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嫡高一筹第42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这是为何?”
卫昔昭回道:“只是觉得衣不如旧,这些穿着更自在。”
旁人听了,便都多看了她两眼,果真是一袭半新不旧的衣物。眼生的,也只有头上那只荷花簪子。
十六岁,之于寻常女子,是如花盛放,之于卫昔昭,却是淡漠一切。甚而,连自己都倦于精心装扮。
有人以为是她不需再为自身容颜花心思,已足够美貌,又何须锦上添花。有人则是细细回想,发觉真如太夫人所言,便若有所思。
又闲话几句,季青城与卫昔昭去往卫府。
卫昔昭去与许氏等人说话,季青城则硬着头皮去了卫玄默的书房。
卫玄默第一句话便问道:“昨日昔昭耍性子了?”
就知道瞒不过这位岳父大人。季青城尴尬一笑,点头道:“是我惹得她动怒了。”
卫玄默却并没为自己的女儿说话,只是劝慰:“昔昭那孩子,鲜少有脾气,可一旦拧起来,谁也奈何不得。你多担待些。”
“是我的不是。”季青城揽下了责任。
卫玄默斟酌后又道:“昔昭其实不是将事情、心绪做到明面上的人,昨日我听说了,亦是不解。日后你不妨细究原委。”
倒是的确如此。季青城所认识的卫昔昭,从来是对待任何人都不动声色,在人前总是笑脸迎人,而对待太夫人,她的确是有些反常。
那边的卫昔昭,正与卫昔晴说体己话:“世子是个什么心性,你不需与他深交,想来也早已看清。婚后没理的事,我们不做;有理的事,我们也不需让着他。但凡有什么事,有双亲还有我与你姐夫为你做主,不必处处忍让。”
卫昔晴认真点头,“大姐,我都记下了。”
卫昔昭说完这些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便笑着握了握卫昔晴的手,“这一晃,你都要嫁人了。前两年,还总是把你当做小孩子呢。”
卫昔晴便是赧然一笑。她又何尝不觉时光匆匆。
随后,卫昔昭又叮嘱道:“日后嫁了人,得空便回府来看看母亲,她待你和昔昤不同于别人,大事小事的,要知会我,也要多与她商量。”
“我晓得。”卫昔晴眼波流转,眼角微湿,“说起来,二姨娘那回事,真不知是福是祸了。”二姨娘不离世的话,许氏怕是还会将二姨娘当做眼中钉,自然也不会给她应承下这样一门好亲事。这一切若追究根源,她不想承认却必须承认,二姨娘只是为多年前的事情付出了代价,只是惩罚她的不是为她所害之人。
“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想来你也明白,还是不要告诉昔晧的好。”之前,卫昔昭完全能够确定,卫昔晴不会和任何人提及,如今却不同,是要走出娘家的人了,万一还是心存芥蒂……还是防患于未然更妥当一些。
“自然不会说的。”卫昔晴看着卫昔昭,眼色澄明,“我日后有娘家撑腰,心里才有底气,再者,昔晧是要在卫府留一辈子的人,我又何必给他平添烦扰甚而是祸事呢?”
“你明白就好。”卫昔昭这才略略心安。
“大姐想来也听说了——三姨娘离开卫府之前,我不时在她房里逗留终日——其实那件事,大姐也不需多想。”卫昔晴嫣然笑道,“我看得出,你与三姨娘很是投缘,即便有一阵子与三姐闹得不快,却不曾怠慢过三姨娘分毫。我就想着,大姐带着几分敬意的人,必然有可取之处,因此才常常留在她房里,与她说说话,也长长见识。”
“竟是这个原由。”卫昔昭不由笑了。之前,倒是她把事情看得太复杂了。
卫昔晴笑意愈发明媚,“三姨娘那个人,但凡说话,都能让人听出些门道。大姐,我可是受益匪浅。”
“可不就是。”
三姨娘那样的人,留在卫府,着实是委屈了她。
这日,宁王府送来了聘礼。卫昔昭与季青城便帮着许氏应酬,忙碌了一番。
回府后,季青城直叹气,“这些迎来送往的事,着实比公务还要繁琐累人。”
就引得卫昔昭笑倒在他怀里,“旁人对着你这张冷脸,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这样又忙碌了几日,终于到了成亲的吉日。
宁王虽然未在收复西域时立下多大的功劳,可宁王府自南方再到如今常居京城,地位最是长久且稳定,是以此次裴孤鸿成亲,百官都很是看重。又因着新娘子是卫玄默膝下女、卫昔昭与季青城的妹妹,便又上心几分。
如今的当朝丞相陆麟,是先前与当今太后家族陆氏中人,这一次也携带家眷去了宁王府贺喜。陆麟前几年丧妻,并未再娶,这几年但凡有这种事,都是带着长女陆剑语,父女二人一个在外院,一个在内宅。
说起来,陆剑语的经历是与卫昔昭有些相像的。前两年便开始代行主母职责打理家宅,今年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小姑娘。前两年一直不引人注意,也是因为陆麟那时的日子很不好过——虽是名义上的丞相,却一直被先帝疑心、被官员弹劾排挤,若非萧龙渄登基、若非如今太后还是他家族中人,会落得个什么境地,是谁也说不准的。
陆剑语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这次却很是看重。因为在闺阁久闻卫昔昭与季青城的轶事,视为佳话,这次知道夫妇二人定会前来,便在着装与心绪上都郑重谨慎几分。
喜宴上,并无意外,陆剑语见到了卫昔昭。
她看到的女子,并非寻常贵妇的那份雍容骄矜,相反,宛若未出阁的遗世的少女,言语柔和妥当,却字字句句透着有礼的疏离淡漠。
这该是性情使然,不是谁想学就能学的出的。
陆剑语没有卫昔昭的清丽飘逸,却自知有着灿若春花的美艳绝伦,言语却最是柔和亲切,相比之下,她不觉得矮人一头。
只是——原本是想与卫昔昭多攀谈一会儿,却在交谈几句后便敛起了这份心思。再说下去,就只能是她自己唱独角戏找话题,卫昔昭高兴就应一句,不高兴就只是似笑非笑——那岂不是要显得她有意巴结了?何苦来呢?自己又不比她地位低。
落座后,她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生了些情绪,实在是没有平时的对诸事不以为意。
招人爱或招人恨的女子,就该是卫昔昭这般吧,她什么都不需做,旁人却会被她牵动情绪。
这样的女子,见了就罢,日后还是少见为妙。陆剑语这样想着。而喜欢这种女子的季青城……她摇了摇头,猜测着性情必然也温和不到哪里去,又是杀人如麻的冷面将军,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见到季青城,纯属偶然。
喜宴将至尾声时,陆剑语原本已坐轿走了,半路却发现腕上的手串不知何时遗落了。想了想,也只能是丢在了宁王府,便命人将轿子掉头,回去寻找。
找到手串之后,出了垂花门,陆剑语听到一声妇人的呼唤:“季将军留步!”
季将军,季青城?
她不由循声望过去。
宁王妃正走向一名身形颀长、俊美至极的玄衣男子。
“尊夫人被我强行请到了房里,我想着与她说几句话,怕将军怪罪,便前来告知一声。”
季青城一笑,“王妃又何须亲自过来。”
漫漫一笑,已是风华绝代。
语声醇和醉人,一丝沙哑,几分慵懒。
心魂便被这惊鸿一瞥勾了去。陆剑语呆滞原地,只凝眸看着那渐行渐远的男子。季青城又与宁王妃说了什么,她完全不知。
——
卫昔昭与宁王妃相谈甚欢,因为有着一面之缘,也是因为投缘。
这位王妃,在外其实以彪悍著称,不接触一番,谁也想不到她待人很是温和有礼。
此刻,宁王妃眉眼带笑,“方才去和季将军说了你在我房里,你就安心多坐片刻,之前,我也不好冒冒失失去找你说话。”
卫昔昭抿唇一笑,“王妃这番话,着实让妾身受宠若惊。”
宁王妃便呵呵笑道:“你我之间,就不要说那些虚话了。王爷这些年,最是无风无浪,可这意味着什么?你是明白人,自然晓得这虽不是坏事,却也不是好事。我们已经是亲戚了,什么话我也就不遮掩着说,你不要被我的直性子吓到就好。”
其实谁不喜欢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呢?卫昔昭的笑容便又多了几分诚挚,“日后昔晴就要交给您教导了,还望您多担待她几分。”
宁王妃满口应承下来,“放心,我自是不会亏待了她。”
终究不是寻常日子,卫昔昭又坐了片刻便告辞,允诺过段日子便上门做客,宁王妃才没有阻拦,亲自送出了垂花门外。
路上,季青城道:“王妃也不是太顾忌礼数之人,昔晴日后在王府定能过得如意,你尽可以放心了。”
“是啊。”卫昔昭把余下的话咽了回去,自己消化——哪像她,到如今连请安都丝毫不能大意了。昔晴比她有福气。
季青城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晚间歇下之后,季青城看着神色倦怠的卫昔昭,半是询问半是打趣:“可找太医把过脉了?”
卫昔昭沉了片刻才明白他话中深意,不由没好气地捏了捏他鼻梁,“总是想着孩子、孩子,烦人的很。我嫁给你便是来给你生儿育女么?如今有瑜哥儿不是很好么?”
“我这八个字,换来你这么一通数落,倒是划算。”季青城笑起来,之后和她商量,“你若觉得在府中实在是累,我们便搬到我的将军府去住,你看如何?”
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国公府给两个弟弟住,即便日后子嗣成荫,也完全住得下。他们若独自搬去将军府,卫昔昭需要打理的事情就少了很多,最主要是不会再有没必要的烦扰、压力。
卫昔昭先是转转眼睛,笑,“可不就是,我险些忘了,你这功高盖世的将军,自然不乏屋宇良田。你用来处理军务的将军府,本就是能携家眷入住的。”想了想又摇头,“不能搬,你刚回来不久,我们就搬出去,落到爱搬弄是非的人眼里,少不得会说你我不孝。还是再过一两年再说吧。”她才不肯给别人诋毁自己的机会。
过一两年——季青城想想就头疼。
太夫人和卫昔昭如今已经不是面和心不合了,完全就是相互看着就生气上火,熬在一起住着,又有什么好处?
“只是,这样下去,你还是过得累,过得苦。”
“哪有啊,我想开了,如今过得很好。”卫昔昭笑着将话题扯开去,“说起来,皇上赏赐了你许多金银珠宝,怎么也不曾让我看过?那些家当,改日分给我一些好不好?”
“本来就是你的。”季青城笑道,“那些都由小九收管,明日我便让他给你送过来。”
卫昔昭故意逗他,“还有你的俸禄,也一并交给我管。”
“嗯。”季青城仍是应下,随后含笑问道,“家当你倒是上心,我这个人你不管么?”
卫昔昭笑得眉眼弯弯,“管你做什么?我占着你的家,管着你的家底,你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
事实证明,仅是这般,并不能防止惹上是非。他与卫昔昭安安稳稳,别人却是有意往他身上撞。
一日下午,陆剑语上门做客,先去太夫人房里寒暄几句,就来到了正房。
卫昔昭正哄着瑜哥儿,不知陆剑语为何前来,自是命人将她请进来。
见礼之后,陆剑语就从随行丫鬟手里拿过正在做的绣活,笑道:“听说夫人绣艺了得,在宁王府又曾见过一面,便前来讨教绣艺,还望夫人不要怪我鲁莽。”
一般的大家闺秀,若是精通琴棋书画,对绣活就不怎么上心。卫昔昭看过陆剑语的绣活,便知她不是常做这种事的人,就笑道:“陆小姐要主持中馈,又饱读诗书,精于书画,又何必还做这等耗神的事呢?”
“夫人这是觉得我的手太笨,不肯教么?”陆剑语显得很沮丧很失望,艳丽容颜顿显黯然,“我自幼就喜欢女红,却一直不得闲,无从学起,如今总算能安下心来学了,谁承想,竟不是这块料……”失望的就要哭出来似的。
为这么点事,又何必这么较真呢?卫昔昭有点无奈,却也总不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便温言笑道:“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觉得这档子事很是琐碎,怕你辛苦,你若一心要学,我陪着你就是。”
陆剑语忙不迭地行礼道谢。
卫昔昭笑着相请落座,顾自哄着瑜哥儿。陆剑语问一句,她就答一句,别的时候也不找话说。
倒是陆剑语,很是喜欢瑜哥儿,不时放下绣活,盈盈笑着哄着逗着。
眼看天色已晚,季青城就要回府了,陆剑语却抱着瑜哥儿不离手,毫无告辞的意思。
陆家人,不该是这等没眼色的。而卫昔昭这主人家,客人不说走,也是不能下逐客令的。
此时,三夫人过来满脸带笑地对陆剑语道:“太夫人已命人备下酒席,特地遣了妾身过来相请,还望陆小姐移步过去。”
“天竟已这么晚了?”陆剑语很是不安,“看看我,只忙着和这孩子玩儿,竟忘了时辰。哪里有留下来用饭的道理?我这便告辞了。”
卫昔昭听了只是一笑,将瑜哥儿接过。对于这样的“客人”,她可没心情虚情假意的说好话攀交情。
“要告辞也行,太夫人心里记挂着,陆小姐总要去和她老人家话别之后再走。”三夫人对卫昔昭报以意味深长地一笑,不由分说便挽住陆剑语的手臂。
陆剑语半推半就地随着三夫人走了。
卫昔昭隐隐明白陆剑语所为何来了,只是此时还不可断言,只需静待片刻。
季青城回来之后,与卫昔昭一起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正握着陆剑语的手,两个人在亲亲热热地说话。看到季青城,太夫人满脸堆笑,为两人解释,随后道:“我与这孩子很是投缘,便强行将她留下了,用过饭再走。你们两个……”
卫昔昭笑着接道:“您房里有客,又与陆小姐投缘,不妨好好说说话,儿媳便不打扰了,也是手头还有点事情。”
“也好,也好,你忙,我就不耽搁你了。”太夫人又看向季青城,“陆丞相与你同朝为官,听剑语说对你素来高看一眼……”
卫昔昭在这时已施礼款步跨过门槛。
“娘,我还有事,先行告辞。”季青城语声有了一丝冰冷。内宅的客人,在他进来的时候理应回避,没回避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同坐一桌用饭不成?胡闹!他在心里冷声说着,转身便走。
太夫人便带着嗔怪问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能有什么事?”
“军务。”季青城甩下这两个字的时候,人已到了院中。
阔步走了一段,季青城追上了卫昔昭,无言握住她的手,叹息一声。
卫昔昭却带着几分揶揄,笑看着他。
“娘这是怎么了?”季青城除了这一句,已经没话好说了。
卫昔昭若无其事地道:“那位娇客,你放在心里,便是根刺,你不以为意,便是虚景,何须多虑?”
“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刺耳?”季青城手上用力。
“那便是你心里有刺。”卫昔昭狡黠一笑,“只是让你不要介意而已,反正日后陆小姐会是门上常客,没有我这里,她也会去太夫人房里,你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反过来一想,倒也不是坏事。”季青城忽然想到一事,轻轻笑开来,“走,今日我带你出去用饭。”
☆、第121章 投怀送抱(中)
“启禀太后娘娘,陆小姐今晚的确是在季府做客用饭,只是季将军及其夫人并未作陪,相形出府,去了街头酒楼用饭。”太监说完,留意到太后脸色微变,忙垂下头去。
太后阖上眼帘,思量片刻,吩咐道:“你回季府,传哀家懿旨,宣卫昔昭进宫。”
“是。”
那般美貌的陆剑语,竟派不上用场,也算奇事一桩了。
后宫嫔妃,她这太后可随意添加,萧龙渄从不阻拦,只是又有何用?他是从不在后宫就寝的。任你怎么说,他就是不肯离开养心殿或御书房。说的勤了,他就拿敬事房的太监开刀,杀了已有五六个了吧?
就像是蒸不熟煮不烂的石头。
这样的人,她哪里有机会将陆剑语送到他面前?
进宫来也是虚度人生,她便想,还不如将人安置到季青城身边,帮她完成最重要的一件事。
陆剑语起初怎么也不肯寻机上门引起季青城的注意,一度让她很是恼火。今日那孩子倒是开窍了,季青城却无动于衷……
季青城,想要将人安插到他身边,也只能从卫昔昭身上下手了。
卫昔昭进宫来见的时候,比太后预期的早了一些。在她行礼之时,太后慢慢吸进一口气,闻到淡淡酒香,不由挑眉,嫁为人妇,如她这般被纵容,也实在是有福气了。
太后命人赐座,之后道:“你进来的行径,哀家在宫中都听说了。委实不像个样子!”
卫昔昭不由暗自叹息。同是身为太后,先前那一位,和煦如春风,生怕人怕她似的;如今这一位,与做皇后时判若两人,生怕人不怕她似的。落到她这样的人眼里,总是与她们想要的心境不同。之前人,慈爱,她却敬畏;现在的人,凌厉,她却无从敬畏。
虽是如此,卫昔昭自然还是起身,诺诺称是。
太后加重语气训诫道:“季将军如今举足轻重,你作为他的夫人,需谨记恪守本分、勤恳持家,可哀家所听到的却是你一日骄矜过一日。如此下去,怎生是好?”
“臣妾愚昧,日后定会谨遵太后娘娘教诲……”卫昔昭说这些场面话早已是信手拈来。
“真是生了一张巧嘴!”太后笑,却笑得冷冽,“哀家也晓得你辛苦,今日将你传进宫,是要为你分忧。你独自打理偌大季府,有不周到之处,也是人之常情,可若多一个人协助你,自然又是别样一番光景。”
卫昔昭没接话,静待下文。
太后顾自继续说道:“人选哀家已经有了,只等你点头称是,便会下懿旨,赐季将军一位平妻。”
卫昔昭还是沉默,甚而还很有闲心地看了看服侍在太后左右的宫女。
“你们退下。”太后也正有几句不能为外人知晓的话要说,便遣了服侍的人,之后又对卫昔昭道,“你且坐下,与哀家好好叙叙前尘旧事。”
卫昔昭安然落座,手先是闲适地交叠在一起,随后无意识地将腕上珍珠手串套在指间。
“既没有旁人,哀家有什么话便直说了。”太后语声转为平缓,现出几分苍凉,“哀家记得,先帝临终前后,你都服侍在养心殿。先帝到底是患了重症还是……如何去的,旁人不知,哀家明白。各有各的不得已,哀家也就不予置评,眼下只一点——哀家要你做什么,你就安分去做,哀家也不会亏待你。可你若不知好歹,那么,哀家可就要请皇上彻查那件事的原委了。”
“太后娘娘说的是,那件事真该彻查一番。”卫昔昭垂着眼睑,只看着手上珠串,拇指一粒粒捻过珍珠,语速缓慢,“臣妾还记得,有人试图以茶毒杀先帝,臣妾惶恐不安,将那盏茶倒掉了。可之后,有没有人又奉茶给先帝,甚至有没有再在饮食中做手脚,臣妾就记不清了……好好想想,也能想起些什么的。那么久的事了,众说纷纭,谁又能辨出真假。”
“你!”太后的手重重拍在座椅扶手上,“你这话的意思,是要平白捏造了?”
卫昔昭唇角轻轻勾起,“有人要给臣妾安上罪状,臣妾为何不能以牙还牙?”语声微顿,又道,“平妻之事,太后娘娘还是收回成命为好。臣妾不答应,如何也不会答应。”
“哪一个大臣不是三妻四妾?哪一府的主母说过什么?怎的独独一个你这般不识抬举?”太后冷笑出声,“哀家由着你捏造,倒要看看皇上信谁的!”
卫昔昭的笑转为不屑,来自于对太后危言耸听的不屑,“太后娘娘请放心,臣妾就算上了断头台也不会忘了,如今追封的皇后、先前的燕王妃是臣妾三妹。臣妾说的话,皇上即便怀疑,也不会多过皇上对旁人的怀疑。谁不知晓,是太后娘娘出了养心殿的当夜,先帝才病倒的。”
太后自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起先也只是怀疑,先帝之死与卫昔昭有关,今日听过这一席话便能确定了。可这又有什么用?卫昔昭对人心、局势看得分明,完全可以而且已经摆明了就是有恃无恐,最要命的是,她想反咬谁一口,太容易了。
“太后娘娘还是安心静养为好,不宜多与大臣家眷暗中来往。臣妾的婆婆对太后娘娘言听计从,却非福分,还望太后娘娘隆恩,使得季府一如当初。”没有太后撑腰、下令,太夫人怎么敢与许太夫人弄出纳妾之事,如今又怎么会与陆剑语一拍即合?她们只当她不知道太多事,却不知,她就是知道、看出的端倪太多了,才烦,才厌恶一些人,才屡屡连一点耐心都没有。
太后心里惴惴不安,面上却不肯显露分毫,声色俱厉地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哀家指手画脚?!”
卫昔昭优雅起身,“臣妾不敢。天色已晚,臣妾告退。”
“平妻之事,哀家劝你还是应下。”太后视线深锁住卫昔昭,“迟早是一样的结果,你又何苦闹到被人取笑的地步才点头同意。”
几次三番,这般坚持,要的结果不外乎就是能有一个人长久留在季青城与她左右,伺机而动。那意味着的结果,怕是她与瑜哥儿都有危险。这是她丝毫不能妥协的事情。因此,卫昔昭淡漠一笑,“太后娘娘喜欢看两败俱伤的局面,臣妾自然也无异议。”
“你有几个脑袋,敢与皇家做对?!”
“臣妾从不敢违逆圣命。”卫昔昭静静回视太后,眼中锋芒渐起,“太后娘娘似乎不知知足为何意?”
太后无言以对,烦躁挥手,“退下!”
“多谢太后娘娘。”卫昔昭稳稳当当行礼,款步退出。
“知足?”太后自言自语之时,眼中现出嘲讽。
自己的亲生骨肉惨遭小人毒害而死,该知足么?
先帝的心不曾有一日倾注在她身上,该知足么?
被年纪轻轻的卫昔昭反过头来刁难,该知足么?
她还没看开到事事皆随缘的地步,还是要为家族的荣华得以延续而忙碌。
而卫昔昭也好,被寄养在卫昔昭名下的皇子也好,终究都是她最大的隐忧。
卫昔昭就不需说了,而那名小皇子,他在一日,萧龙渄就不会为子嗣的事情上心,不会去宠幸宫中的女子……
皇后不该只有追封的卫昔晽,而下一位帝王,亦不该是卫昔晽生下的这一个。
——
风岚的婚事,早就被提上了日程,又有卫昔昭和萧龙泽事事上心帮着打理,欢欢喜喜地出嫁了。
这桩喜事后,卫昔昭总会觉得日子太过清闲,因为连需要惦记的事情都没了,每日不过是带着瑜哥儿、看看账目,这样过了三两日,便觉无聊得很。
这日实在无聊,便换了身衣服,和飞雨一起带上瑜哥儿,要回卫府。
便是此时,陆剑语和随行的丫鬟到了院中。
卫昔昭脚步未停,歉然一笑,“实在不巧,妾身要出门,陆小姐不妨去太夫人房里坐坐。”
“那就不耽搁夫人了。”陆剑语心里什么都明白,自然是顺着卫昔昭的话说,之后去了太夫人房里。
到了卫府,卫昔昭就觉得许氏的脸色极是黯然,便找了个借口,把卫昔昤唤道后花园询问。
卫昔昤悄声道:“那位萧先生又回来了,每日在府中借酒消愁。”又显得神秘地道,“原来萧先生是贵为公主的人,更曾与父亲一起征战沙场,她似是不打算离开父亲左右了,不要说母亲愁,我也愁啊。”语毕,小大人似的叹息一声。
卫昔昭失笑,点点她鼻梁,“鬼灵精,你愁什么?这种话不可说,你只当做什么都不晓得,记住没有?”
卫昔昤乖巧地点头,又神秘兮兮地问道:“大姐,你不是早就知晓这些事了吧?那、那父亲……不会再给我们娶个新夫人进门吧?”
“应该不会的。”卫昔昭知道自己不该笑,可听了卫昔昤的话,却总觉得好笑,“父亲应该不是那种人。”
“什么叫应该不会、应该不是?”卫昔昤不满地嘟了嘟嘴,“连你都说不出个准话,难怪母亲会愁成那个样子了。”
“你别管这些就是了。”卫昔昭抬手拍拍她的脸,一本正经地吓她,“总管这些事,你这小脸儿上的肉会更多的。”
“大姐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我可是不会信的。”卫昔昤说完揉了揉自己圆润的小脸儿,“母亲说了,不用急,等再过两年就好了。”
卫昔昭不由笑意更浓。的确,先前还是孩子模样的人,已经长大了。回过头来想想萧晨述的事,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如装糊涂更妥当。终归是长辈的事情,许氏必然不愿意与任何人诉说其中心绪,父亲的性情也不是谁能左右的,又何必自讨没趣。
卫昔昭觉得,这件事的关键是萧晨述,她没事总住在卫府,算是怎么回事?换了谁是许氏,心里也不会好过的。
晚间用饭的时候,卫昔昭和季青城说起了此事,“依你看,萧先生是什么意思?”她对于萧晨述,还是习惯用最初的称呼。
季青城淡然笑道:“萧先生什么意思不重要,岳父对她只有知己情分,并无其他。”
连他都这么说,那么卫府就是无事,许氏就是自寻烦恼。细想想,卫昔昭也觉得,父亲虽然对身边女子算得薄情,却也不是在外面惹出是非的性子。再者,真要有什么,父亲实在不需要拖到如今。
一餐饭,心里都在计较此事。饭后,卫昔昭交代了飞雨几句,要她回卫府帮忙传几句话给许氏。有些话,由旁人传递,是能避免相对提及时的尴尬的。她的意思,是让许氏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显露出来,否则,父亲那个性子,若是恼了,没事也会生出事来。
归根结底,她本意不改,还是愿意父亲身边有许氏这样一个人,悉心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人的年岁渐长,总需要个体贴的人在左右照顾。纵观许氏这几年的光景,不论对错,都是因为父亲的态度才有所改变。这种人,之于女子,不会是绝对的好人,可之于一个男子,是最能让人放心的老来伴。
转过天来,卫昔昭在院中,看着瑜哥儿摇摇晃晃地学走路的时候,听说了一件事。
丫鬟们说,陆剑语今日在太夫人坐了没一会儿便哭了,说是她兄长陆剑诚忽然病倒了,一夜之间,竟已是奄奄一息的样子。说是宫中的太医皆是束手无策,陆麟彷徨之余,请了德高望重的道人去给陆剑诚算上一卦。
卫昔昭险些就笑了出来。真要病成那个样子的话,陆剑语还能有心情来季府说这些无济于事的话么?恐怕是另有文章,这番话,说不定就是故意来说给她与季青城听的,而太夫人,说不定早就知道会有这种事情。
虽然能察觉出不对,可也仅此而已,她只是比旁人疑心重且敏感一些,却不能事事都能猜出下文。
后来才发现,这件事的下文很严重。得知后,把她气得不轻,也把卫玄默、季青城气得不轻——
第二日大早朝上,陆麟跪地苦求,求皇上隆恩为陆剑诚赐婚。原因是道人的卦象表明,陆剑诚唯有娶当朝第一悍将之女为妻,才能躲过此劫,否则,七日后将命赴黄泉。
而第一悍将,可以是卫玄默,也可以是季青城,而如今膝下有儿女的,只有卫玄默一人。
十一岁的卫昔昤,竟要去给人做冲喜新娘!
卫玄默当即就沉了脸,冷声斥责陆麟无理取闹。
陆麟却又说,自知此事会让卫家不甘,是以,他愿将膝下长女送进季府,给季青城做妾是假,服侍卫昔昭、报答卫家恩情是真。
季青城听了冷笑连连,嘲讽陆麟想得倒是长远。
萧龙渄坐在龙椅上,听着生气,却偏偏申斥不得。先帝一生最信道教中人的说辞,他若说那卦算得不对,便是对先帝不敬。由此也就不能当场回绝陆麟的请求,只说忽感不适,容他歇息之后再做决断。
皇帝这差事,其实最是少不得装病,从而逃避一些事。之后,自然少不得将卫玄默、季青城唤进养心殿商议此事。
季青城至晚间才回到府中。
卫昔昭直言问道:“有没有应对之策?”
“有。”季青城一面换下朝服一面说道,“陆麟既然相信道人的说辞,便再请几位去给陆剑诚卜卦。到时众说纷纭,看他还能如何。另外,皇上也会去丞相府探病,届时再命太医诊治。”
卫昔昭想了想,会心一笑,“这法子的确是好。”她觉得和当初假圣旨漫天飞的时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心绪安稳之后,她又打趣道:“要主动到你身边的美妾就这样没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吧?”
“我只要娇妻。”季青城漫漫一笑,转了话题,“陆家人是越来越不安分了,日后还是不要与他们来往了。他们打的算盘,是你和瑜哥儿。”
“我晓得,可又能怎样?”卫昔昭挑了挑眉,“太夫人那边,过几日由你去说吧。我说了什么,只会招来不是。”
“嗯。”季青城喝了一杯茶,起身去了书房,与小九说话。
他要弄清楚在外时,府中发生的大事小情,从而才能慢慢走入婚后的昔昭的心里,知道她的苦乐欢悲。而想要全部了解,小九这里,只是其中之一,其余的,还要通过旁人之口。
人在外,不论谁对他提及家中,都是报喜不报忧,是好心,却是真的有弊端。
偶尔他真希望,昔昭是爱诉苦爱撒娇的性子,如此,他只需每日听她倾诉即可。只是,昔昭不是,甚至很多时候,她就像是什么都没经历过一般,仿佛从未与他分离那么久。
这其实也可以是疏远、不了解的开始。他不会允许这种情形蔓延成灾。
此时的萧龙渄,正与太后相对无言。
太后无奈,只得不厌其烦地追问:“陆家的事你是怎么看的,又是怎么想的?倒是给句话啊。”
“朕必不会视做等闲,尽力让陆麟如愿,太后可放宽心。”这时候,萧龙渄再不能如以往那般不予回应了,相反,还要稳住太后。否则她一道懿旨扔出去,事情就太难办了。
“有你这句话,哀家便放心了。”太后得到想要的答复,也不再停留,起身回宫。
萧龙渄吩咐太监:“传朕密令,七日内,宫内凡有太监出宫门者,搜身查问。言辞含糊者,概不予放行;携带太后懿旨者,带来朕面前。”
“是!”
日积月累的防范,任谁也做不到,可有限期的防范,就容易得很。
太后与他都气闷——明明都能在后宫惬意的生活,却因为敌对、算计而都深觉置身牢笼。
宫里处处都是太后的眼线、奴仆,很多时候让他都觉得危机四伏。他都如此,瑜哥儿若是接回宫来……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昔晽用性命换来的孩子,绝不可受到一丝伤害。在确认后宫平静安全之前,他即便不愿,也要延续这种父子不得常相见的局面。
……
陆家人,连同太后,都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等荒唐而不可收拾的局面。
第二日上午,便有皇帝身边的太监将几名道士送至丞相府,几名道士纷纷为陆剑诚卜卦,众说纷纭,更有甚者,一名道士言之凿凿地让陆剑语入宁王府为宁王侧妃,如此可解陆剑诚这一劫。
不合情理的事,是陆麟自己在朝堂说的,别人说得再过分一些又何妨?既然要胡闹,谁会怕事情闹得小呢?
只是这半日,陆家便成了笑柄,陆剑语自然也惨遭殃及。
下午,萧龙渄觉得去不去探病已是无关紧要,还不如坐等事情过去,便安心留在养心殿批阅奏折,又命太监放出话去,说他很是不舒服,要静养几日,由此避免了太后去见他。
太后想迅速补救,命太监出宫传懿旨,太监却是有去无回,一日派出去两个,两个都失踪不见了。
初时气恼,之后才明白过来。人还能到哪里去?自然是被皇帝不声不响地杀掉了。
她和陆家算计过去,皇帝就这样手段毒辣地算计回来。
终究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他哪里会留一点情面?
这等事,这种失策引致的失败,不想也必须要平静接受,甚至还要试着习惯。
太后想,就算失败千次也无妨,因为余生只要一次如愿以偿就已足够。
……
陆剑语却没有太后的镇定,也无从接受这样的局面。本是有头有脸的相府千金,人人称颂,忽然就变成了被大臣家眷热议的笑柄……她哭了,连寻死的心都有了。
能怎么做?她求的也只有一件事而已,且是放下了架子,不计名分,怎么还是不能如愿?
当日迟暮时分,哭得梨花带雨的陆剑语再次造访季府,直奔卫昔昭的正房。
瑜哥儿蹒跚学步,这几日正在兴头上,今日在院中由飞雨护着玩了大半晌,此时已累了,在房中酣睡。
卫昔昭则坐在西厢房前的梅花树下的竹椅上,惬意地喝茶。
已有夏热的时节,她却坐在梅花树下,其实是让人看着很奇怪的。
只是陆剑语心中千头万绪,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径自走到卫昔昭面前,屈膝行礼,“姐姐,妹妹是来求您成全的。”
“姐姐、妹妹……”卫昔昭玩味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能否成全你且先放在一旁,陆小姐,你先将这称呼改了吧?我受不起。”
“姐姐难道还听不出来么?”陆剑语对此是有意坚持,“妹妹不论怎样,想的不过是进到季府,即便是做妾也心甘情愿。妹妹是真的想留在姐姐左右服侍啊……”
卫昔昭端起茶盏来,“这话我可担待不起。陆小姐偶尔失言无人怪罪,可再三如此,便是存心惹人不快了。”语毕,啜了口茶。
“姐姐又何须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陆剑语目光渐渐显出哀怨之色,泪水随着言语,颗颗滚落,“姐姐,妹妹想去旁人府中登堂入室也不是不可,只是敬重将军人品才执意如此。同是女子,姐姐必然明白我这份心思。将军这样的人才,没有我陆剑语,也会有别家小姐费尽心思到他身边。姐姐此际拦我进门,日后还能拦住多少个?再者,姐姐就能断言将军绝无纳妾的心思么?将军就忍心辜负闺中女子一份痴心么?”
卫昔昭被气急,反而笑出声来。
这样的一张嘴!是她要介入恩爱的夫妻之间,是她痴心妄想要抢走男人的一份情意,说到最后,倒是她卫昔昭的不是了。
“那我该如何?欢欢喜喜将你请进门来?欢欢喜喜的将我的夫君送到你身边?的确是,男人有三妻四妾的不在少数,可是有哪个正室是自心底愿意的?”卫昔昭微眯了眸子,“我只是性子直,心里怎么想便怎么说、怎么做,你既然已知晓我不喜欢你进季府,又何必还要这样不顾廉耻地找到我面前?你今日钟情将军,便这样不成体统,哪日见异思迁,又敬重旁人的人品,真是不知你会做出什么样有辱门风的事来。你这样的人,再是大度的正室,恐怕也会避之不及、敬而远之。要我与你这样的人姐妹相称——你,配么?”
这样夹枪带棒的犀利言辞,卫昔昭就这样毫无顾忌地说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