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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厂听说有八月竹,回电直说要,还答应我们,若从湖边寨把八月竹砍伐下来运出去,照付运输费。
那真是太好了!邵大山喜得一根根粗黑的络腮胡子
直竖起来,满意地抹抹嘴说,你小柯为集体办成大事了,快进屋头来坐坐,喝口水吧!怎么,你还没吃饭?邵大山一眼看到小柯手里的馒头,扬起两道粗浓的眉毛说:快进屋头来舀饭吃,哎哟哟,你这个小伙子,不吃饱饭,咋个能赶黑路回来呢?
柯碧舟迟疑着,身后的邵玉蓉不叫阿爸察觉地推了他一把,他只得走上了台阶。
柯碧舟刚在小方桌旁边坐定,邵玉蓉立即给他盛了饭,又动作利索地炒了四只鸡蛋,一个劲儿地用兴奋得发颤的嗓音催着小柯:快吃呀,快吃呀。这是蛋,这是细鳞鱼,不要尽是喝汤啊!
正在听小柯讲着进县城办事详情细节的邵大山,陡然发觉,刚才还是病恹恹懒神无气的女儿,这会儿竟然变得又活泼、又精神,脸上满面红光,透着强烈好奇和希冀的菱形眼里乌光闪闪,动作轻盈而又利索,还显出股姑娘特有的温存劲儿,不时地偏着脑壳瞥视着柯碧舟。
邵大山心头噔地怔了一下,耳朵里嗡嗡嗡发响,小柯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见了。
女儿吃饭前的垂头丧气,不是因为病。是病,决不会好得这么快。看她这副模样,哪像个有病的人?真要说病,那么,女儿是犯了心病!
秉性耿直,说话做事喜欢大刀阔斧的邵大山,尽管平时做事粗枝大叶,这会儿,也看出了女儿的心事。
真正没想到,自己出于正义感,挺身而出在冬夜去看顾挨打的小柯;出于同情心,同意把受伤的小柯安置在自己家头养病。结果,却会引出这种绝然没想到的后果来。在邵大山眼里,到山寨来插队落户的上海知识青年,是一帮大城市来的学生娃,他们自小在城里长大,和山寨小伙比较起来接受的教育不同,看到的事物不同,连说话口音也不一样。他从来没把他们和自己的女儿放在一起思索过。不是吗,女儿是个山寨姑娘,尽管二十一岁了,可在当父亲的眼里,她还是一个啥事儿不懂的小孩子。他做梦也不相信,上海的青年会和自己的女儿说到一处去。在他看来,上海的学生娃和山寨青年之间,是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的。不说风俗习惯、人品气质合不拢,即便是吃口上,也断然不同哪!山寨人个个都吃辣,可这些知青,哪个爱吃辣椒啊?
不能说邵大山这些想法是片面的,但他忽略了最主要的一点,那就是青年男女之间只要心沟通了,哪怕肤色不一样、国籍不同,也是可能相恋相爱的。别说他们仅仅是出生、成长的地区不一样罢了。
一旦察觉这情形的时候,邵大山的心如同让火烫着了似的,不安宁了。联想到玉蓉饭前那副忧愁的脸容,以至在饭桌上咽不下饭,仿佛生了重病一般的神态,识字不多的粗壮汉子邵大山,也知道玉蓉爱得多么深了。
他的头脑里像被塞了一团乱麻,嘴巴里咂着的叶子烟,火头熄了他也没知觉,仍在吧嗒吧嗒咂着,漫不经心地应着柯碧舟的话。直到玉蓉站起身来说:
阿爸,小柯要回寨去,我送送他吧!
邵大山才像挨了一棍似的,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瞪着爱女。呵,喜气洋洋的玉蓉还没发现当父亲的神态变化呢。
她太高兴了呀,看到小柯吃饱了饭,看到小柯为集体办事顺顺当当回来了,她怎能不心花怒放哩。邵大山心头唉叹了一声:唉,玉蓉并不在他阿爸的面前掩饰自己的感情哩!这有多么糟糕,不是听说,小柯的家庭出身,是个反革命吗!
反革命,多么刺耳的字眼。嗨,可怜的女儿啊。
两个年轻人
都没看出邵大山
内心深处的翻腾
和不安,柯碧舟
客气地向邵大山
道了谢,告辞走
出了砖木小屋。
玉蓉拿着一只电
筒,离开小柯两步远,准备送他走完一里多的上坡路,回集体户去。
厚实坚硬的青岗石山道,弯弯拐拐顺着坡甩向湖边寨坡上去。路两旁的槐树、花楸、紫木、青杠枝叶,撒下斑斑点点的光影。贵州山乡夜里时常叫唤的鸠雀儿,不断地发
出啾啾啾的啼鸣声。
好幽静美妙的夜晚啊!心房怦怦直跳的玉蓉,脸上泛着层兴奋的光彩,眼睛里闪烁着异常喜悦温柔的灵光。她轻声细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