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但他还是忍不住时常想起这段真假莫辩的记忆,无他,他忘不了顾玄薇。
梦境里的顾玄薇也许被他美化了,一举一动都充满了魔力,就算性情变化多端,堪称光怪陆离,对他依然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那种爱恋的情感是如此深刻,像是铭在了他的心尖一样,挥之不去。与之相比,他当下记忆中曾对苏幻儿的心动,清淡得犹如远山的薄雾,渺远得不像是自己曾经亲身经历过。
谢天阑猛然将头埋入河水中,半是洗脸半是饮水,几息之后才抬起了头,水珠顺着他恐怖不堪的脸滴落在水面上,冰冷的刺激让他认清了现实,他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眼神温和明净。
那双眼睛如今褪去了年轻人的纯然固执,剩下了豁达通透。
若那份记忆是假,那他已不会在意苏幻儿的谋害,有了新的寄托;若是那份记忆是真,那他可谓伤玄薇至深,今世会遭遇落到这种境地,也是活该。
无论如何,他现在心中只盼望她能过得好。
谢天阑慢慢退离河岸,艰难转身准备去筹备一天的食物,就在转身时,他眼角扫过河道,突然看到了河面上似乎漂浮着一样东西。
谢天阑下意识的转头望去。
只见一条穿着青衣的人影正一动不动地漂浮在水面上,顺流而下,生死不知。
谢天阑一讶,转过身子,目光凝注在了那个人影身上。
随着水流,水面上那个人因着水流,慢慢漂到了谢天阑所处的位置,对方正好头朝上,让他也因此看清了这个人的模样。
雪肤玉面,绝色天成,她静静的浮在河水中,肤色苍白,双目紧闭,黑发像是水草一样弥散漂浮在水中,仿佛是一只摄人心魄的水妖鬼魅。
谢天阑口中本能的,痴痴的吐出了两个字。
“玄薇……”
作者有话要说: 虐完啦~我的脑洞曲折吧哈哈哈哈,接下来是山谷记事,这个伏笔真的是憋了好久,知道为啥上辈子在山谷男主为啥对女主辣么好了吧,这都是因为爱呀【比心
☆、第62章
尚且来不及思考顾玄薇遭遇了什么变故,为什么会落到此地,谢天阑的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奋力一头栽入了水中。
好在小溪尚浅,水流亦不是非常湍急,一阵水花扑腾后,谢天阑终于扶着顾玄薇的腰,艰难的把她带上了岸。
晨光下,顾玄薇衣衫尽湿,谢天阑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察觉到她呼吸尚在,应该只是出于昏迷之中,紧张跳动的心脏这才平息了下来,抱着她在地面上爬动,往破陋小屋移去。
过了好一会,谢天阑才终于将顾玄薇推入了小屋唯一一处可以躺人的草席上。
停下动作后,他连忙低头检查顾玄薇身后有没有因为方才的动作而磨伤,见到无碍后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反倒忘记了自己因为揽住她腰肢而被磨破的手背。
顾玄薇处于昏迷的这段时间中,谢天阑的目光克制不住的不断在她身上巡梭,无礼的、从头到脚的观察着她,他有些失控,顾不得其他,只想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是何状况,又是什么事情让她落到此地。
还有,眼下这个她,又究竟是属于他两段人生记忆中的哪个她……
就在这个时刻,谢天阑无奈又苦涩的发现,原来这竟是他第一次这样认真细致的观察顾玄薇。
往日和她在一起时,全身心都被她的一颦一笑而牵动,反而少了用这样理性的目光来看她,也许是因为她在他面前总是智珠在握,从容不迫的模样。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时候,哪怕在顾玄薇那次‘受伤’的状态下,也从未给他过这种虚弱无依之感。
谢天阑握了握自己的手指,感受到筋骨的无力感,看着顾玄薇明显有些扭曲的腿骨,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也许归根结底,顾玄薇的脆弱只是他的错觉,根本缘由是他的不自信,毕竟他现在不是强大的先天武者,只是一个连站立都无法站立的废人,连为她矫正断裂的腿骨都做不到,谈何照顾她。
不知不觉地,差不多在谢天阑救下顾玄薇的时刻起,就已经本能的下定了倾尽全力照顾好对方的决心,哪怕他自己心里也隐隐清楚,眼前这个顾玄薇,很大可能并不是他的另一段人生中的爱人,因为那个顾玄薇,他最后的记忆里展现出来的实力,天下没有人能将她逼到现下这种境地。
他的目光又落回到了顾玄薇的脸上,她的眉眼与记忆中并无二致,只是眼角唇边比他记忆中更为冰冷,尤其是此时闭着双目,人气全无,简直会让人错看成玉雕神女。
好巧不巧的,就在这个时候,顾玄薇犹带着细小水珠的眼帘动了动,那上面的水珠抖落在了细腻雪白的面颊上,像是一滴晶莹的泪花。
谢天阑屏住了呼吸,心里紧张到了极致,目光却一点也舍不得从她脸上移开,甚至他说不清此时的心情,仿佛是极致的期待又像是极致的恐惧。
这一刻他生存的意义,就只剩下等待顾玄薇一个眼神。
那双眼帘抖动了几下,像是在和梦魇挣扎,终于,像是蝶翼般轻巧的掀开了。
顾玄薇漆黑深邃的眼眸像是凌霄山上的雪,清清冷冷地传达着生人勿进的气息,瞧着他的目光,充满了陌生与淡淡的警惕。
这个眼神落到谢天阑脸上,让他猛然一振,像是被寒风灌入心口。
那个眼神在谢天阑眼中变得无限缓慢细腻,他甚至眼神极好的在顾玄薇清冷莹亮的眼眸中捕捉到了自己的倒影,那张丑陋的、面目全非的脸,还有那张脸上,带着肖想与期待的眼睛。
是多么的令人厌恶呀。
幻梦破碎,谢天阑猝然收回了视线,扭过头去,恨不得自己的人和自己的心一样,一直下沉,沉到地底深处,消失在顾玄薇面前。
草席上的顾玄薇此时目光已经扫过了周围,在瞧见谢天阑的动作之后,眼神闪了闪,推测出了因果,知道是眼前的人救了自己,眼中透出的警惕之意很快削弱,变成了让人舒适地真诚感激神色。
“这位先生,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谢天阑愣了愣,被她这句话拉回了现实,此时他脑中混乱,也不知该怎么面对顾玄薇,便下意识地干咳一声答道:“咳,不用客气。”
结果顾玄薇本就在猜测他的身份,在听到他的声音后,脑中飞速掠过许多人影,最后定格在了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身上。
她有些不确定的,带着试探的开口问道:“敢问……阁下是谢天阑谢公子吗?”
听到顾玄薇口中冒出自己的名字,原本陷入深渊的谢天阑像是一下子被拉了上来,他克制不住内心的激荡,猛然转头,震惊的看向她。
顾玄薇见谢天阑这个反应,知道自己说对了,嘴角轻微地动了动,对他客气淡笑解释道:“我记性不错,我们曾在黄家的铸剑大会上见过一面。”
此话一出,顾玄薇就看见面前谢天阑原本明亮的目光像是被吹熄的灯火,一瞬间暗淡了下来。
顾玄薇没有预见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一时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谢天阑这一次反倒是很快回神,他眼神重新平和了下来,像是放下了什么一般,温声道:“你昏迷了这么久,我为你弄点水来。”
“有劳。”顾玄薇答道,然后目送着他努力又笨拙的身影离开小屋,才将目光挪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从来不会在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虚弱,所以方才一直忍着探查自己的伤势,如今确信谢天阑已经离开,并且对自己基本没有威胁之后,才开始检查自身情况。
丹田破碎,内力全失,沦为一个毫无内息的普通人,是在她落下山崖之前就已经发生的事实,她早有准备。
此时她要确认的是另一件事。
她伸出尚有些发软无力的手,伸向了自己的腿。
明明已经触摸到了弹性柔软的肢体,下肢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传递上来。
她用力的掐了一下,这一下她用足了力气,她记忆力还有着武者的发力技巧,哪怕是此时功力全失,一掐下去,那个位置也能青一小块,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该有感觉。
可是,依旧是毫无感觉。
顾玄薇的心不断的下沉,原本因为被家族背叛出卖的怨愤,失去武功而产生的失落,到如今发现自己的双腿尽断,之前强行压下的情绪都在此时爆发,成为了无尽的绝望。
谢天阑好不容易带着干净饮水回到小屋时,看到的就是一个满脸青黑,眼神空洞的顾玄薇。
☆、第63章
谢天阑见状,动作一滞,手中用来乘水的陶罐晃了晃,目光落在了顾玄薇的腿上,刚刚他就有所发现,现在看顾玄薇的神情,怕是已经知晓自己的状况了。
暮春山谷生机勃勃,鸟语花香透过门扉传入小屋,对比起屋内沉默的两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一阵沉默过后,谢天阑慢慢抬起手中的陶罐,看向顾玄薇道:“你重伤未愈,喝点水吧。”
草席上的顾玄薇目光直直的看着空气,不说一句话,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一般。
谢天阑心情担忧而复杂,顾玄薇这个时候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她与他摊牌时,那个时候她的眼神里也充满了这样自暴自弃的意味。
只是当时看着顾玄薇,目光带着现在不曾有的偏执,绝望中也能固执的抓住眼前的东西;而现在的顾玄薇,目光空洞,连唯一一根救命稻草都没有,像是随时能沉入深渊。
谢天阑的心情像是浸泡在胆汁中,被一只手拧了一把,流溢出苦涩的汁液来。
大抵现在他是天底下对她感情最复杂的一个人了。
她是顾玄薇,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顾玄薇,但站在他的角度来说,又不是他爱的那个人。
然而看到她此时的神情,谢天阑嘴唇动了几次,还是没有开口说出那句‘放心,我会治好你的。’即使他心中下定了决心,却不能代表以他如今的状况能够做到,他向来不是乱做保证之人,无法说出那样的话。
他默默的爬上前,将陶罐放在了顾玄薇伸手能够到的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窗扉透出的日光将顾玄薇眼睛照得刺痛,她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伸手一拂,陶罐发出轱辘一声响,里面干净的清水哗啦一声洒了满地。
谢天阑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什么,爬上前,将陶罐拾起,离开了小屋。
过了好一会,他又带来了一壶干净的清水,还有两个刚刚洗净的果子,这是他昨天留下来准备今天充饥的食物,果子是落在地上后拾取的,上面有很多瘢痕,此时也都被他一一抠洗干净了。
东西再一次摆在了顾玄薇面前,这一次她终于有了别的反应。
她抬起脸,绝美的面庞上神情冰冷,眼中有着洞彻的嘲讽意味。
戏谑问道:“你如此讨好我,想得到什么?”
不待谢天阑回答,顾玄薇已经冷笑起来,扫了自己身体一眼:“难道是这副残躯?”
“你要便拿去,与其落到废人境地,倒不如死了干净。”
若是旁的任何女子这般嘲讽,遑论对方生得有多美、地位有多高,谢天阑早就转身而去。
只是现在,说出这句话的人是顾玄薇……
谢天阑只是将东西往前推了推:“你不想见到我,我便出去,只是你重伤未愈,又一日未进食,一定要吃些东西。”
听到这话,顾玄薇眉头大皱,清灵漆黑的眸子直直盯着谢天阑,瞧见他瞳仁中没有愤懑,只有担忧与一丝无奈,不禁一愣,旋即困惑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她看人一向很准,之前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知晓其不是没气性的人,如今这个男人行动蹒跚,五官可怖,然而精神清明,眼神干净,通身也并没有太多消沉郁气,她又瞧了一眼地上的陶罐和果子,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她如此好性。
这种困惑只是短时间冲淡了她心中的郁结,很快,当她试着动腿时,那种毫无知觉的感受再一次提醒了她如今的境况。
荒无人烟的山谷,武功尽失,双腿残废,唯一能倚仗的另一个活人,状况甚至比她还要糟糕几分。
脑中掠过谢天阑此时的模样,顾玄薇回想起去年在铸剑大会上见过的年轻剑客,只觉得人世浮沉,转眼便是沧海桑田。
一念及此,她不禁心中戚戚,对谢天阑也起了同病相怜之感,收敛了先前心浮气躁下不自觉对他产生的种种恶意揣测。
但是,也仅止于此了。
她现在处于一种对万事万物都颓靡的状态,理智分析出目前处境糟糕,已至绝境,便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脑中浑噩,只有满腔仇恨在燃烧,恨不得突破这具残破肉身,化作鬼魂找那些将她逼至此境的人复仇。
日头西沉,凉风习习吹入小屋,顾玄薇透过简陋的窗扉,目光直直的望着外面变得深蓝的夜空。
星子点缀,晶莹闪耀,对于不少人来说,这也许是一个舒适美好的夜晚,但不包括山谷中的两人。
跌落先天之后,顾玄薇没有了先天强者那种多日不进食亦能保存体力的能力,胃里传来许久不曾体会过的饥饿之感,甚至她都没有意识到这种感觉是饥饿,随着时间推延,这种感觉也化作了一阵一阵钝痛,虚冷的感觉传来,不知不觉间,她唇上最后一点红润都消失了。
谢天阑忙碌了一天,直到这个时候,终于带回了足够两人吃一日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