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节
“陛下饶命!陛下饶……”
秦皇的长眉微微蹙起,又忍不住咳嗽几声,有些不耐的向旁边侍卫做了一个动手手势。
侍卫心领神会,当即冲上去将赵高拖出去,不一会儿,茫茫夜色间,就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李斯膝行两步,上前说道:“陛下,可要在传信于长公子?”
“不必,沙丘行宫非久留之地,明日便启程返回,王离,你明日亲自前往边关,迎接长公子回咸阳……”因为病情,嬴政不得不声音低缓的说道:“……亦将胡亥带往河套之地,从今以后,公子胡亥无诏不得离边关,否则以死罪论!”
语罢,秦皇便不再看那些满脸惊讶的众臣和胡亥,拂袖命令众人退下。
次日,胡亥公子长跪于殿门外,向父皇求情不要将他发配边关,宦官禀报,正在喝药的秦皇只不过是冷漠的蹙了蹙眉头,令人将其拖下去杖责二十,即刻发往边关。
胡亥公子作为陛下幼子,往日颇受宠爱,今日却突然被如此搭配,使行宫内上下随侍君王者更是惶惶不安!
八月,始皇帝重回咸阳,长公子扶苏亦从边关归来。
九月,始皇帝昭告天下,立长公子扶苏为大秦太子,百年之后继承皇位,同时,斥责李斯丞相不尊国法,李斯惶恐,遂告老还乡。
新建成的华丽辉煌宫殿中,已经步入年迈的黑袍帝王低头咳嗽了几声,随后继续翻看竹简上查询来的周天子族谱。
周赧王姬延,周朝第二十五位君主,为秦国丞相吕不韦所灭,所生子女尽皆早夭,周天子嫡系血脉断绝。
嬴政闭了闭眼睛,神色间平添几分阴鸷。
“周赧王五十六年时,周朝王后应当诞下一女。”嬴政平静说道。
被派去打探此事的臣子诺诺说道:“确有此事,然诞出不过是一死婴,那周朝王后亦随子血崩去世。”
上方的帝王默然片刻,紧接着猛然伸手,将案几上的所有竹简瞬间扫落在地!
“哗啦——”
竹简掉落在光滑明亮的石板上,敲打出清脆的响声。
不明所以的臣子吓得立刻跪拜在地,连忙说道:“陛下息怒!”
嬴政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
没有姬明夷,这让他如何息怒?
这个世界没有她!
公子扶苏从殿外走近时,刚好看到这一幕,立刻使了个眼色给那臣子让他退下,然后走上前去劝慰父皇,婉转询问是何原因发怒。
若是几年前,他必定不会如此,但这几月来父皇异常的亲近厚待,使父子关系再也不似原先一般僵硬。
是何原因?
嬴政凝视长子数息,随后挪开目光,疲倦问道:“朕命令你处理的朝政如何?”
扶苏立刻低声仔细禀报。
这几年的边关磨砺,使他也学会了不少权谋手段和人情世故,更明白了帝王恩宠的重要性,再不是当年在咸阳城中养尊处优的长公子。
扶苏处理政务的手段刚柔并济,已经开始出有帝王风范和心机,嬴政听的微微点头。
末了,扶苏忍不住关心道:“父皇虽已病愈,但还是保重身体为是。”
此是能与何人提,只怕会被当成大病之际的幻觉也说不定。
嬴政不置可否,冷淡道:“扶苏,你先退下。”
长年累月的操劳和疲惫,使秦始皇的身体再不复年轻时的身强力壮,这一次的大病更是犹如冲开了河堤,使以往历年积累的毛病浮于表面。
始皇陛下不再日夜不停地批阅天下事务,开始托付政务于长公子扶苏。
始皇帝巡游天下六次,自从沙丘大病一场、归来咸阳之后,便昭告天下再不出游,同时放松秦国律法,赦免骊山七十万刑徒之罪,不再对商人苛以重税,建学宫以收集百家之言、开庶民之智,立纸张印刷以教化天下。
众多善政之下,短短几年内,这个统一了天下的庞大帝国再不复先前穷兵黩武,在经过修身养息后爆发出异样活力。
天下庶民,终于开始归心于大秦。
烛光昏黄,已经鬓发微白的黑袍帝王一言不发的批阅着白日奏章。
似乎有轻盈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不施以繁复配饰的女子走起路来总是悄无声息,自身后缓缓抱住腰部,将下颌放在肩上,用清冽的声线微微抱怨着。
“提醒陛下多少次了,不要太过操劳于政务,长期伏案,肩背会疼痛。”
嬴政悬空的笔尖霎那微停,一滴墨水落在纸张上,氤氲出一团乌黑墨迹。
没有操劳,只是这两日新政实行,朕心中担忧,才多看了片刻奏章,扶苏终究年轻,嬴政在心中轻轻说道。
“陛下总是想把大事小事都握在掌心,何时不担忧了?我给你按按肩膀……茶水就放在旁边了,记得喝。”
茶水味苦,为何非得逼着朕喝,嬴政在心中抱怨道。
“可以提神醒脑、清目下火,别嫌苦啊,我这次加了陈皮。”
……
嬴政再也按捺不住,骤然转身回头。
烛火被风声带动的刹那间跳跃一下,身后,华丽精致的寝宫空旷安静,一如既往的幽静、无人。
“陛下?”宦官担忧的说道,陛下可是又出现了幻觉?
嬴政按压了一下眉心,平静道:“无事。”
嬴政放下手中的奏章,走到了宫殿外的长廊边,遥望整个咸阳宫和咸阳城。
有夜风吹过,拂动黑袍帝王的九重冕旒。
前世今生、命途两端,究竟何为真实?何为幻象?
庄周梦蝶时的困惑,如今终于感同身受。
大秦败于胡亥之手、三世而亡的遗憾已然弥补,大梦一场时的幻境也好,真实发生的时光回溯也罢,他再不愿再待在这一世这一时。
第二篇番外扶苏
日光明亮。
明夷宫连绵数十里,亭台楼阁无不巍峨壮丽,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坐落在渭水北岸,天边殷红的晚霞倒映在千栉万瓦上,映照出一片迷离的光。
宫门前的青石长道之上,两侧青草离离,二十四个巨大无比的金人威严屹立,宛若侍卫一般看守着辉煌宫阙。
锦衣玉关的小小少年站在金人旁边,仰头向上看。
——秦王扫**,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这是刻在二十四人剑身上的铭文,诗由母后亲手所书写,父皇看后心情极为愉悦,恰巧当时在铸造金人,便命令工匠将这四句诗刻在金人之上,以流传后世。
身后有宦官走近,低声说道:“公子,陛下车队东行归来,已行至宫门之前。”
扶苏微微点头,转身前往咸阳城外的长桥,以迎接父皇母后。
他的父皇,是这天下有史以来功绩最为辉煌的帝王,继位不过一年,便斩杀权臣,掌握全国上下大权,随后在短短十年之内,使大秦铁骑横扫整个天下,统一华夏之地!
这两年时间时,父皇更是已经开始了南征百越北击匈奴,使大秦疆土又向外扩张数万里!
如此功绩,让年幼的扶苏心中常常感到巨大压力——当父亲的都将功绩干完了,他将来继位以后,还有什么能干!
——莫非以后当真要当一个修身养息的守成之君不成?
——但似乎也只有此路能走了。
连绵车队一路停在长桥之上,始皇与帝后相携而下,扶苏与一旁的妹妹认真向父母行了礼,随后一路闲聊着走入寝宫。
此次东巡,嬴政已经开始试着让已满十岁的扶苏每天大量政务,并且想出自己的看法,现在归来,立刻就开始考校于他。
扶苏有些紧张的握紧拳头,尽量不慌不忙的一一回答父皇问题。
听儿子说完以后,嬴政点评道:“虽有些稚嫩,但以你的年纪,算不错了。”
扶苏心中一阵雀跃,嘴上却说道:“不敢当父皇夸赞。”
看着儿子激动的脸色泛红,却又强作镇定,嬴政置之一笑。
等回到宫中后,嬴政才关切两个子女的生活,询问他们生活一二琐事,又聊了聊东巡的一路趣事后,才挥手让二人退下。
扶苏嬴巽向母后行礼,得到后者准许后立刻离开寝宫。
盯着少年少女离去的背影,明夷有些无奈。
“他们还是有些怕我。”明夷说道。
嬴政以手支颐,躺在身后的床榻上悠悠点评道:“谁让明夷教导子嗣时太过急功近利。”
别人家都是严父慈母,到他这里就成了严母慈父。
年幼无知时,因为孩子太过吵闹,每次一陪伴他们超过一个时辰,就立刻嫌弃的让宫人抱走。长大开始练字学语时,明夷满脸惊奇的询问子女为何练了三遍还记不住,当着两个孩子的面说二人太过蠢笨,活生生将人骂哭!再长大些扶苏说想要学习武功剑法,她竟然能让一孩子与山中大虫近而处之……
诸如此类事迹数不胜数,有了前世的错题本,嬴政本以为自己并不善于教导子嗣,没想到与她相比较,原来自己还算一个擅长教导的慈父!
听嬴政提起以前的事情,明夷也有些讪讪,勉强解释道:“难道陛下能忍两个吵闹的三岁小儿待在身边一整天?至于学字,我小时只要仔细听讲,三遍就足以记住大篆的书写发音,至于后来的老虎,那不过是一只不足年的小老虎而已,我当初学武可是直面山中野虎,况且我一直紧紧护在扶苏身边……”
“你年幼时就有成人心智,扶苏有?”嬴政面无表情反驳道。
一路快步远离行宫后,嬴巽终于感觉到了有些不好意思。
“大兄,我等今日如此疏远母后,可会伤了她的心?”嬴巽说道。
“那你我再折回去向母后请安?”扶苏缓缓反问道。
“……”嬴巽果断说道:“一路东寻辛苦,还是让母后好好歇息为妙!”
能与父皇这种天下无双的帝王并肩同行,他们的母后自然也不可小觑。
制纸印刷、酒精数学之术堪称利民千古,虽然从未大肆宣扬,但扶苏知晓,其创始之人正是母亲,除此之外,长安学宫这些年为大秦输送了天下英才无数,已经成了诸子百家、墨家机关的圣地,其背后也隐隐有母后的影子。
如此人物……
如此人物,成为母亲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想想从小到大受过的那些苦,扶苏都想为自己鞠一把同情泪。
也许是腹诽的报应来了,第二日,扶苏分别从父王母后手中各接到写写自己将来治国理论的文章要求,顺便结合以前如今秦国在边关实行的政策。
——商君当年所言之霸道。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两种要求,一者攻伐天下,建立不世功业,一者效仿上古尧舜之治,为庶民百姓多谋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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