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于是他顺藤摸瓜地查,甚至还动用了自己在本市民宗局的关系,从而发现了这几个死者都会定期参加教会举办的活动,至于有没有彼此在活动上认识对方,这个实在是查不到,不过从会员名录来看,他们参加活动的竟然是同一个教会。
马天才的发现很有价值,起码把我们的范围大大缩小了。以我的想法来看,如果这真的是一起连环杀人案的话,那么根据马天才的调查发现,那么凶手就很有可能是他们一起参加教会活动的人其中一个。但问题偏偏就出在这里,这个教会是东区规模最大的一个教会,会员数量不少,逐一排查的话,估计怎么也得花上一两个月的时间。恰好时间却是我们当前最输不起的资源。马天才告诉杨洪军,这个教会的活动基本上是每周都搞,但是每次参与的都是分批的会员,也就是说,这几个死者参加教会活动的时间,应该不在同一个时段内,所以他们互相认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对于教堂、教会等西洋玩意了解不多,我只知道道观和佛庙,我甚至在此前很长一段日子都认为教堂只是那些人举办婚礼的地方而已,所以多年以来,也从未踏入过教堂一步。如今马天才给我们的消息虽然大大缩小了范围,但却是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领域,所以我仍旧非常犯难。
杨洪军在车上跟我说:“凯子啊,我打算等下送你回家之后,就赶回局里去,连夜排查这些会员,是否有跟死者任何一个有私人矛盾,你今天晚上就好好休息,希望今晚我能够有所收获,这样子明天你拿着这些新线索,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新发现呢。”
杨洪军在此前已经被隔离调查了好几天,本身就没怎么休息好,现在还要去熬通宵,这身体可怎么吃得消。我心想反正我今晚也犯恶心,肯定是睡不好了。既然都是睡不好,那睡在哪儿都一样,我就跟你一块儿回局里吧,咱俩一起调查,轮番休息,也不至于累成狗。
杨洪军看我这么仗义,感觉还挺感动的。于是他让我最好跟家里说一声,所以在他车子转弯朝着局里开去的时候,我给我母亲发了一条信息,内容大概就是说我今晚在公安局,一切安全。没打电话是因为此刻我知道他们都已经睡了,就不吵醒她了。
到了局里之后,马天才也把他查到的那些有十字架的照片发到了我们的微信群里,杨洪军跟他说了声辛苦了,让他今晚别忙活了,早些休息。顺便告诉了马天才此刻我正跟杨洪军一起在局里准备通宵奋战。马天才一听,赶紧在群里说道:“那怎么能让您二位在这样炎热的夜晚里孤军奋战呢?我老马也过来。”
在等马天才的时间里,我和杨洪军已经开始了调查。从中我发现了一个可疑之处。在马天才发来的那些照片里,的确都能够找到十字架的身影,但是唯独第一个死者也就是那个女人照片里的十字架,是一个纯粹的十字架,而其余三名死者照片中的十字架,上面却有着耶稣受难的模样。
杨洪军跟我解释说,我市的宗教环境比较宽容,正当的宗教活动我们警方不但不会干预,还会抽调警力去保护。东区的这家教堂他曾经是去过的,但是当时只是近期参观,没有办案。那是一个天主教的教堂,这十字架上有耶稣受难的,就是天主教的十字架,而没有耶稣的,则并非天主教,而是基督教。
我蒙圈了,因为我一直以来对这两个教派区分不开,甚至从未觉得它们是两个不同的教派。杨洪军告诉我,虽然形式上大同小异,也都是以《圣经》为根基,但是观念上还是有比较多的不同之处。例如基督教是敬奉三位一体的神明,即圣父、圣子、圣灵,天主教则在这个基础之上,还多了一个圣母。教会活动方面,基督教称之为“做礼拜”,而天主教则是“望弥撒”,然后两个派别教堂里的神职人员,基督教是允许婚嫁的,而天主教则不允许。
我一拍大腿说道,这就好像是佛教里的出家弟子和俗家弟子,学的都是差不多东西,但是生活形式上有所不同。杨洪军点头说道,这么理解也对,只不过这两个派别互相不认可的地方太多,也都是细节之处,所以不少人尤其是我们国家的人会对它们区分不开。
于是我问道:“那这个女人的十字架是基督教的,但是她却参加天主教的教会活动,难道说她可以接受两个不同派别且有些互相抵触的教派思想吗?”杨洪军摇摇头说:“那也未必,一个纯正的教徒应当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的,除非她根本就不是教徒,起码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否则怎么会分不清十字架的种类呢?”
不得不说,这也算是一个新发现,尽管这个发现没能够推动案情的进展,但我相信那只是暂时的。在马天才赶来之后,我跟他分享了这个新发现,他竖着大拇指对我们说道:“您二位可真是绝了,这么短短时间内就能有所收获,可比我老马强多了。”我也奉承他道:“哪里哪里,这完全是马爷您给我们打好的基础啊…”
经过一夜的分析,我们未能收获太多更多线索,但是却把四个看似单一的案件纳入为一个大案,有了明确的时间节点和发生位置,每个人的信息和相关的可疑之处也都系统地排列了出来,眼看天快要亮了,于是我们三个就随便小睡了一阵,打算等到天完全亮起来之后,咱们就去这个涉案的教堂里看看。
次日大概上午10点,我们匆匆洗漱了一番,就朝着教堂进发。杨洪军特意没有开警察局的车,因为他说咱们今天去只是摸底调查,切勿引起别人的注意,绝对不能让人家察觉到我们的身份。一切都要低调行事。
于是我在去教堂的路上,还专门在网上查了一下进天主教堂的一些礼节,以免自己什么都不懂,失礼倒也罢了,在神明面前却也算是丢人了。
教堂的房子非常好看,有大大的窗户,却有着彩色的马赛克玻璃。玻璃上用不同的色块描绘出一些关于这个宗教的图案,我想大概就跟我们的道观里常常会绘制一些例如八仙过海这样的宗教故事,那么这些窗户上的图案,估计都是《圣经》里面的故事吧。
进入教堂后,我们按照临时学来的套路,在圣水池子沾了点水,然后面朝着教堂里的十字架在自己的身上划了个十字。不过我却因为第一次做而微微有些不适应,以至于连划十字的方向都错了。我想宽容的耶稣基督应该是不会怪罪我的。
教堂的空间很高,呈尖顶状,有许多排木凳子,稀稀拉拉坐着一些信徒,他们都非常安静,好像各自想着心事。而在十字架下,有一个身着黑色袍子,额头处绑着一个白色头戴的女人。
这个女人我知道,从服饰上看,她是修女。
第68章 任务
我曾经看过一些欧美的电影,里面也常常会有关于教堂的片段出现,似乎西方世界的人会有上教堂的习惯。但是我和杨洪军进入教堂之后,感觉却跟电影里有些不同。例如在电影里,人们都会双手十指交叉合拢,面朝着十字架的方向,低头轻声呢喃,但是我们看到的这些稀稀拉拉坐在教堂里的人,却一个个目光呆滞,并没有那种虔诚的感觉,而更像是盯着十字架,默默地想着心事一般。
修女一直站在十字架附近的一个讲台边,好像正在低头圣经。而就在圣水池边上不远的墙上,贴着一张活动时间安排表。我起初的时候就稍微留意了一些,他们的活动基本上都是在星期天举办,而且先前的四个死者都是在死前最近的一次参加过教会的活动的。也就是说,这些人在参加完活动后第三天,就各自离奇死去。
我必须承认的是,在这件事当中我有着不小的主观性,因为倘若单一地看,我或许只是会觉得这些案件比较古怪而已,毕竟没用足够的证据来说明有凶手的存在。可在杨洪军的坚持之下,当几个案子串联在一起后,的确有些令人生疑。杨洪军招呼我找个地方坐下,于是我学着那些信徒一般,傻愣愣地坐在座位上,但眼睛还是贼溜溜地四处观察。进入教堂之后,一向有些聒噪的马天才,看上去也安静了许多。可能思维方式的不同决定了我们这两个“编外人员”对于观察到的东西有着不同角度的理解,而马天才则算是一个福将,看起来庸俗,心思却非常细密。
过了一会儿,我们大家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观察。随后马天才凑到我耳边说道:“凯爷,那个黑色的木箱子是干什么用的?”说完他朝着讲台边上的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木头箱子努了努嘴。我轻声告诉他:“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用来装什么东西的吧。”马天才说:“装东西的容器干嘛还在外面雕花啊,你看那还有门呢!有门就说明有人会从这里进出,难道说这教堂的宿舍有些吃紧,修女就住这木箱子里?”
明知道他是在闹着玩,所以我也没搭理他。可我们的对话也被坐在我们前面一排的杨洪军听见了,从他的后脑勺转动的方向来看,他也因为我们的对话注意到了这个木箱子。
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教堂里的人又陆陆续续多了几个,大家都保持着尽可能的安静,这样的安静伴随着教堂小喇叭里放出的那种很有神圣感的圣歌,显得非常庄严。这让我回想起小时候有一年除夕夜里,母亲带着我去了我们本地一个很大的寺庙听午夜的平安钟,在钟声响起之前,所有人也是如现在一般安安静静地等待着,而当方丈带领着弟子们敲响铜钟的时候,母亲则跟其他人一样,带着我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朝着供奉的佛像恭恭敬敬地磕头。
很快,我看到修女放下了手上的圣经,然后走到那个木箱子边上,朝着其中一侧的窗户里张望了一眼,然后就走到讲台前对台下坐着的所有人说道:“在座的诸位兄弟姐妹,我们汇聚于此自是主的奇妙安排,神父已经准备好了,各位可以按座位顺序开始告解,以马利内,主与我们同在。”
修女看上去比较年轻,应该不到三十岁,声音也很好听,尤其是当她本身就很温柔平和的声音伴随在圣歌的吟唱中,让我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内心平静。但是她说的很多东西我都不太懂,例如告解,什么叫做告解?例如以马利内,那又是什么意思?
在信息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任何人都没有理由成为无知之辈。或许多年前当我们不明白一些事情的时候,需要去查阅图书,或者向有经验的长辈请教,从而获取新的知识。可现如今只要有任何不懂的内容,只需要打开手机在网上一搜,就有无数详细的解答出来。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是一种幸运跟幸福,所以我拿出手机来,开始搜索。
之后我才发现,所谓的“告解”,是信徒用一种倾诉的方式将自己的困扰或者罪孽告诉给“主”。而主则在人间有一些“使者”,这些使者就是教堂的神职人员,通常情况下,指的是“神父”。所以当这些生活或者精神遇到困扰的人们,会把自己的困扰通过告知神父的方式,从而转达给“主”。而刚才马天才好奇的那个黑色的木箱子,则称之为“告解室”,那扇门是专门让这些信徒进入的,神父则从另外一侧我们看不见的一面上的门进入,箱子内部一分为二,神父和信徒各在一侧,中间有布帘子遮挡,以保护隐私。信徒可以在这里倾吐自己的困惑和罪孽,而神父则不会加以批判,也不会知道对方是谁,只做开导和训诫。
而那个“以马利内”,则是一种音译,在天主教的词汇当中,这个词的含义就是“主与我们同在”的意思。
不难看出,这个教堂每天都会有较长时间的告解活动。杨洪军转过头来对我和马天才说:“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我们真该坐前面一点,这可得等多久才行啊。”马天才轻声说:“怎么着杨警官,您也有罪孽要倾诉吗?”杨洪军摇摇头说并不是这样,而是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杨洪军低声说道:“假设先前的那四个死者,都是因为来参加了告解活动,从而在不同的时间将自己做过的一些事情告诉了神父,而神父虽然不知道倾诉者是谁,但是对他们说的内容肯定是有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判断的。神父虽然是所谓上帝的孩子,但究竟也是凡人啊,如果听到了什么罪不可恕的事,那他会不会想要代替主来惩戒这些人呢?”
杨洪军这么一说我突然恍然大悟,结合先前摸骨的时候察觉到的这些死者的一些性格缺陷,尽管没到那种要杀之而后快的地步,但谁又可以保证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呢?再说我们国家的宗教环境其实并不算健康,门槛低了,许多三教九流之人都能够混入其中,有些甚至可以混到神父这样的级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杨洪军的意思,假如这个神父也是一个有心理缺陷或者人格缺陷的人的话,那么听到一些他不能宽恕的罪行的时候,会不会心生杀意。
于是我对杨洪军说:“所以你才觉得我们有必要去跟这个神父隔着帘子交流一下,试探一下对方到底是不是这种有缺陷的人。意思是,现在你怀疑这个神父是杀人凶手是吗?”杨洪军说:“怀疑是有的,但是没有证据,而且目前来看,最容易接近这些人秘密的人,就只有这个神父了。我无法确认这当中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我只是觉得如果不亲自调查一下这个神父的话,总是放过了一条线索。”
我同意他说的话,毕竟虽然神父有条件知道对方的秘密,但如果他就是凶手的话,杀人应该是要有动机的才对,况且就算是随机杀人,也不该总挑自己教会的人下手吧,难道说就一点也不怕被人怀疑吗?我接触的神职人员很少,神父更加是第一次,心里的敬意是始终存在的,但总是无法亲近,觉得他们和我的生活相隔很遥远,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于是杨洪军对马天才说道:“老马啊,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排队还需要很久的时间,这期间咱们也不好到处走动,万一凶手真的在这教堂之内的话,我们的行为是很容易打草惊蛇的。你就趁着现在先去外头等我们,一边等一边跟你的人脉联系一下,查一查这个神父的底细,既然你有民宗局的关系,这些神职人员都是会在民宗局备案的,并且受到国家的监控跟保护,所以要查到他的底细应当是不困难的。”
马天才点点头,低声对杨洪军说道:“这好办,我保证给你查个清清楚楚,等下我这边有回信了,我就直接把这神父的信息发到我们的群里。你们记得把手机调成静音,别让人察觉到了。”杨洪军答应了,让马天才去了外面尽量找个人多安全的地方,因为现在我们毕竟在怀疑有涉案的现场,人身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于是马天才站起身来离开,在临走的时候,还装模作样对着十字架比划了一个十字。
马天才走后,杨洪军将位置换到了我身边,然后对我说:“凯子,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让老马先离开吗?”我一愣问道:“难道不是你说的那样,让他先去调查一下这个神父吗?”杨洪军点点头说:“这当然是其中之一,但是你也知道老马这个人虽然心思缜密,但嘴巴有点藏不住话,如果等一下他进入告解室跟神父说话,有可能三言两语就被人把话给套走了。”我点点头,然后问他说:“那你怎么就知道咱们俩不会被人套话,我无论年纪还是社会阅历都不如你跟老马,如果按照你的逻辑的话,该走的是我才对啊。”
杨洪军说:“这就是咱们接下来的时间要思考的问题了,我是警察,应付这种套话的伎俩我是有办法的,而你则不同,我对你有任务要求。”
任…任务要求?
第69章 告解
杨洪军说道:“是,你现在开始就在心里琢磨一个故事,或者你曾经遇到过的某个人的故事,最好是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我一脸茫然,没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杨洪军又跟我补充道:“比如说咱们先前抓的那些犯人,你觉得哪个让你记忆深刻,你把他的犯罪过程加油添醋地说了,但是把自己假想成是罪犯,演得像一点。”
我吃了一惊,然后问他这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杨洪军说:“咱们不是说好了要试探一下这个神父吗?我会给他编一个特别悲惨的故事,例如我人生怎么怎么艰难,听听他会怎么开导我,而你则要当一个坏人,犯罪分子。咱们俩肯定是一前一后进入告解室,所以让他在这两种情绪迅速转换当中,或许就能够流露出一些真性情来。这事还只能咱俩办,老马是做不下来的。”
我一瞪眼差点就发飙了,我压低了嗓子对杨洪军说:“我说杨洪军你这人也太缺德了吧,哦,你就悲惨得跟个杨白劳似的,我就要当杀人凶手,那如果这个神父真的就是杀人犯的话,那我岂不是很危险?你作为一个经历过那么多案件的警察,你的犯罪手段可比我高明得多啊,那你这么不来当杀人凶手?”
杨洪军说:“我说凯子,我们警察办案的方式是讲逻辑和证据的,如果我这么做的话,对方假如真的是凶手,很容易就跟我产生共鸣,那我岂不是就有暴露的危险?而你不一样啊,你本身帮我破案的手法就基于玄学,一些有些因果宿命的东西,这神父也是有信仰的人,你跟他说,或许频道还更贴近呢。”
我正想要争辩,杨洪军却打断我的话说道:“好了好了,你也别推脱了,就算是你真的因此而引起对方的杀意,那不也是正好吗?这都是在咱们的计划之中,你被警察保护着,难道还真的杀得掉你?”我心里想着你杨洪军办事有时候还当真是挺不靠谱,不过说道保护人,那还是没什么问题。况且现在认为神父是凶手只是一个推测出来的可能性,并没有证实,假如对方不是,那这些也都是瞎操心。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就轮到了杨洪军,我坐在一边静候着。杨洪军进入告解室之后呆了足足有二十多分钟才出来,看样子他编了一个挺长的故事告诉神父。走出门以后他冲着我微微地点了点头,那意思是他已经搞定了,现在轮到了我。这是我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来,但为了显得我没有那么生疏,我故意装出一副比较老成的模样。但心里怀着紧张和忐忑,钻进了告解室里。
这是一个非常狭小且很矮的空间,以我的身高来说,如果站直了身子头顶会撞到告解室的顶部。不过这个告解室的内部结构,却跟我先前在网上查到的有些不同。我所在的这一侧是没有灯光的,但是可以从镂空的门上钻进来一些微弱的光线,好让我不至于撞到东西。而当我坐下之后,面前又一块黑色的布帘子,有些像窗帘的布料那种,没有很厚,有些透光。而这种透光则是因为在另外一侧、神父所在的那个区域里,有一盏灯光也没有那么明亮的吊灯,所以我能够透过这层黑布隐约看到神父的轮廓,他头顶的灯光照射下来,让我在暗处观看到他的模样,充满了一种神秘感,就好像是真的在跟神说话一样。
而相反,就环境而言,我相信他是看不到我的,因为我这边没有光线,这个道理就好像是晚上在家关上玻璃窗,打开灯,你从屋里是看不见外面的,但是外面却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你一样。
隔着黑布看到的神父,是一个比较朦胧的样子,因为有光而显得神圣,但是我却没办法分清楚他的五官,无法第一时间用摸骨术做出判断。不过我想那都不算问题,既然马天才有把握打听到这个神父的相关信息,想必照片也是不在话下,而且神父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告解室里吧,总归是要出来的。
可能是我一直在想这些问题,坐下后却迟迟没有开口说话,只听见一个听上去很儒雅的声音对我说道:“主的孩子,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在这里是你和主的对话,不必怀有任何的自责、猜测,要知道主会宽宥你,宽宥你的一切的。”
神父的声音很轻缓,有一种让人平静的感觉。而他说话的腔调,像极了我上学的时候,学校话剧社团里那些表演,用一种比较刻意在模仿西方人的说话方式的那种口吻,还是会让我有些出戏。我迅速稳定好自己的小心思,先深邃而悠长地哀叹了一口说道:“神父啊,主啊,我有罪,我有大罪。这种罪责天天缠绕着我,让我心神不宁,寝食难安,我认为我已经不配为人,说是败类都算是抬举了我,像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主还会愿意救我吗?”
我也刻意学着这样的腔调,而这些都是大学时期看他们话剧社团表演的时候学来的,那时候社团里的学生表演的大多都是一些经典的剧,例如莎士比亚的那种。我记得那段日子搞得我每次回到宿舍,都必须先大喊一声:“噢~我亲爱的朋友们…”
神父对我说:“主是宽容的,会宽容你的一切。每个人生而有罪,我们的一生都是在不断赎罪的过程,区别只在于罪恶的大小而已。当你正视罪恶,它就不再可怕,不再是你的敌人,能变成温和、忠诚、驯良的仆人。”听神父这么说,感觉有点象是在跟一个深谙禅理的老和尚说话一般,只不过他的腔调不是老和尚那种拖长了音调,晦涩难懂罢了。
我接着对他说道:“可是我罪大恶极,不敢胡乱开口,害怕隔墙有耳,把我的秘密听了去,然后告发我。”神父依旧一副平淡的语气,宽慰我道:“孩子,你直说就是了,你与神之间的告解,是不会有人传出去的。今天就算你是个杀人犯,你告诉了我,我也不会向任何人告发你,这是我们教廷的规矩。你没什么好担心的,你总不会是个杀人犯吧?”
我说:“神父,您还真是说对了,我就是一个杀人犯。时至今日,我已经杀了三个人…”
接下来的时间,我把我经历过的第一种和第二种杀人案中,罪犯那令人发指的杀人手段和我们事后的调查结果,尽量挑坏的告诉了神父。尤其是在我说道第二个杀人凶手许某用福尔马林浸泡尸体,并将尸体沉入池塘这一段,更是加油添醋,把我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我自己都会害怕的人。
我越说越带劲,越说越入戏,以至于精彩之处我刻意把自己说得一副早已心理变态至极的样子,甚至还有那么短短几秒钟,我还真把自己当成那个杀人凶手了。看样子我果真是天赋异禀,当初上学的时候没有去参加学校的话剧社团,绝对是全校的一个巨大损失。
最后当我说完了这个如天书般的故事,由于太过戏谑,我实际上很担心神父会不相信我,觉得我是个撒谎的人。但是按照神父和信徒之间的约定,在告解室里面互相是要坦诚的,神父自然无从得知我坦不坦诚,但我相信如果他的职业素养足够高的话,即便觉得荒唐,还是会相信我的话的。
果真,我说完后隔着黑布观察着神父,他看上去有些无所适从,甚至有种微微的紧张感。看来我先前那些可怕的故事,已经吓坏他了,而他正在努力试图找回他心里的那份平静。我心里其实也挺愧疚的,如果这个神父并非犯罪嫌疑人,我用这样的谎言耽误他的时间,这也太缺德了。我这样的人将来若是真的要信教,估计主也不会愿意收下我了。
隔了十多秒钟,神父悠悠地说道:“主的孩子,主谢谢你的坦诚相告,你所犯下的罪孽太深,已经不是我能够做出开解的了。但是盼你能够迷途知返,尽早正视自己的罪行,并为此赎罪,否则将来等待你的不是地狱,而是炼狱。”
炼狱我倒是听说过,具体难以形容,简单说,就是地狱中的地狱。看样子先前那一番胡编乱造,这罪恶已经重到连地狱都无法容下我了。于是我问神父说,主啊,我还能有救赎的机会吗?神父说道:“只有太阳的烈焰才能融化内心的恶念,只有极地的冰水才能洗净心中的罪恶,重新做人很难,但决定重新做人更难。主的孩子,这就去吧,找一条路去赎你的罪,主在这里等着你涅槃重生。”
说完咔嚓一声,神父就关闭了他那一侧的吊灯,于是我再也看不见他的轮廓。我明白他的意思,是已经结束了与我的对话,让我不必再说下去了。估计这当中多少有些个人情绪,他应该也是不愿意在跟我继续交谈了。
于是我说了身谢谢神父,谢谢主,就打开门走出了告解室。
教堂里还有剩下排队要告解的人,我一看,并未发现杨洪军的身影。于是摸出手机来看,发现他给我发了信息,让我告解完成后就去教堂外面找他。于是我学着马天才的样子,面朝十字架比划了一番,然后走出了教堂。
第70章 履历
出了教堂以后,老远就看到马天才在朝着我挥手,杨洪军已经回到了车上,而马天才看上去有些高兴,似乎是刚刚的那一番调查,被他查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于是我钻上了车,杨洪军开车朝着公安局的方向而去。没走多远杨洪军就对马天才说道:“老马,你把你刚刚查到的内容发到群里,让凯子看一下。”随着手机一响我拿起电话就开始查看,马天才或许别样本事没多大,说起打探消息,那可真心算是一把好手。他发过来的内容除了有这名神父的照片和姓名,还有社会履历,家庭背景等。因为在我们国家神职人员入职之前都必须经过比较严格的政治审核,以免有不法分子利用宗教的名义煽动颠覆我们的国家政权。
这些信息都是纸质档案翻拍传过来的照片,从格式上来看,应当是这位神父入职的时候在国家民宗局的备案档案。神父姓周,本地人,生于七十年代初期,农村家庭出来的孩子。十岁的时候父母相继病亡,在他的上面有一个精神失常的姐姐,下面有一个比他小五岁的弟弟。父母去世后三个孩子都被接管救济,姐姐因为本身精神残障的关系一直被关押式治疗,现在已经查不到踪迹了。周神父在十三岁那年拒绝了政府的救助,带着年幼的弟弟回到农村老家,自己当爹当妈地把弟弟抚养长大。他自己没有去上学,几年下来种地的钱全都让弟弟去上学去了。弟弟也是有出息的人,如今已经成家,在我国南方一个经济特区从事金融工作。周神父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偶然接触到天主教会,从而找到了归属,多年来一直服务于教会工作,分别从事过执事,修士等工作,勤勉诚恳,任劳任怨,因为受到众人的尊重,虽然小学都没有毕业,但多年来读书识字也进修了不少,被教区的主教破格提拔为神父候选人,后来转为正职神父。
这份简历看上去还是挺沉甸的,实在难以将这样经历的人跟杀人凶手联系在一起――我的意思是,如果他真的就是凶手的话。
而我看了看神父的照片,照片上的这个看人看上去憨态可掬,微笑着,眉目间传递着一种慈爱的感觉。他的额头相对比较宽,但发际线比较低,只是头颅两侧的头发显得有些稀,额头上有不少皱纹,皮肤也看上去稍微有些黝黑。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他小时候吃过不少年头的苦的缘故。眉心很正,两侧眉毛比较浓密而且很粗,这样的人大多性格比较憨厚,不太懂得变通。而眉尾下半边缘恰好沿着眉骨形成眼窝的形状。这如果放在我们国家的宗教里,叫做有“仙人骨”,意思是这类人秉性比较好,加以修炼是可以成仙成佛的。周神父的整个脸看上去上宽下窄,脸颊虽然在微笑,但显得有些朝内微微凹陷,以至于他下颌骨靠近腮帮子的那个拐角处就特别明显。鼻头较大,但山根往鼻尖方向的鼻梁微微有些朝着左面歪,鼻子两侧和颧骨之间有一个较深的夹角,笑起来的似乎更是会出现一条缝。这样的人常常被堪称心思细腻,细腻到有些敏感。这和先前那几位死者的共通特性几乎如出一辙,由于是在微笑,扯动了嘴唇的肌肉,所以我无法区分上下唇的厚薄关系,但是他的下唇正下方、下巴的正上方,有较之常人更深的一个小小凹槽,凹槽里有稀稀拉拉的一些胡子。
这样骨相的人,往往有着大智若愚之征,或许表面上看不出来,内心深处还是很有韬略。说得通俗且难听一点的话,就是说这样的人很有可能是个两面派,在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而能够走进他背后的人,大多也都是和他差不多或是他能够信任的人。
双下巴,下巴上有不少刚刚刮过胡子,但又在表皮底下若隐若现的青色。下巴外凸且有两个明显的肉球,这是有福的人,我想这一点已经从教会信徒对他的敬重中得到了体现,而不管是中国还是西方,当一个人受到对方的尊敬甚至是崇拜的话,那说明这个人积累了比起常人更多的所谓“福报”,否则的话,是消耗不起的。
整体而言,周神父的骨相还算是中规中矩,比较正常,若是硬要把他跟着几个按键关联在一起的话,实则在我看来还是有些稍显勉强。大不了就是有点心口不一,两面派,但现如今我们遇到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内,有谁又不是这样?我们在人前客气人后骂娘,无非就是一种隐藏自己和保护自己的方式罢了,就算是有的人更加极端,也不至于要到去杀死对方的地步吧?那无论怎么说,都显得有些过头了。
看过之后,杨洪军问我觉得有什么新思路没有。我摇摇头说不能说没有,只能说价值不大。接着我告诉了他和马天才我刚才在告解室里演的那出戏。逗得马天才在车上哈哈大笑,让我也忍不住有点好笑。我告诉杨洪军和马天才:“我说道最后的时候,我都差点一度认为我真是那个杀人凶手了,而且虽然隔着布帘子,但我感觉那位周神父还是被我的这一番话给吓着了,到后来都没怎么给我开导意见,直接就让我找一种方式去赎罪了。”
杨洪军也笑着说:“是啊,你说的内容来看,估计也不是主能救得了的人了,主都没办法,这神父更加是没辙。这周神父也算是很坦诚了,不过我说凯子,从现在开始你可得多多留神了。假如你的那些所谓的罪行已经触怒了这个神父,而恰好这个神父又是真正的凶手的话,没准现在就已经盯上你了。”
我哼了一声说那能有什么办法,还不都是你让我这么做的,你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想办法把我保护好。杨洪军告诉我,肯定是要保护的,但是你难道没察觉到一件事吗?我问他察觉到什么。
杨洪军说:“我们虽然进入告解室的时间很晚,但是我们并不是最后一个进入的,在我们之后,至少还来了好几个人,都是排队等着进去告解的。而神父只有一个,你在告解室里面只是说了你的罪行,并没有跟对方透露你的姓名和信息,也就是说,这个神父在光听完这些内容的时候,是无法知道你是谁的。”
我点点头说是啊,这有什么好特意去察觉的,这不明摆着的事吗?杨洪军接着说:“倘若周神父真是凶手,而你也触怒了他,让他动了对你的杀心的话,在不明你身份的情况之下,你觉得对方会怎么做?”我一愣,这才想起来,如果我是周神父的话,我或许会在我离开告解室之后,偷偷跟着出来,起码先把我的样子记住才行。而我当时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回头去看,这一点我还真是忽略了。
杨洪军说:“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神父的职权是有限的,看一眼也许就是留个印象,估计此刻对方断定你还会再回去找他,到了那个时候,搞不好就要套取你的一些信息了,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那么毫无疑问,他的嫌疑人身份就算是坐实了一大半。”
我问杨洪军万一人家只是出于关心才这么问的呢?杨洪军摇摇头说:“就好像咱们刚才说的那样,你说的那个故事虽然听上去荒唐,但是都是咱们实实在在经历过的事件,正因为有真实性作为基础,所以你在转达给他的时候,他才会相信。我认定此刻他是买了账的。告解室存在的意义就是在于保护事主的隐私和秘密,天主教廷也有明确的规定,即便你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狂足够枪毙一百回的那种,在告解室里对神父坦诚罪行,神父即便是知道你罪大恶极,也不能够去告发你的。”
杨洪军顿了顿说道:“如果这个神父真的如履历上说的那样,是个严格遵守神旨的人的话,这个硬规定他是万万不肯去触犯的,所以他肯定不会追问你的信息以确凿你的身份,如果他这么问了,那必然坐实凶手身份!”
果然专业的刑侦警官就是不一样,句句专业,逻辑清晰。不像我一样,只能顺藤摸瓜,还不知道摸到的是好瓜还是烂瓜。我问杨洪军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杨洪军说:“等下回到局里,我就会让我们组里的人秘密盯住这个周神父。倘若他就是凶手的话,那么出来犯案不可能隐形吧,到时候就见机行事,察觉到他有任何不轨举动,我们立刻就会抓了他的。”
虽然杨洪军说得信心十足的模样,但是我还是隐隐感到一阵不安。要知道我可是十几分钟前才给这个神父留下了极为恶劣的印象,两天后如果他真要杀人的话,我想他此刻最想杀死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于是我开始后悔了,妈蛋我又着了杨洪军的套儿。
第71章 胖子
警察局里尤其是杨洪军这一组的人马当中,不少人都是跟我和马天才打过照面的,知道我们和杨洪军出于一种合作方式,但是并不知道是怎样在开始合作。因为警队内部有比较严格的保密制度,所以互相即便是看到了,也不会多问什么。大概这么久以来,都认为我和马天才只是杨洪军的其中一个线人吧。
杨洪军跟其余同事交代了任务,让他们分成两部分人马,一队去盯住周神父,一队则和以前一样保护我和我的家人。马天才因为全程都几乎置身事外,所以他是我们三个人当中最安全的一个。算了算时间,到明天的这个时候就恰好距离东区上一次死亡案件一个礼拜的时间,我们初步怀疑的对象则是周神父,至于怀疑的理由其实多少有些牵强,但是在大量缺乏其余佐证的前提之下,我们能够找到这点线索,也算是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