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
因为,自我,就是人类的终极刑罚。
梧桐树,都市鱼,三色冰淇凌,我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这几个词语,这样就不会忘得太快。
are you going to tell her about me
no.
why not
because…
3
“大叔啊,这风筝真的能飞起来吗?”
我拽着手中的大蜻蜓风筝,甚是怀疑,这完全不对称的结构,一看就不太可能起飞…
而玩具店的老板一脸胸有成竹地保证道:“当然能!我们店里的风筝都能直上云霄九万里!”
“……”
我对自己的物理常识拥有绝对的把握,我不认为这种重量结构不对称的玩意能飞到云霄九万里…
老板又举例子:“不久前有个小姑娘也买了我们店里的风筝,她可喜欢了那风筝了!你们小姑娘不都喜欢这种漂亮的东西吗?”
“……”
我还真不好意思告诉这位一脸胸有成竹的老板——我生理是女性,但除此之外,我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与女生有关的特点,不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会以为我是个男生。
而且我也不喜欢这种…嗯…外表花里胡哨的漂亮风筝。
我只想要一只能飞起来的风筝…
“小姑娘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就拿着这风筝去放飞试试看啊,”约莫是身为一位玩具店老板的荣誉感在作祟,这位大叔强烈建议我去放一下试试看,“要是真的飞不起来,你给我们退回来,我给你退钱,真是,我们生意人都很讲信用的好吧,你这小姑娘怎么就是不信呢……”
“也行,”我懒得跟这位伟大的生意人较真,我一边付款,一边说,“那我先拿去放一放,祝你生意兴隆。”
巨大的蜻蜓风筝让我成为街头众人的瞩目对象。
而我最擅于把众人的目光淡化为虚无的存在。
我坦然地拽着大风筝走在这条老街上。
然后我看见了一只和我手里的风筝一模一样的风筝,它的主人正跪在地上拯救它。
如此熟悉的背影,清瘦的,骨架小的,短发,超短牛仔裤,白色长袖连帽卫衣,白色帆布鞋,蓝色小背包,天蓝色折叠遮阳伞…
几乎让我停住了呼吸。
街上的车辆并不多,行人较多,但都没冲散她的身影。
有那么一刻,被拉长的一刻,我扔下风筝,跑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你是我的饶束吗?”
一张惊慌失措的脸颊转过来,侧对着我,显示出一种久别重逢的甘霖气息。
这气息该死地让人无法思考。
我承认我很孤独。
我需要那个人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我需要与她相依为命。我需要为她攀爬上这座高不见顶的山峰。我需要她理解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而那个正在拯救风筝的少女也如我所愿一般静止了。
我喜欢这种静止。
这种因为我的出现而发生的静止。
“我好想你。”我闭上眼睛,我累得差点沉睡,我趴在她的肩膀上,我说:“每一天,每一次无以为继,我都会想起你。”
她一动不动,她手里的风筝掉下去了。
我带她回了酒店。我还拽着那只大蜻蜓风筝。
4
散步,阅读,晒太阳,放风筝,看影视剧,用同一副耳机听音乐。
我和她一起做了很多事情,但她好像已经无法病愈了,她陷入了一种痴呆又敏感的状态。
大多数时候,她是神志不清的。
嘴里冒出一些旁人无法听懂的话语,偏偏她自己还觉得那没什么问题。
她换装频繁,她爱听 lp,她失眠严重。
我离开了酒店,找了间环境较为干净的旅店,带着她一起住了进去。
因为,她在酒店总是失眠,总是做噩梦,说睡不着,很折磨。她更喜欢狭小的空间。
旅馆的房间正好合适,够小,够密封。
旅馆下面有一个早餐店,每天早上我们都坐在大遮阳伞下面,面对面用早点。
她喜欢喝咖啡,我还是喜欢喝酸酸的果醋果汁。
我从没问过她之前去了哪里,为什么没跟我在一起…因为,显而易见,这种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你真的不打算工作吗?张修。”她啃着面包问我。
“我为什么要工作?”我交叠着双腿看她,“我并不缺钱。”
“可是,你还很年轻……”
“嗯…”我沉吟,我没有立刻否定她,我弯着眼睛笑,“可是,我不会比别人更长寿。”
“万一呢?万一你一不小心就比别人更长寿了呢?”
“没有万一。我很清楚我自己。”
“好吧。”她把脸蛋埋在臂弯,闷着声音说:“但我私心希望你能比别人更长寿些……”
我抿唇笑,摊开十指,用手指变幻出各种造型的影子。乐此不彼。
我想我不会是个长寿之人。因为我不认为自己的生命有多重要。
5
“青菜。”
“茄子!”
“我说青菜,直接用水煮就行了。”
“什么啊!那种东西谁能吃下去啊!我要茄子!就要茄子!焖茄子!”
“……”我这种口味清淡的人差点被她气晕。
我抽了张纸巾,边擦手边走过去,靠近她,突然抱住她。
一场空,一阵虚无,对我而言无比熟悉的空荡感。
我不以为意。
“这样就安静了。”我说,脸色平静。
只要用行动证明你并不存在,就安静许多了。
双臂在空中环成了一个抱人的弧度,悲伤又孤寂。
我缓缓放下双手,擦手,若无其事地对餐馆老板说:“给我煮一个青菜,什么调料都不要添加,只用水煮就行了。”
厨师的神情还停留在惊讶又痴呆的状态,他缓缓点头,握着锅铲说:“好”。
走出餐馆后厨那一刻,我想起华南大桥和广州国际会展中心,忽而脚步踉跄,难以站稳。
“不要难过,”她在我身边说,“张,不要因命运降予你的坏东西而感到难过。”
我看见了她的单眼皮大眼睛,还有那张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以及一头乌黑漂亮的短发,甚至连右腿膝盖上的刀疤都显而易见。
在此之前,我一直看不清她的模样。而现在,我终于看清了。
“不。”我摇头,后退,双手在身前轻轻摇摆,低下头,几欲窒息。
“不要这么鲜活。”我难过得快要哭了。
“我会再一次当真的。”我撞倒了餐馆的一张椅子,哭了出来,眼泪肆流。
整个餐馆寂静无声。
人们都在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我。
而我面前并没有那一个痴痴呆呆、乖乖巧巧的女孩。
我独自站在餐馆的桌椅中间,皱缩着脸,泪如雨下,平生第一次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疯得彻底。痛得窒息。
那一天是2018年5月19日。
回到旅馆房间后,我吞了一把超剂量的药粒,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6
2018年5月20日。
我很久没有体会到那种感受了,那种,心脏悸动、紧张、期待、酸与颤抖一齐流过胸腔的感受。
死倒不是可怕的东西。
死不死都没什么好怕的。
所有人都会被遗忘。
在这个不会下雨的地方,我好像,也难以避免,渐渐地,死去…
2018年6月2日。
疲惫与倦怠占据身心。
虚掷了一些钱,希望自己不要死太快。
在什么都不想做的时候,至少还有事可做,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也总有这样一些时刻,认定自己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