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说是半夜,但涉及到宴会——出逃——流浪,这么大的事,云幕如何睡得着。
她虽然早早沐浴便上了床,挥退婆子和丫鬟,只留一个小黎在外面守夜,虽然一丁睡意也无,但也不敢翻身,怕让外面的人进来看。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外间扑簌有些声响,过了几息,杜鹃拍拍她的肩,“小姐,该醒了。”
云幕听话的下床,又在杜鹃的服侍下换上一身衣服。
杜鹃提起一盏宫灯,扶着云幕,“外面的丫鬟婆子都被我药翻了,只要咱们不弄出大声响,应该是不会醒了。”
云幕点头,“夜这么黑,怕是找不到那株腊梅树,杜鹃,你看得见吗?”
“奴婢知道,就在园子西边,我牵着您去。”
走了片刻,果然看到墙边的那株腊梅,此时是夏季,自然没有什么梅花,只剩光秃秃的几只躯干朝着天空张着。
杜鹃扶着云幕走到墙边便乖觉的退下了,远远站着帮她放风。
云幕站在树下,心中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墙那边被人“扣扣”了敲了三下,“阿幕,你今天让杜鹃帮你换银子,是想趁着明天去宝华寺上香逃走吗?”
这是云然的声音。
云幕点头,杜鹃是他的人,这件事绝无可能瞒着他,但云幕也知道云然心中定然也是支持他逃跑的,她让杜鹃去做这件事也是存着让云然帮她的一层意思在里面。她又记起他们隔墙而站,便轻轻的“嗯”了一声。
“其实本该今日下午便来与你商议此事,但如果我来了让爹爹注意到你这儿反而不妙,于是便安排杜鹃约你二更相会。”
云幕嗤笑,这亲姐弟见面反而需要避嫌了,这月亮如此纯洁明亮,为什么这园子、这府里还是这么黑呢。
云然等了许久,才听到那边传来一句,“你这样很好。”
他将头靠在墙上,“虽然说事发突然,但你的安排也太鲁莽了些,你派杜鹃出去换银子,可是这园子里人多嘴杂,不知多少人盯着,要是杜鹃真去了钱庄,不一刻云又箐就知道了。还是她走之前来告知了我一句,我才知道。银子我已经帮你换好了,你明日就按往常一样的去宝华寺上香,自会有人来接应你。”
云幕心下懊恼,确实自己还是太心急了,以至于一点小事都出了纰漏,“阿然,那我如何知晓接应我的人是谁呢?”
“她叫妙善,是宝华寺的比丘,你到时候听她安排便是,宝华寺里有条地道通往城外,你只需要顺着地道走就好了,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住的地方,到时候杜鹃和你一块儿走,如今城里城外都乱得很,她有些功夫在身上,有她护卫你的安全我也放心。”
云幕心下感动,原来他什么都安排好了,“云然,谢谢你,我……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云然垂头,“我也只能为你做到此了,可惜我手下无人,不然我定叫那老匹夫……”
云幕惨然一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才这般大,已经能做这许多事了,可惜姐姐女儿身,一辈子就困在这垂花门里什么也做不了。”
云然摇头,“不会的!你明日一定能逃出这云府,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今日我听说你要去宝华寺上香,就已经去宝华寺上下打点了一番,再者娘的牌位就供在那里,我本就与里面的比丘相熟,那妙善更被我抓住了把柄,她一定会把你好好的带出去的。阿姐,你出去以后,云又箐一定会大动干戈,将崇州城翻了个遍,到时候你住在城外,未免他顺着我找到你,我不知要几个月后才能与你见上一面了。”
云幕是第一次听到他唤自己阿姐,心中一暖,温言道:“你我姐弟,就算日日不在一起,心中也总会惦记对方的,”将自己系着的红缎鸡心香囊取了下来,“这是我这几日晒的干花制好的香包,你看到它,也就看到我一般了。”
她将香囊顺着墙掷了过去,云然手一张便轻轻巧巧将香囊接住了,他在香囊上嗅嗅,果然闻到一股花香混杂着一丝幽而又幽的绵香,他心神一荡,把香囊放入怀里,虽然心中还有万语千言,但云幕向来体弱,不能久站,特别是这更深露重的时候,便道:“阿幕你身体不好,明日还有大事要办,先去歇息罢,明早我来送你。”
云幕也确实撑不住了,“阿然你也早点歇息,如果我走了,你要好好吃饭、睡觉,如果这次我被他找到了,你就当……没我这个姐姐罢!”
云然大恸,他知道云幕是个外柔内刚的刚烈性子,自从她上次投湖之后,他极怕云幕又做出一些伤害自己性命的事来,正要出言宽慰,却听到那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正是云幕招手唤了杜鹃过来,余音渺渺,佳人已经远去了。
云然叹了口气,在墙角又站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幕与云然交谈一番后,倒是心下大定,既然云然一切都已安排好,她又绝不会去云府的中秋晚宴,最好最坏的打算都已经做好了,她也不必再为前方再担忧什么。沾床便睡着了,直到清晨小黎叫了三遍她才悠悠的抬起眼皮。
“什么时候了?”
“卯时初刻,小姐得起来梳洗了,今天是大日子,误了时辰可不好。”
云幕点头,铜花镜前,佳人素着一张小脸,双眼含水,下巴尖尖,可惜眼底有些青色,像是上好的蜜桃上抹了一片灰,云幕皱皱眉头,若是她和云然皆是两个黑眼圈,让人看到可不好。取了脂粉将眼下那片细细遮住了,又抹了一丁点桃粉色的胭脂,少女婷婷袅袅,配上藕荷色的衣裳,看上去放佛春日枝头待开的花苞。
等到一刻钟后丫鬟婆子把各色物件都装好车,云幕在大门前站定,却见云霁、云苏早就带着丫鬟和马车等在那里了。
云苏头上戴满了钗环,走起来也叮叮当当的响,“姐姐果真是金贵人儿,和我这等俗人就是不一样,收拾东西都比我们两姐妹慢上许多。”
云霁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又扭头朝云幕笑,“妹妹今日可是去宝华寺?”
云幕点头,“正是,不知姐姐戴上这么多丫鬟婆子是要去哪?”
云霁浅浅一笑,“爹爹和我说妹妹要去宝华寺上香,恰巧三妹妹也在,这不,她浑闹着说自己也要去,爹爹无法,便让我看着她,我们两便是沾了妹妹的光,一并去宝华寺礼佛。”
云幕脸色一沉,这两姐妹绝对是来监视她的。
按理说她们走之前是要去大堂拜别云又箐的,但他却没在房里呆着,主动来送云幕三人了。
云幕忍着恶心,朝他行礼,“女儿拜见爹爹。”
一时三姐妹均盈盈下拜,云又箐看着如同嫰笋一般的三姐妹,笑道,“快起来,快起来,阿苏今日怎打扮得如此隆重,不过是礼个佛而已,应该向你二姐姐一般穿得素净点才是。”
“阿苏好久没有出去走走,爹爹好不容易放女儿出去透透气,女儿肯定要把爹爹赐给女儿的钗环都带上给外面那些乡巴佬看看!”云苏言语娇嫩,又戴着一丝撒娇的意味,云又箐当然不会生气,只是将她颈上的金璃璎珞圈取了下来,“我看这个就很不必,我的女儿,国色天香,哪需要戴这些金啊玉的,倒显得俗气了。”
云幕一惊,她本以为云又箐只是背着人做些事情,可现在三姐妹的下人俱在,他竟当着众人的面把云苏颈子上的璎珞圈解下来,他的手可是会直接碰到云苏的颈后的。
倒是云苏,并无半分诧色,依旧言语晏晏。
云霁走上前来,笑道,“这次是陪二妹妹去上香,苏儿确实是打扮得过于艳丽了些,倒是二妹妹,愁容不展,也不知是不是过于思念娘亲了。”
其实云幕为何如此,大家都心里有数,云霁故意说出来,不过是为她添堵罢了。
“娘亲将我二人抚育长大,但天不假年,我姐弟二人却未能尽一次孝道,二姐时常因思念母亲而暗自垂泪。”正是云然,他站在云又箐身后,众人之前也未注意他。
云苏朝云然点头,“阿然,你来了。想到今日才给母亲上香,平日里却不得有一天尽孝,女儿就……”她背过身去,转身拭泪。
云又箐走过来轻抚云幕的背,“你呀,就是心思太重,但凡宽慰点,也不会身子如此虚弱,三天一小病,两天一大病的。”他顿了顿,“这次去宝华寺,也是我让霁儿、苏儿一并陪你去,你们姐妹三人向来交往不多,趁着去趟宝华寺,也当是散散心了,阿幕,你也代我向你娘上柱香,我也是有些年头没见过她了啊……”
云又箐对云然并不放心,虽然作为交换条件允许她出去,但仍是派了云霁、云苏两姐妹随同监视。
云幕行了一礼,“女儿知道。”
云又箐以手抚须,“回来之后,切不可向之前一样整日愁眉不展了,知道吗?小孩子家家的,哪有那么重的心思?”他最后几个字话音颇重,云幕自然是了解他的意思,这就是让她出门散心一场后就乖乖听话去参加中秋家宴,不要再寻死觅活了。
云幕当然不会在这关节点激怒他,点头道:“女儿知道,我和阿然一母同胞,皆是受了娘亲的恩惠才能来到世上,这次就让阿然和女儿一并给娘亲上香罢?”
“你能有这份孝心确是不错,但他整天淘气,就知道舞刀弄枪,如今乡试在即,也该是好好在家读书了,等到放榜后,他一个大爷们也比你们方便,想何时去就何时去。”这就是不让云然和她一并去了。
云然适时插话,“二姐,你代我上柱香吧,等乡试后我再去看看娘。爹爹,现在也不早了,正该出发了。”
云又箐点头,对云幕三人道:“小心着些。”又扭头对着段嬷嬷,“警醒着点,现在流民甚多,要是小姐出了事,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段嬷嬷等一众下人心知云又箐心狠手辣,必然是说到做到的,连忙跪下,“奴婢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