他听话进去,谢千濂为难地看着一一,还是有些不愿,一一眉头一拧,左脸的小梨涡消失了,谢千濂忙呵呵点头:“进去,进去,那是我侄儿,怕什么?”
说着,颤颤巍巍地推开门,见到侧坐在书桌边的沈墨,苍白的面,眸中光点寂寥闪烁着,正对上自己的眼,谢千濂慌张地垂下眼睑,放下一一,再将汤药放在桌上,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瞟了一眼沈墨,见他在看书,更觉得局促了,可想着今日好不容易进来,不能就这么出去了,看了看身边的一一,哄着道:”一一,你先出去玩好不好?爷爷有些事跟你沈叔叔商量。”
一一探出脑袋看了一眼沈墨,乖巧点头。
谢千濂提了好几口气,迟疑再迟疑,仍是没说出话来,倒是沈墨轻笑起来:“叔父你想说些什么?”
“小墨……”谢千濂一个激动,声调有些高,微微压低,含着歉意道:“我……我来跟你道歉的。”
沈墨笑容僵了僵,也只是瞬间便恢复,淡淡道:“我没事了。”
听沈墨如此说,谢千濂更是不安,给自己倒了杯茶,也不喝,只是看着晃荡的茶水,低着脑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小墨,有些话我早该跟你说才是。先说你娘,我出身武林,江湖上哪个不知道圣毒教是邪教?你娘是那教中什么圣女,当年你爹娶她我便不满,还为了她把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拱手于人,跑到这个角角落里,我的确认为她配不上大哥,她也本来就是妖女,这点我没觉得自己错了,我知道你因为我几次想杀她,一直对我不满,可我的顾虑是对的不是?最后大哥还真被她害死了……”
说到这里,谢千濂有些哽咽,沈墨眼神有些恍惚,也不知到底听见他的话没,仍是一语不发。
“这是你从小不愿接近我的原因,可我对你对大哥,天地可鉴,绝对没有半点私心!”谢千濂一手指天,发誓般郑重道:“凭心而论,我对这官场不太感兴趣,可那年你离开西南,这平西王位总不能让外人坐了去吧?混江湖的想称霸江湖,混官场的想一统天下,我也没觉得自己有错,更何况这天下,大部分本来就是大哥的,你去抢了来,毫不为过!大哥被刺,我让皇帝交出凶手,凭什么让他们逍遥快活?要说做得过分了,那就是皇帝要诛季家九族的时候,我用了点力拦住来求助的消息,当时我是恨季家到了极点,他们把大哥把你害成那副模样,凭什么不能付出点代价?”
谢千濂说到季家,仍是愤懑不平,面色胀得通红,见沈墨仍是不语,气焰消弭了些,喝下一口茶,闷声道:“所以我一直想让你回来,我叔侄二人联手,必定能除掉那个皇帝,连结发妻亲生儿都能杀,这种人凭什么做皇帝?你好不容易有了点意向,又蹦出一个季家人,因为那人又是重病又是重伤,我不想再见你重蹈大哥的覆辙,若不赶在你带她回西南之前除掉她,谁知道她还能把你害成什么模样?”
“小墨,我是真没想到狗皇帝那么阴险,趁着我离开的时候劫走一一,又跟着我找到你的藏身之处,否则不管你怎么骂我,我都不会带走保护黎子何那几百名暗卫,虽说我很乐意看到她被带回宫,可那几百人若是跟着你,你也不会因为救一一受了这么重的伤……”谢千濂有些急,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他知道一一被劫,便马上找人通知沈墨,看看是否有办法转圜,哪知他丢下传信的人,再找到他时已经只剩一口气,全身一两百出大小伤口,几乎流尽的血,若非西南盛产奇药,他早便没了性命。
谢千濂红了眼眶,看了看消瘦整圈的沈墨,从他受伤回来,他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没脸再来,可若不将话说清楚,沈墨怕是会怨他一辈子。
沈墨拿着的书终于放下,开声,问的话却让谢千濂怔忪了一瞬。
“叔父,什么日子了?”清宁如水的声音,比往日更加淡漠。
谢千濂眼眶红了一圈,沈墨被救回之后便一直昏睡,这几日才渐渐清醒,刚刚醒了便自己下榻了,他便是听下人这么说,才担心不已,厚着脸皮过来……
“三月初六。”谢千濂哑着声音回答。
沈墨站起身,身子单薄地好似被风一吹即走,已然没了往日的沉稳之气,到了窗边,打开,眯眼看着外面,笑道:“阳光很好。”
谢千濂没由来酸了鼻子,看着比原来更加云淡风轻的沈墨,让人觉着又远了几分,倘若此时他如以前那般冷眼瞧他,甚至略有责备地训斥几句,反倒会让他觉得舒坦,可他好似什么事情都未发生一般,更让人觉得心疼。
“小墨,或许……是我错了……”谢千濂声音里有些疲惫:“当年大哥对你娘我就不理解,如今你对那季家的女子,我也是不理解,只知一味搅局,你若怪我,说出来可好?你这个样子……”
“叔父,”沈墨倚在窗边,回头,阳光从侧面照在他脸上,密长的睫毛染上几分透明的白光,随着微扬的眼角扇动,笑容和煦,声音温纯:“我不怪你,那日是我言重了,叔父会生气也难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都觉得自己是对的,我也一样。”
谢千濂听沈墨的语气里确实没有责怪的意思,松了口气,嘟囔道:“你哪里一样了……”
他便与他爹一样,情字为首,一旦对哪个女子动了心,便恨不得掏心挖肺倾尽所有,到头来弄得自己遍体鳞伤还要说是自己的错。
沈墨转首,看着窗外绿绿茵茵的一片,新叶沾染着露水,盈盈欲滴,折射出暖融融的阳光,嘴角掀了掀:“我从一开始便知道子何的恨,从骨子里透出来,即使用努力学医来粉平,用冷漠来掩饰,仍是让人不经意便触到,所谓仇恨,我已看开,所以对她满心的恨,我觉得那是执念,执着到忘了最初为何会恨,心心念念只想复仇,所有害过她的,害过季家的,她以为让他们血债血偿便能让自己归于平静,殊不知念由心生,即便毁了她所恨的一切,倘若未能解开心中症结,放下执念,亦是枉然。叔父,子何的复仇之路,从来只有一种结果,你可知,是什么?”
“啊?”谢千濂有些茫然,还未反应过来,沈墨缓缓一笑,春光入眼,有些萧瑟,续道:“要么,复仇失败,残念萦续,饮恨而亡,要么,复仇成功,心无所托,寂寥余生。”
“那她还报什么仇?横竖都没好结果!”谢千濂几乎忘记所说之人是黎子何,凭着本能分析疑惑道。
沈墨垂下眼睑,看着草地上各色野花,轻笑出声,道:“子何的恨是执念,我的爱又何尝不是?动我心者,无论是谁,我以自己的方式想要留在身边,幼时娘让我学医,为哄她开心,我三年内几乎看尽所有医书;爹不让我入宫,我不问缘由便不踏足一步;当年不曾知晓季黎心意便向先皇求婚,如今想尽办法呆在子何身边,她不肯离宫,我进宫,她要复仇,我帮她,她想出宫,我随她,我用所有势力来做她想做的事,用娘教我的话试图点醒她,用一千亲信的命让她意识前路坎坷,尽是血色,我事事为她,考虑周全,我以为,这便会让她多看我一眼,捂热她的心……”
沈墨又笑了,苍白如纸:“我忘了,爱是我的,恨是她的,我爱她,与她无关,她恨他,亦与我无关。”
“小……小墨……”谢千濂拢紧了眉头,咽了咽口水,不安道:“小墨你都说些什么?我没念过书,听不懂……”
“叔父,她说她是在利用我。”沈墨靠坐在窗檐上,眯眼看着夕阳:“她还是要回宫复仇,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小墨,这一一不是被抓走了吗?肯定是那狗皇帝耍了什么花招,你……你别信啊,她肯定是怕连累到你才赶你走,你……你……”谢千濂又哽住,完全忘了想要拆散沈墨和黎子何的想法,看着沈墨只觉得心疼,拼命想要安慰,让他恢复些许神采。
沈墨笑着摇头,转首看着谢千濂:“叔父莫要为我担心,现时的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你所说没错,她为了一一为了我的安危赶我走,我不怪她,可她说那些话时,浑身戾气,满眼恨意,她的恨,根本未曾消散,她出宫,不是因为完全放下恨,心底无恨,既然如此,她即便出来,也不会过得安稳。”
“叔父,以前我想,即便是为她搅得民不聊生,只要她是我在乎的人,也无所谓的。云唤军中已经插入眼线,只需揭开顾卫权枉死,云晋言的粟容花之毒为他的宠妃嫁祸所下,顾家旧部必反;驻守西南的莫菱,我西南多的便是控制神智之药,他手下大军,不足为患,甚至可为我所用;一一在我们手中,顾家旧部是否有用尚且不知,可他是皇子,便是筹码;云都还有我事先安排的几千精兵潜伏,届时里应外合事倍功半;当年先皇重病,突然将太子之位给了云晋言,他去世之时,也只有云晋言一人在侧,发生何事,无人知晓,倘若大肆渲染,谣言四起,民心涣散,再加上你我手中兵力,叔父,你觉得,胜算有几成?”
谢千濂目瞪口呆,从前他想造反是没错,只想着如何扩充军力,从未想到他们还有这么多的优势,即便是硬碰硬,他们也未必会输,若当真如沈墨所说的这般,这天下……好像……唾手可得。
“那……那……”谢千濂从未听沈墨说过这么多话,一时有些反应不及,舔了舔干涩的唇,茫然问道:“那小墨……你到底,反是不反?”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勤政殿的窗又被打开了,阳光投进去,很暖,斜斜照在云晋言的书桌上,摊开的书本,雪白的纸张,远远看去有些刺眼。云晋言面色柔和,手持朱笔,目眺窗外,微眯双眼,浅浅的笑,好似揉碎的春光,起起伏伏。
在一边磨墨的魏公公不由多看了云晋言两眼,在他身边近七年,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没有掩饰的柔色,没有伪装的温和,随之周身的戾气也淡得几乎嗅不到,以前,人前的谦和温柔是外皮,人后的皇上是冷然的,冷得从来察觉不到勤政殿内暖炉的存在,带着一丝倦气,他从来不敢直视。
云晋言手下是一幅云国地图,手里的朱笔停留在西南,平西王所辖地域被浓墨着重圈出,朱笔停在正中的西南郡,迟迟未曾落下,最终滑到东面,沿着浓墨的圈线,又圈住一块地方,喃喃道:“用这几个城镇来换解药,你觉得够否?”
魏公公心中猛地一跳,这殿中再无他人,皇上这话只能是在问他,抑住紧张,喏喏道:“老奴无能,不敢妄言。”
“呵呵,”云晋言放下笔,又将目光投向窗外:“你知朕为何从不开勤政殿的窗?”
魏公公还未开口,云晋言又道:“从这窗,看得到红鸾殿的后花园,从前黎儿总在那里等我,等着等着便睡着了。”
云晋言脸上又有了恍惚的笑意,魏公公不自觉随着云晋言的目光看过去,窗外一片翠绿,皆是新发的枝桠,云晋言所说的红鸾殿,是指桃夭殿,可这边离桃夭殿着实是远,如何能看到?仔细瞧了两眼,才隐约看到来回走动的工匠,的确是桃夭殿,失火后再次重修。
“拟密旨,令云大将军暂缓调兵,去西南郡和谈,以东面十城,换解毒丹药。”
晨露殿一如既往的安静,殿外站满了宫女太监,无人出声,殿内只有黎子何和殷奇二人,黎子何半躺在贵妃榻上,浅浅喝着茶,殷奇跪在地上,瑟瑟抖抖交出一个小包袱。
“殷御医好速度。”黎子何面上施了粉黛,面上不再憔悴,笑道:“殷御医可知里面是什么?”
“微臣不知!”殷奇磕了一个头,两手捧着包袱,不敢大动。
“你不妨打开看看?”黎子何微微扬眉,斜眼睨着他,喝了一口茶。
殷奇不知是进是退,不敢得罪黎子何,慢慢打开包袱,随着手里的动作,瞳孔渐渐缩小,浑身上下战栗起来,连呼吸都不顺畅,跪着的双腿都支不住身子,几乎要坐下去。
包袱里,用碎步裹得好好的,只有两样物事,一根簪子,不知是何木材所制,看起来很细腻,刻了几朵不知名的花,簪子尾端有一个“黎”字,另一件,几乎将他的手烫到,血玉,凤印。
“殷御医将东西放在桌上吧,本宫还有些事需殷御医帮忙。”黎子何随意瞟了一眼殷奇手中的东西,看向里间的方桌。
殷奇早已被吓得没了思考能力,听着黎子何的话便匆忙起身,两腿抖着,双手始终保持原来的姿势,进了里间才有些回过神来,看了看里间的各种奢华,心头更是惧怕,众人皆知,当年凤印随着季后的离世消失,如今这个女子,刺伤皇上毫无罪责,反倒让皇上亲自去接,受尽宠爱,连那白贵妃都比不上,如今又手持凤印,难免让人心生猜疑……
“殷御医,最近本宫身子不适,前后看过几名御医都未见好转,本宫本就会医,便自己开了个方子,想病愈后给皇上一个惊喜,你可愿帮本宫?”黎子何坐起身,笑容里有几分威胁。
殷奇一听,忙跪着道:“娘娘,若瞒着皇上,恐怕……”
“谁与你说是瞒着?本宫刚刚说过了,是想给皇上一个惊喜,皇上最近劳心劳力,你还想他继续担忧么?”黎子何柳眉一竖,冷声道。
殷奇浑身抖了抖,颤巍巍道:“不知娘娘开的什么方子?”
“本宫开方,自有道理,还需你来过问?会伤了自己的身子不成?”黎子何的笑有些狰狞:“殷御医与本宫的过节,本宫姑且忘了,你若肯帮本宫这次,自会让你安全出宫,否则,殷御医觉得,是一刀头落地来得痛快?还是五马分尸来得好看?”
殷奇头上渗出冷汗,早有耳闻,这黎子何乃季家人,自己当年做过什么事,自己是最清楚,如今皇上对黎子何如此宠爱,若她要杀自己,只是一声令下的问题,倘若此次依她所言,还有生路?
“本宫向来说话算话,定保殷御医出宫。”黎子何懒懒地靠回榻上,等着殷奇的回复。
殷奇冷汗浸湿后背,低着脑袋,双眼转来转去,游移不定,最终一闭眼,磕头道:“微臣为娘娘尽力,愿娘娘早日康复!”
夜晚,繁星满天,月光明净,晨露殿内传来阵阵琴音,如流水般,透着温柔缱绻滑过心头,不留一丝痕迹,只余微醉的夜,窗间门缝,悄悄透进来,渗入心底。
云晋言拿着酒杯,一点点喝着,浑身散发着温润气息,眼里像是闪着水光,雾气氤氲,只有一人身影。
黎子何穿着鹅黄|色裙杉,长发高高挽起,素手抚琴,面色柔润,眼波流转,一首曲子信手拈来,毫不生疏,云晋言眯眼看着,心头是从未有过的柔软,许多年前许多个夜晚,琴声淙淙,柔声笑语,他以为再不复存在,如今伊人仍在,琴声复响,或许,是上天睁眼,怜他一次?
黎子何一曲抚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