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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碧舟的声气,在会议室里回荡着:自古以来,湖边寨山岭上的八月竹,因为交通闭塞、运输不便,从来没引起过谁的注意。除了砍些来搭豆架、瓜架之外,任凭它自生自灭。有人要问,这八月竹有啥用啊?它又不是钱。不,我说它正是钱,把它们砍伐下来,运到外面去,它是造纸的最好原料,国家正缺呢!大伙想想,这些年闹文化大革命,写大字报,贴大幅标语,我们国家用去了多少纸啊,纸张正紧呢。我们把造纸原料给人家送去,还有人不要的吗?
话说完,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不但是满寨社员,就是集体户的王连发,从县城学医回来的唐惠娟,从上海探亲先后回寨来的苏道诚、华雯雯、肖永川,也都大大吃了一惊。真没想到,一句话不说的柯碧舟,竟能想出这么个高明的主意来,是啊,那些取之不尽的八月竹,晚春初夏的五月间正交成熟,把它们卖给国家,人们所愁的钱,也就是建小水电站的经费,不就有了嘛!
只有邵玉蓉知道,小柯的这个主意,是怎么会产生的。那天,伯伯邵思语给玉蓉寄来一些书籍杂志,柯碧舟来借去看,当他看到一本杂志上说到国家纸张紧张,小学课本开学了还印不出,练习簿不易买到时,他灵机一动,陡然想到了,竹子是最好的造纸原料之一,坡上的那些八月竹,为何不能卖给国家呢?
群众大会通过了决议,并且决定,派柯碧舟到县头有关单位去打听、联系,看哪里需要造纸原料八月竹。
就这样,柯碧舟到县城去出差了。前天一大早,绚丽的晨霞映在鲢鱼湖面上,邵玉蓉依依不舍地送柯碧舟上了小船,站在岸边,一直注视着小船消失在远方。她在心里默默地祝愿,愿小柯一路平安,愿小柯办事顺利,愿他通过这件事,被湖边寨社员群众公认,是一个好知青。
这么一件大好事,为什么要办那样久呢?他在县城碰上了难题,一个人找谁商量呢?邵玉蓉等不见小柯回来,吃不下饭了。
这种感情是怎么滋生的,连邵玉蓉自己,也没来得及去细细地体察。也许可以说,这是女性的特征,由怜悯与同情引起的。但仅仅是怜悯与同情,邵玉蓉还不至于陷入忘我的情形,还不至于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变得沉思默想,心情不安。
在湖边寨长大的山乡姑娘邵玉蓉,熟悉暗流大队的山,熟悉美丽如画的鲢鱼湖,也熟悉读过三年初中的县城,却从不熟悉上海,这个祖国著名的大城市。她接触过县城和山寨的小伙子,却从没有接触过上海的小青年。单这么说,人们一定会误认为玉蓉是个爱慕虚荣的山寨姑娘。事实恰恰相反,玉蓉看重的,正是艰苦朴素、任劳任怨、不爱夸夸其谈这些质朴的个性。衣衫破烂、消瘦忧郁的柯碧舟每次在她身前走过,不像苏道诚、王连发、肖永川那样,笑吟吟的,目光直往她脸上溜,或是同她和和气气地打招呼。柯碧舟怕见人,同她擦身而过,他垂着眼睑,目不旁移,悄悄避开一点。这副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可怜相,在玉蓉从没和小柯讲过话之前,已经深深地激起了她的同情心。她知道,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家庭出身不好,是怕受到人歧视、轻蔑。有几次,她真想叫住他,请他挺起胸膛、仰起脸,像其他小伙子一
样走路。姑娘的羞涩和自尊,使得她没有这么做。但柯碧舟比其他知青留给她更深的印象,那已经不可否认了。
后来,她接触了两个女知青,听到了这两个性格绝然不同的人对柯碧舟的评价。华雯雯说,柯碧舟是个道地的傻瓜,又穷又寒伧,任何姑娘都不屑一顾;但平心而论,他决不是一个坏人。他不像苏道诚那样风度潇洒、八面玲珑,他也不像肖永川那样粗野无耻、手段恶劣,他更不像王连发那样讲究实际,会对人敷衍应付。他就是他,一个叫人无法接近的年轻人。唐惠娟的评价要更为公正些,她觉得柯碧舟为人正直、劳动踏实、吃苦耐劳,从来不在人前说三道四,从来没见他贿赂过哪个干部,也从来没见他对谁说句恭维话。而且,看得出他很聪明,下乡才多少日子啊,他能挑一百来斤重的担子,能记住湖边寨那些田块的名字,也学着犁田耙田;插秧季节,他能栽出一手匀称齐整的秧来。可惜的是,他的家庭出身太不好了,况且自己又背着包袱,整天沉着个脸,让人不好接近。
从两个性格完全不一样的女知青口里听说了这些话,证实了玉蓉自己的观察,也使她认定,柯碧舟是个好人。有了这个认识,促使着也吸引着玉蓉情不由己地去接近他、了解他。那么,玉蓉这个山寨贫农的女儿,明明知道柯碧舟家庭出身不好,为什么还会倾心于他呢?
这就不得不提到玉蓉的身世和她的父亲邵大山、伯伯邵思语了。清匪反霸那一年,土生土长的邵大山跟着解放军剿匪,查枪、带路、抓匪首,跋山涉水,钻林过洞,废寝忘食。为此土匪恨死了他,但他日日夜夜和解放军在一起,土匪也奈何不了他。于是,这帮家伙派人趁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