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不妨九福晋是要说这个,九爷一时怔住。
九福晋见他的模样,叹气道:“不是妾身小气,舍不得每年那三万两银子,只是一直这么送下去,总不是回事儿。再说,前儿妾身去宫里给娘娘请安,娘娘像是有些动怒了。”
想到昔年和八爷的同进同出,又到如今的天涯陌路,九爷心里百转,复杂难言。
看九爷不说话,九福晋拿捏他心思,道:“要不妾身接着送?”
九爷这才道:“再送几个月,多送些。你看着再让人每隔几日就送些冰过去。”
这世道,变得真快啊。
以前他还是不被万岁不被朝臣看在眼里,只会与民争利,只能跟在老八后头想争一口气的九阿哥,如今却是处处受人尊敬,朝堂上万岁遇事也要问询几句的固山贝子了。而以前的八贤王,落魄到只能靠自己接济才能安然度过盛夏。
“送冰?”九福晋有点不明白。
九爷不耐道:“难道你以为内务府那帮看人下菜碟的兔崽子还会照规矩送冰不成。”
“确实送了。”九福晋却没一味附和九爷,点头道:“昨儿内务府先送了八哥家里,才给的咱们。”
“怎么会?”九爷惊住。内务府那帮奴才的真面目,以前跟在老八身后他看的不少,都是一群跟红顶白的,除了万岁和太后,谁不得势了,他们都敢跟在后头踩一脚,拿好处。就是宫里的贵妃,有时候都没法子。
九福晋提醒他,“爷忘了太孙已回京了。”
“弘昊。”九爷喃喃道:“是啊,我怎么把他忘了。”
内务府那帮东西,怕弘昊可是怕的厉害。毕竟弘昊十八内务府四大世家都给折腾散架的人,也是弘昊,直接导致内务府被杀成了一片血海。
不过他有点不敢相信,“他交待内务府的?”
“可不是。”九福晋说到这儿也有点感慨,“说是太孙嘱咐了,不管是不是在家中思过,那都是皇家血脉。爷,要说太孙,可真是……”
九福晋对太孙侄儿,那是真喜欢。就凭太孙送她好药调理身子让她生了弘晵她真心感激。
“难怪万岁独独偏疼他。”九爷愣了一会儿神,看着九福晋叹道。
连自己的福晋都想法子笼络,落难圈禁的老八他也不落井下石,反而令人善加对待,且自己从不刻意宣扬。这样的弘昊,不管是做戏也好,还是真心也罢,你都没法挑出错,不去喜欢。
尤其是万岁,上了年纪,孝顺友爱的孙子和斗得乌眼鸡一样的儿子,看中谁,宠爱谁,还用说么?
“输的不怨啊。”九爷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句。
“爷,太孙来了。”大太监周正急慌慌的进来。
“这小子来干嘛。”九爷嘟哝了一句,还是跟九福晋一起出来迎接。
“九叔,九婶不必多礼。”一身杏白常服的苏景大步跨进来,不等两人行礼,先喊了免。
“侄儿来的冒昧,九叔别见怪。”苏景也没故弄玄虚,直接道出来意,“今日侄儿来,是有件事想求九婶。”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九福晋赶紧笑道:“不知太孙想要有什么能用的着我这妇道人家。”
妇道人家四字,颇有些内涵。
苏景笑笑,“九婶不必多心,并不是甚么为难的事儿。”他看了一眼九爷,道:“侄儿只是想问问九婶,可是与轻车都尉阿克善之妻相熟?”
只是问这个。
九福晋立即松了一口气,痛快道:“是,阿克善额娘是我嫡亲姑爸爸。”她说着有些迟疑,“可是阿克善不争气,给太孙添了麻烦?”
论理,阿克善算是表兄,不过董鄂一族眼下就数九福晋最风光。阿克善虽有个他他拉氏老祖宗传下来的爵位,但架不住不是世袭啊。所以平素一直牢牢抱着九福晋这个表妹的大腿。说起阿克善,九福晋跟自己兄弟没差别。
她还是很喜欢这个眼明心亮又手面大方的表兄,在心里寻思着,要不是太大的错处,她就帮忙在太孙面前填补填补。
苏景以手掩唇,低声道:“侄儿近日就要纳侧福晋,汗玛法为侄儿挑的人里,有一个,正是阿克善的嫡长女。”
“果真?”九福晋登时大喜,虽说不是亲侄女,但阿克善的女儿宜尔哈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这会儿自然满心欢喜。
九爷却看出了不对,道:“这姑娘,你不喜欢?”
“倒不是不喜欢。”苏景看了一眼笑容已经僵住的九福晋,淡淡道:“侄儿有两个侧福晋之位,其中一个,侄儿已选中揆叙之女纳喇氏。原本汗玛法提起此事之时,侄儿正打算向汗玛法进言,谁想汗玛法已从和嫔口中得知侄儿十分看重纳喇氏。”
九福晋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听话听音,她又不是傻子。何况她管了自家爷一屋子的小妾快二十年,还能不知道女人为争风吃醋的那点手段?
她这会儿也顾不上先前的打算了,顶着九爷想要吃人的目光硬着头皮道:“我倒是听说宜尔哈自幼身子骨就弱,怕是难以服侍好太孙。”
九爷横了九福晋一眼,阴沉沉道:“即如此,那肯定是选秀时候疏忽了,你明日就入宫告诉娘娘。”
九福晋顿时像嚼了一个酸橘子,脸都歪了。
苏景看目的达到,也没有再提此事,笑着问起弘晵。
九福晋忙令人去把弘晵给抱来。
弘晵被养的很好,大眼睛三下巴,看到苏景,也不知道为甚么,笑的特别响亮,还张着胳膊让苏景抱他。
九福晋见状,忙让乳母把弘晵抱开。
“不必。”苏景摆摆手,很自然的把弘晵接到怀里,姿势动作都十分熟练。
九爷一时有些愣,苏景笑着解释,“侄儿才回京的时候,为给福沛调理身子,带着他睡了一个月。”
九爷这回是真愣住了。看到苏景很耐心的陪弘晵咿咿呀呀说话,弘晵喜欢玉扳指,苏景不给,却转而从怀里掏出一块镶了颗鸽卵大明珠的长命锁。一个原本犹豫不决的想法顿时重新浮现在九爷脑海之中。
送苏景出门的时候,九爷反复掂量好几遍,终究还是开口道:“太孙今日可还有要事?”
“九叔有事吩咐?”
“我想让太孙去见一个人。”
苏景看了九爷半晌,就在九爷几乎要把好不容易硬起来的脖子又缩回去时,苏景终于点头。
上了马车后,看到马车晃晃悠悠是往八爷府去,苏景只是冲着九爷笑笑,并没说甚么。
九爷让人把马车停在八爷府后门,怕苏景不舒服,解释了一句,“前头人多眼杂,今儿就委屈太孙一回。”
苏景自然不在乎甚么正门后门的,他打量着九爷紧张的神色,忽然笑道:“九叔,你确定八叔想见我?”
九爷被噎住了。
成王败寇,谁愿意见到曾经的死敌风光出现在自己面前呢。九爷自然清楚自己跟随的那个八哥,表面上如何风光霁月,内心又怎样争强好胜。
何况,还有良妃的死。说实在话,他实在是有些怕老八会一时不智,见了弘昊后干出点昏头的事情。
只是,这是目前老八唯一的生机了。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又好容易才将弘昊带过来,不试一试,过不了心头那道坎啊。
出于九爷预料的是,在他惴惴不安将弘昊带进来后,八爷并没有拿乔,很痛快的出来见人,而且也没有故意弄的仪容不整或是醉醺醺的膈应人。九爷能看出来,自己这八哥,是着意收拾过的。
即便如此,那条腰间玉带上灰蒙蒙的宝石也明显看得出是两三年前的旧物了。
九爷仰仰头,鼻子有些发酸。
“臣见过太孙。”
“八叔。”苏景抬了抬手,指着下方的椅子,“请坐。”
看到苏景在自己府中那自信从容的模样,宛如主客颠倒却半点不突兀,八爷不由苦笑。
是啊,别说一个圈禁之人的府邸,就算天下,将来也是属于这个侄儿的,他当然能自在一些。
八爷坐下后,与九爷对了对眼神,才道:“太孙突然驾临,不知……”
“是九叔带孤来的。”苏景打断八爷的话,他没打算和八爷演甚么叔侄情深,这一套也是要看人的。如果他对八爷都宽仁礼遇,到时候换来的绝不是人们的敬重,而是嗤笑,连康熙都会对他失望。
看到苏景对八爷的不客气,九爷像聋了瞎了一样闷头喝茶。把人带来就不错了,至于其他的,他已经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实在管不了。
八爷显然心里有数,“但太孙显然也想见见我。”
这话说的很笃定。
苏景其实一直很欣赏八爷,这是一个看上去温和,实则很喜欢行险,却又胆大心细的人。
若不胆大,不爱行险,以对方的出身,在皇子中的排位,就不会在前太子地位还十分稳固的时候就生出了野心,而且还一步步按照自己的计划朝太子宝座上走。
其实若没有自己,若不是他因前期太缺乏根基以致太过以仁善面孔笼络朝臣,导致康熙绝不敢传位于他,若没有背后那一把他没有放在眼里,也不曾防备过的刀,他很可能会成功的。
可惜,时也命也。
这样一个人物,尽管是对手,苏景也不想折辱他,原本他在查到确定一些事情后,就打算来见见他的。
“孤想知道,八叔这两年,可想明白了一些事?”
八爷反问道:“太孙指的,可是弘晢他们。”
弘晢?
弘晢是谁,正是当初被直郡王举报,被八爷隐藏许久的废太子外室所出的儿子。太子已废,纵然有前明血脉,康熙终究还是把人容下了。在安顿废太子一家的郑家庄修好之后,令人将孩子送去交给了前太子妃瓜尔佳氏抚养,并赐名弘晢。
不过自己方才说的,可跟废太子没甚么关系。
但苏景立即明白八爷不过是用这件事代指罢了,毕竟八爷是绝无可能承认他乃刺杀自己的主谋的。
苏景喝了口茶,含笑道:“八叔说是弘晢,就是弘晢罢。”
八爷暗自松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不瞒太孙,弘晢之事,本是宫里娘娘告诉我的。”
八爷口里的宫中娘娘,除了良妃,也没别人了。
苏景倒是不怎么意外,九爷却是大吃一惊,差点没憋住一口茶喷出来。良妃因出身的缘故,在宫里是出名的老实人,最得宠的时候都没听谁说过有甚么张狂之举,一辈子都是老老实实呆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连宫门都很少跨出去,谁想还能知道这种事儿。
八爷从苏景脸上看不出痕迹,只好继续道:“娘娘一直侍奉慧妃,故而意外得知此事。不过娘娘生性谨慎,无异听到这事儿后也没有告诉别人,只是有一回我请安的时候无意说漏了。我出宫后,查到那女子身份有些不对,就用了些办法,将人带到我的一处别院,理亲王找了几回,一直没找到人。我自以为将人藏的十分妥当,谁想到后来竟被太孙找到了。”
一说到这事儿,八爷看着苏景还有些忌惮之色。
那时候面前的弘昊才回京多久,但他已经能找到连当时还是太子的胤礽都找不到的人了。
苏景似笑非笑看着八爷道:“所以八叔是想说,朱氏自辛者库被选中到理亲王身边服侍,乃是慧妃一手安排,与良妃娘娘并无关系?”
这一问让八爷如遭雷击,骇然看向苏景。
☆、第 116 章
“八叔很意外?”
八爷抬眸, 发现迎面对上的目光平静的不起一丝涟漪, 里面没有试探, 没有得意,甚么都没有, 就好像对方看着的是一件死物。这样的感觉让他从心底生出从未有过的畏惧。
这种畏惧和他以前所经历过的都不一样。他怕万岁, 是因为那是君父, 一言可决天下生死。事败被圈,他怕的是此生再无法一展抱负, 连累妻儿。但面前的弘昊, 他只觉畏惧无处不在, 浪头一样一个接一个打来, 连怕的到底是甚么都来不及弄清楚了。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好半会儿, 八爷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此事, 还要从汗玛法带我自扬州回京开始说起。”苏景开始讲起了一个漫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