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真美。

    他舒展开方才因为剧痛而蜷缩成一团的身体，就地翻了个身摊开四肢仰躺在地面上。冷汗早已经打透了衣衫和发丝，整个人犹如刚从水中爬出来一般，嘴角还挂着咳出来的浓稠血迹，整个人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可他偏笑得那么不在乎。

    “废什么劲啊。直接杀了吧。”他笑道。

    若不是疼得浑身脱力，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他就自我了断了。

    毕竟抹脖子也是个力气活儿。

    “杨戬，你以为呢？”玉帝问。

    “臣，无异议。”杨戬低头。

    哮天动动眼珠，刷地看向杨戬。

    杨戬也在斜眼看他。

    他用眼睛问，杨戬，你知道“斩其情根、毁其灵智”意味着什么？！

    他用眼睛答，我知道。

    哮天的瞳孔蓦然放大。

    “玉帝！”哮天抽尽全身力气高喊道，“哮天但求一死！望玉帝成全！”

    玉帝摆摆手，“带下去，按奎木狼说的处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写杨戬拿刀指着哮天，然后突然意识到，杨戬是用戟的呀。前几章写错的地方都改了改撒。

    第51章 story 411

    “玉帝, 臣……想再与哮天讲几句话。”刑台边, 杨戬看着被押上去的哮天背影, 向玉帝请命。

    “去吧。”玉帝十分“仁慈”。

    哮天已被捆妖索绑了起来, 搞不出什么事情, 所以两旁押解的武将便放了手，退开几步，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哮天。”杨戬轻唤道。

    哮天面向刑台，背对他站着, 背影很沉默。

    “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曾想, 若是玉帝下令杀你, 那便由我来亲手杀了你, 之后我会自刎向你谢罪。若是玉帝下令将你送到幽冥界, 那我也定会随你而去。可是，幽冥界的妖魔又容得下我们吗？总归都是死路一条。如果只有死路一条, 我一定会陪你, 相信我。”

    哮天背对着他，微微低了头, 哼笑了一声, 不置可否。

    因为他已经笑得足够嘲讽了。

    杨戬努力咽了一口唾液压制喉头涌上来的肿痛感，继续道，“可是太白对我说, 要活着。因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哮天，你知道我是个贪心的人。我还想和你在一起，所以……”

    所以什么呢？

    所以没法放手让你去死？

    所以要让你遭受斩其情根、毁其灵智的巨大痛苦？

    “对不起, 哮天……对不起……对不起……”

    哮天轻笑，“别说了。”

    “哮天，如果可以，我愿意受刑的是我。”苦涩的泪从紧闭的眼中流出，捏紧的指尖将掌心刺破，鲜红的血液一滴滴地流了下来。“今后我一定会好好待你……好好待你……”

    哮天笑笑，背对着他轻声问，“好好待我？怎么个好法？照顾我、疼我、爱我，把一个灵智不如三岁孩童的我重新养大，把今天以前的事情讲给今天之后的我听，告诉今天之后的我，我曾经多么爱你，你又多么爱我，然后我们重新在一起？”

    哮天又垂头轻轻笑了一声，“杨戬，今天之后的我，就已经不是我了啊。”

    杨戬茫然无措般地望向哮天的背影。

    “那不过是一个……占用了我身体的另一个人。”

    “你要去爱他吗？”

    “你要背叛我吗？”

    “杨戬。”哮天低低地唤着，仿佛无数个他们躲在山洞里偷情的夜晚，他附在他的耳边，唤得那般旖旎、柔软、亲昵、缠绵，“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的。所以，你想留我，我就安然走上了这里。我已经疼惯了，多疼都不怕的。”

    “我只希望，你能站在那儿，好好地看着。这样我会好受一些。”

    ——让你看着我，尽情地痛苦。你痛苦的神色，会让我好受一些。

    “杨戬。”他又那样低低地唤他，旖旎、柔软、亲昵、缠绵，“你跟我承诺了的，今后会好好待我。你要把我放在心尖儿上疼，知道吗？”

    “嗯，我会的。我一定会的。”杨戬已是泣不成声。

    哮天终于转身，对着泪流满面的杨戬倾城一笑。

    “但是不许爱我。”

    杨戬：……

    “杨戬。”他还是那样旖旎、柔软、亲昵、缠绵地唤着，只是突然肃了面容，冷声道，“我恨你。”

    说罢，他就转了身，毅然决然地走向刑台，昭示着最后的谈话到此结束。

    执法者跟了上去。

    杨戬双膝一软，扑通跪了下去。

    哮天闭眼，眉头紧蹙，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无声无息地流下。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皮，露出一双布满红丝的双眼，努力眨了眨试图将泪忍住。

    他恨杨戬。

    可他也爱惨了杨戬。

    所以他没办法容忍杨戬爱上别人，哪怕是另一个自己。

    一想到自己拼尽全力争取来的一切，却要被另一个人独享，不甘的怒火就要将他焚噬殆尽。

    所以他要杨戬，“不许爱我。”

    反正今后的那个小傻子是不会爱上杨戬的。

    情根已断，拿什么去爱。

    杨戬，用你今后的漫长岁月去慢慢体会我现在的痛苦吧。

    爱多久，便痛多久。

    因为这就是我走过的路。

    情根在髓，情丝遍布四肢百骸。情越重，情根越深，情丝越密。

    斩断情根，便是要将树根一样、根系遍布躯体的情根活生生地抽离，其痛，如抽筋、剐肉、削骨。

    饶是千百次地体验过改修道之痛的哮天，饶是咬碎了一口银牙，也终是再也忍不住，一声惨叫，响彻灵霄。

    那一声，那一幕，成了杨戬三千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

    ***

    “醒了？”杨戬对着昏睡了三个月之久才悠悠转醒的少年极尽温柔地笑了笑。

    睁眼之时还满眼朦胧的少年立刻一脸警醒，“嗖”地蹿起来，曲着双腿，双手撑在身前，一副小狗模样缩在床角，十分警惕地盯杨戬，“汪！”

    杨戬：“……”

    ***

    又过了两千年，被困幽冥界的魔族卷土重来，神魔之战再一次爆发。

    不过这一次，严格来讲根本算不得“争战”，而是单方面的“镇压”。

    早已成为名副其实的“天界第一神将”杨戬带着他的得力助手哮天犬，率领十万神兵，不过一日便将魔族重新驱赶回了幽冥界。

    哮天犬战功卓著，被玉帝授予“天界第一神犬”的称号。玉帝还奖给他一串骨质项链，末端拴着一根精致的小骨头——味道不错，而且据说永远也啃不完。

    哮天犬跟着杨戬从凌霄宝殿回他们的真君殿，一路上都在兴高采烈地跟杨戬炫耀他脖子上挂着的那块骨头。

    杨戬的脸色很难看，进了殿，便一把扯下哮天的项链丢进了角落。哮天狗性发作，本能地追着骨头而去，被杨戬拎着衣领扯了回来，“不许捡！”

    “那是玉帝给我的！那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战功勋章！你凭什么给我扔了呀！杨戬你个大坏蛋！我不跟你好了！”哮天挣扎。

    杨戬把哮天丢到一边，走过去一脚踩碎了那串项链。

    哮天：“……”

    “杨戬！！！”哮天扑上去把杨戬按倒在地，左右开弓锤他胸口，“你赔我骨头、赔我骨头、赔我骨头……！”

    杨戬抓住他的小拳头，“我们不要他的，我给你做一个，好吧？”

    哮天眨眨眼睛，从杨戬腰上下来，“好吧。”

    杨戬忍了又忍，才按捺住了自己的手。

    刚才的体位实在太……

    “你去玩吧。我做好了叫你。”

    “哦！那我去找奎木狼他们玩儿啦！”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跟奎木狼玩儿！”

    哮天苦了脸，委屈巴巴地回头看杨戬，“凭什么呀，奎木狼他们挺好的～”

    “告诉你不行就是不行！”

    哮天被火气冲天的杨戬吓得双目含泪，瑟瑟发抖，“不行就不行。我哪都不去了，行了吧。”

    哮天跑回自己的屋子，把门“嘭”地一关。

    杨戬追了一步，低头看看自己那隆起的地方，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追进去会做出什么事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