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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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良臣

    师弟……

    仇正要和陈博涉打仗?

    “难道仇正现在在宣国?”云霁知道宣国那边召集了桦国的残余兵力,并且有人统帅,却没有想到那个统帅的人,竟是仇正。

    “你师弟长本事了,现在当起了宣国的陈博涉,架空公子文怀,手握重兵,满朝文武战战兢兢,无一人敢说一个不字。”乐弘道人道。

    云霁想到当初在陇南山中,宣国的军队曾经中了仇正的埋伏一事。

    “当初我以为他是佣兵或者山匪,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帮着桦国的。”云霁回想起陈博涉和廉生率领的南北二军,曾经在桦国国内偏离了既定的行军路线,险些在东边的阳平关和葭萌关中了埋伏一事,会不会也是仇正在暗中捣鬼?

    “仇正那小子看来也是计划了好些时日了,否则不会搬出这么多兵马。”乐弘道人问了云霁一个棘手的问题。

    “刚才我猜的不作数,”乐弘道人又打了一个酒嗝,“若是你师弟和陈博涉两军相峙,你帮谁?”

    “我……”

    是啊,他应该帮谁?帮着仇正去破陈博涉的阵,他绝对做不到。但帮着陈博涉去杀仇正的兵,他同样也不会做。

    这个问题,云霁只能沉默着,无法回答。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云霁呢喃着,为什么与陈博涉为敌的,一定要是仇正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乐弘道人灌了一口酒,觉得这个徒儿此番出去又回来,不知道是被陈博涉那个小畜生灌了什么迷魂汤,连脑子都不好使了。

    “当初陈元敬的军队屠尽了你师弟所在的村子,杀了他的父母。他一心为要为家人报仇,当然要找陈博涉了。”

    “什么?”云霁瞪大了眼睛,“查清楚了吗?真的是陈元敬的兵?怎么可能……我记得陈博涉说陈元敬治军严明,怎么会出现屠杀无辜村民这种事情……不会的,不可能的……”

    乐弘道人笑了笑,笑他太天真,“陈元敬治军严明不假,但那场屠杀并不是士兵行为放纵,而是上面下了命令有意而为之。”

    “有意?”云霁彻底有些懵了,“你是说陈元敬下令,屠杀了一个村庄?”

    乐弘道人点了点头,“是啊,因为那个村子里居住的,都是北蛮的遗族。你师弟其实不是中原人,而是北蛮人。”

    云霁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难道因为是不同民族,便应该彼此不相容,大肆杀戮吗?

    当年北蛮杀了无数的中原人,攻破了一座又一座的城池,使得江山易主。而陈元敬重夺江山,恢复正统的千秋伟业,也同样是建立在对北蛮人的屠杀之上。

    仇恨育下了仇恨,暴力育下了暴力,变成一个死结,永远也解不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乐弘道人虽然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眼神却是清明的,一眼便看透了他的心思。

    “你在想为何要有战争,为何要有杀戮,这样以暴易暴的江山易主,何时才是个尽头?”

    乐弘道人探了口气,将酒递给了他,“你会这么想,证明是我教的不好……我教你想这些了吗?我只教你顺应天命,操纵人心,人尽其用,并且为己所用,什么时候教过你去想这些大道的事儿?”

    “可是……”人活在这个世上,一定是有意义的不是吗?会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人间正道,什么是天理伦常。如果不知道的话,与苟活于世又有什么区别?

    “该发生的,你阻止不了。命数如此。”乐弘道人道:“你作为谋士,推波助澜乃是顺势而为,但若要阻止,便是逆天改命了。我看你就在旁边看着,作壁上观吧。”

    云霁不知道该帮着哪一方,想来也只能如此了。每每这时,总能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

    备战的情况每天都会传来。

    今天宣国增了多少兵,明天陈博涉那边增了多少粮。云霁又急又没办法,每天过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有时候,他真恨不得也像师父一样,天天喝得醉醺醺的,一醉解千愁。但他知道,即使喝醉了,他还是会想。他对于陈博涉的关心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自己能够控制的范围。

    他渐渐理解了乐弘道人为什么喜欢酒,为什么喜欢醉,为什么只教给他谋生的术,却不让他想何为道。

    他之前一心想成为良臣,并且觉得谋士的身份卑鄙,便是因为觉得二者有道术的差别。

    为了成王道而行诡谲之术的,便是谋士。为了行天道而策立民之术,便是良臣。

    他想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要行的是天道,是大道,是治国之道,是太平盛世之道。

    要使的是正术,是大术,是社稷之术,是富民强兵之术。

    但现在,他却发现,成为什么,能做什么,世道怎样,这些东西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掌控。不是想怎样便能怎样,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想成为良臣,却一直行使着卑鄙之手段,诡谲之术法。他想为万世开太平,到头来却也只是让一方杀尽了另一方。

    乱世依然还是乱世,百姓依然颠沛流离。

    “师父,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云霁呷了一口酒,酒香凛冽。虽然是好酒,品质却比锦城沦陷之前差了很多,“我以为自己可以做什么,改变什么,到头来却发现什么都改变不了。甚至……”

    甚至还形成了阻碍,比如使得陈博涉不愿意当王了。

    “所以说,让你静静看着,不要想这些个杂七杂八的。”乐弘道人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他的头,“过一日算一日,活一天算一天。”

    云霁不知不觉喝了很多酒,沉沉地睡了过去。做了个梦。

    ——

    梦里梦见了那个男人在灯下挑灯阅卷的背影,几盏孤灯将他的寝殿,照得灯火通明。有时候,那些灯火就这么亮一宿,彻夜不息。

    渐渐的,那个看着男人批阅奏折的人不是云晗昱了,而是自己。自己走上前去,拿起奏本,提笔研磨,坐在男人身边,与他一同看着。

    男人没阻止他,便让他批阅着,时不时因为一个政策而相互耳语。

    他发现……他想成为良臣的梦想,可能不过如此而已。

    与其说是为了天下苍生,人间正道,不如说是想陪在男人身边,帮他处理朝堂的政务。

    让男人能够倾听他的意见,能与男人平等地交流对话。能够为政策而争论,也能彼此然于心,相视而笑。

    醒来的时候,眼角一片潮湿。不知什么时候,又盈了满眼的泪水。

    上一世中,这个愿望毕生都没有实现。

    男人将他养在深宫之中,不让他参与朝堂之事,也从不与他议论政策,他只能远远看着男人寝宫的灯亮着,或者熄了。

    若是亮着,证明男人今夜政务繁忙,不会过来。

    若是熄了,男人不久便会出现在他的面前,拥着他入房中。握着他的手,问他等得久不久,外面冷不冷。

    他也曾跟男人说过他想看奏章,想处理事务,却被男人拒绝了。

    因为前朝有宦官外戚当政,将朝堂搅得乌烟瘴气,最后灭亡了的例子。所以旧朝立朝以来,太祖定下的宗律便是后宫禁止干政。

    男人对于这条戒律,倒是遵守得很。

    当时他无论如何都觉得委屈,屈辱,不平,难过。

    这一世重新活过来的时候,他依然还是想不透,想不通,不明白,不服气。

    但现在经历了乱世变化,了解了世事无常,明白了好坏正邪,也曾经鞠躬尽瘁却深感无能为力,自贬自鄙之后,他才明白了男人的决策,有多么正确。

    若是男人给了他辅政的权力,恐怕情况只会更糟。

    那些个能当政臣子,哪个不是经过了几十年的历练,从地方官一步步地做到京官,位列天子朝堂之上的?

    自己这么个毛头小子,仗着君王宠爱,对朝堂之事指手画脚,这让外臣们怎么看?让那些戍边的将军们怎么看?让那些费尽一生之功才得以面见天子的人怎么看?

    届时朝廷内外,鸡飞狗跳,对他的口诛笔伐事小,各自为派,党争不止,内斗不休,才是真的祸国殃民。

    况且那个时候的云晗昱,不过是读了几卷圣贤书的书呆子而已。哪里知道什么世道人心,哪里经历过什么勾心斗角,哪里又亲眼看过农田水利,民生疾苦?

    若真是立策论策的话,恐怕也都是些纸上谈兵,夸夸其谈。不会做事,只会误事而已吧。

    天子朝臣这个位置之棘手,之艰难,之责任重大,远是上一世的云晗昱所无法承担的。甚至连这一世的经历那么多场战争的云霁,都没有把握说绝对能做一个利国利民的良臣。

    既然朝臣已是如此了,那么君王肩上的担子,只会百倍千倍的重。

    原来那个男人在上一世中,竟然默默地承担了这么多。

    第79章 责任

    帝王之位,人人都觊觎,却未必是人人都能坐得的。

    觊觎的人,艳羡着那个位置所拥有的无尚的权力,无边的享受,无尽的奢侈,无二的威严,却殊不知坐在那个位置的人,应该付出的责任。

    春要播种,秋要收获,四季农时,不可懈怠。

    夏有洪涝,东有雪灾,库银存粮,不可亏空。

    丰年加税,欠年薄赋,收支出入,不可出错。

    外有蛮夷,内有贼子,攘外安内,不可轻心。

    朝有奸臣,野有乱党,朝野上下,不可不防。

    桩桩件件都繁琐无比,耗费心力。

    虽然朝中有辅政的大臣,后宫也有掌事的太监,但消息经传几人之口,便失了准确,所以还是需要皇帝亲自查阅,亲自监督,一一过问,事无巨细。

    那个男人既然坐着万人之上的高位,便要操着苍生天下的心。

    这该是怎样沉重的担子啊。

    直到这一世中,云霁也置身其中,运筹帷幄的时候,方能体会什么叫做殚精竭虑,什么叫做精疲力竭。

    当陈博涉准备打仗的时候,他要操心粮草兵器。当陈博涉远征的时候,他要提防朝廷政变。当陈博涉大胜而归了,他又要陷入朝堂的斗争之中。

    这还仅仅只是作为一名谋士的事务而已,主公的责任更在他之上,所以陈博涉要操的心,应该只会比他更多。

    但陈博涉也只是七国其中一国的国主,担的是宣国那一方百姓的责任。那个男人,担的,却是全天下。

    ——

    男人死得很早,过了不惑之年,便一病不起了。

    查不出病症,也寻不到病因。太医、民间的医师,一拨拨地来,再一拨拨地被赶走,男人始终没有好起来。

    拖了几个月的时间,熬过了秋天,到了冬天,实在熬不住了,便走了。

    太医小声说,怕是累死的吧。

    云霁握着那双再也没有力气抱着他的手,愣愣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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