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天子闻言,立时便想起了四个字:畏罪自尽。
可,若说这几个人是畏惧私运盔甲的罪,但他们已经及时回头、主动告发太子,倒也算是将功折罪,还真是罪不至死,不至于为此畏罪自尽。所以,他们究竟为什么在这时候自尽?或者说,他们怕什么,竟是怕到自尽?
天子面容冷峻,犹自在心中沉吟着,一时没有应声。
侍卫只得跪在地上等着天子开口。
殿中气氛一时极是冷凝,最后还是宋晚玉开口解围:“阿耶,事已至此也不能把死人给救活了。还是先用晚膳吧?”
天子微微颔首,又扫了眼还跪在地上的侍卫,抬了抬手:“行了,你也退下吧。”
那侍卫如蒙大赦,忙行礼退下。
宋晚玉本还想问一问太子或者秦王的事,眼见着天子这神色便也不好多说,只是道:“阿耶,你说霍璋他什么时候来呀?”
天子没好气的瞥她一眼:“你问我,我问谁?”
宋晚玉还想再说,天子重又提起木箸,主动道:“先用晚膳。”
宋晚玉瞪了天子一眼,只得乖乖低头,认真用膳。
待得用完了晚膳,父女两人各自洗漱,端了一盏热茶在边上坐着。
宋晚玉见天子脸色好了些,这才有胆子问道:“阿耶,二兄他这回去庆州要多久?什么时候回来啊?”
天子宁愿她问霍璋呢,勉强回了一句:“大概就这几天吧。”
庆州虽反却也算不得大乱子,秦王又是经验丰富,兵事娴熟,想必是能速战速决的,想必再过些日子就能回来了。可是,秦王这一回来,太子的事就要有个决断了.......
不可否认,天子如今已是怀疑自己想要改立太子的念头是否正确了,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在秦王出兵前暗示对方的那句话。
第120章 终有一遭
虽然天子只是敷衍般的随口应了几句,但宋晚玉还是很敏锐的觉察到他提起秦王时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所以,宋晚玉还是很快顿住了嘴,又问:“那,大兄他.......”
这一次,天子没等她问出口,已经开口打断了宋晚玉的话:“行了,这些事你就别管了。”
宋晚玉恹恹的垂下眉头,小声道:“这也不许我说,那也不许我说,阿耶不如把我的嘴堵上算了。”
天子本还因她先后提起秦王太子之事有些暗恼,这会儿见她这模样,不免又觉好笑,说话时的语气也和缓了许多:“都是要做阿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一副小孩脾气?”
宋晚玉鼓起雪腮,抬眼朝天子瞪了一眼:“阿耶你再这样,我以后再不和你说话。”
瞧着她这气鼓鼓的小模样,天子再绷不住脸,不觉笑出声来。
宋晚玉越发觉着恼羞,正要起身去与天子再说一说,忽而便听得外头来报——
“禀圣人、公主,霍将军求见。”
宋晚玉闻言,一时也顾不得去与天子生气,这便从坐榻上站起来,抬步就要往殿外去。
天子对于霍璋的到来倒是没有宋晚玉这般的激动,只是眼见着宋晚玉忽然间就像是炮战似的往殿外窜,他眉心也跟着一跳,下意识的跟着站了起来,急声呵斥那跑在前头的宋晚玉:“你慢点!小心些,你.........”
话还未说完,宋晚玉已经跑出内殿,出去找霍璋了。
天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后也只得扶额长叹了一口气:真是生女外向!
宋晚玉却是顾不得天子在她背后的感叹,她先时陪着太子过来想的是这么些年的兄妹感情,这时候出了这种事肯定还是要跟着来一趟的。那会儿庆州还未反,她只当这事很快就能解决,故而也没让霍璋跟着一起来,反倒让霍璋留在长安,说了自己去去就回。谁知,她这一来倒是不好再回长安,只得眼巴巴的等着霍璋过来。
如今,好容易等到霍璋,她自然是第一个跑出去见人。
便是霍璋,这会儿见着宋晚玉一路儿从殿里跑出来,一时间也觉胸腔里的心跳跟着停了一瞬,第一次和天子这位岳父想到了一处去:“你慢点!小心些,前头还有门槛呢,别绊倒了.......”
宋晚玉抿着唇笑了笑,脚步轻盈的跨过了门槛。
霍璋只觉得她这三两步仿佛是在自己的心头蹦跳,便是他这般几经生死、久经阵仗都面不改色的人都被她这三两步给吓得心头一顿,只得自己上前去,伸手抓着了她的手臂,沉声道:“都说让你慢点!你还跑......”
宋晚玉在他身前站定,仰头去看他,看着他板着脸训斥自己反倒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霍璋的脸也有些板不住了,只得垂眸看她,唇线微抿着。
宋晚玉与他对视片刻,这便笑着扑到了他怀里,小声道:“我都有注意,不会摔倒的。”
霍璋手臂微僵,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按在了他的腰部,把人护在怀里,语声不觉低了下去:“总是要当心些,不怕一万,就怕有万一........”
宋晚玉听着他那低沉的声调,心下只觉甜得很,这便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话:“那我也不怕,反正你都会接着我的。”
霍璋一肚子的话都被她给堵了回去,抿了抿唇,唇角不觉也跟着扬了起来,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约莫是小别胜新婚,便是霍璋这般素来清醒理智的人,此回在仁智宫的殿外拥着宋晚玉,也是一时忘了言语,忘了其他,只顾得上怀中的人。过了一会儿,霍璋方才回过神来,提醒她:“圣人,应该还等在殿里吧?”
宋晚玉这见了夫君忘了亲爹的“不孝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从霍璋怀里挣了出来,脸颊都是热的。
霍璋见她这般模样,倒也没再多说,只伸手握着她的柔荑,温声道:“我们一起进去吧。”
宋晚玉微微颔首。
两人抬起眼,视线相接,这才携手一齐进了内殿。
天子确实是在殿里等了一会儿,他本就担心宋晚玉的身体,只是顾着面子不好跟出去,只得等在殿里。这会儿见着这对小夫妻红着脸、手牵手的从殿外走进来,他这心里一时又很不是滋味。
只是,当宋晚玉仰起头,用她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小声的叫了一声“阿耶”,天子也难得的软了心肠,只略问了霍璋几句长安的情况。
霍璋自是早有准备,一一的应了。
其实,自出了太子这些事,天子这些日子也一直注意着长安的情况,霍璋说的他大多都知道,只是他多少还是有些疑心,这会儿见着霍璋这从长安来的也不免问了几句,互相校对。
待得问过了事情,天子心头稍稍放松了些,再看这一对还悄悄牵着手的小夫妻,便摆了摆手:“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也回去吧。”
宋晚玉与霍璋互视了一眼,恭谨应下,一齐行礼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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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霍璋来了,宋晚玉一直紧绷着的心也跟着松了下来。
这日晚上,沐浴过后,宋晚玉便披着一头微湿的长发坐在榻上,仔细的将仁智宫这边的事情与霍璋说了。
霍璋手里拿着一条干静的棉布巾子,一面耐心的听着她的话,一面仔细的替她擦拭着这一头的湿发,若是碰到打结的发丝,他便以手为梳的梳开,又替她擦了头油,只把她这一头无法擦得乌黑油亮,光可鉴人。
宋晚玉说完了,见霍璋一直没有声响,这才侧头去看霍璋:“你怎么都不说话?”
霍璋见她眼睫微扬,一双凤眸瞪得圆圆的,瞳仁乌黑,眸中仿佛就只映着他一个人。
他心头不觉也是一软,露出些微的笑容来,反问道:“说什么?”
宋晚玉压低声音,试探着道;“你说,这回庆州出了这么大的事,事涉大兄......阿耶是不是要改立太子了?”
霍璋拿着棉布巾子的手微微顿了顿,指尖微紧,过了一会儿才听他应道:“不会。”
宋晚玉先时已经从天子提起秦王的微妙语气里听出一二来,可她仍旧觉着不敢置信:“可,这么大的事情?”
“无论事情大小,解决后,如何收尾终是要看圣人的心意。”霍璋语气清淡,不疾不徐,“这些年来,圣人身边多有人屡屡构陷秦王,偏偏秦王手握军权又功高盖主,圣人心下也隐有忌惮,他待秦王早便不如以往。若是此事事发时,秦王等人能够趁着圣人气急,直接将改立太子的事情定下,那倒还好——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一定,圣人多半也就认了。可如今秦王被派去庆州平乱,圣人冷静下来,心思摇摆,身边又多得是替太子说情、构陷秦王的人......待得秦王回来,圣心早就变了,所谓改立太子之事自然也是不成的。”
宋晚玉闻言,神色微顿,不禁道:“那二兄他......”他该多失望啊?
哪怕是宋晚玉也都可以想象,天子派秦王去庆州平乱时会说些什么,秦王是怀着多大的期盼去的庆州......然而,按着霍璋这话,等秦王平乱归来,太子仍旧是太子,秦王仍旧是秦王,什么也没变,终究还是一如从前。
霍璋也难得的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道:“他会想通的。”
早年,天子在二子之间来回要摆时,尚且没有改立太子;如今天子偏心太子,忌惮秦王,就更不会改立太子。
哪怕杀伐决断如秦王,到底还是对天子这个以往也曾疼爱信赖过他的父亲存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盼,期盼权利的交接能够顺利而平稳的过度。
所以,秦王终究还是要经过这么一遭。
只有经过这么一遭,秦王才会知道哪怕是至亲父子也是不可信的。
只有经过这么一遭,秦王才能明白:他若是真想要得到那个皇位,就不能寄望于天子,寄望于不可靠的圣心。他想要的,只能是他自己伸手去拿。
........
宋晚玉虽不及霍璋想得深远,但她这些日子也一直悄悄琢磨这事,此时闻言果然也明白了一些,眸中神色一顿,咬了咬唇,唇瓣微白:这般一来,秦王与天子的父子关系只怕真就再回不到从前了,若秦王还想再争位置,必是要换一条路........
霍璋缓缓放下手中已经半湿的棉布巾子,伸手揽住了宋晚玉的肩头,温声道:“时候也不早了,先安置吧?”
顿了顿,他又道:“秦王如今还未回来,也不必太愁了。”
宋晚玉回头看着他,虽心下还有百般愁绪,见着霍璋时却又觉得胸腔里的心还是安定的,那些压在心头的愁心事似乎也不是十分的急切迫人。
她顿了顿,这才拉起锦被,乖乖的躺了下来,道:“睡吧。”
霍璋倒是没有立刻躺下,反到是伸手覆在她凸起的小腹上,像是在感受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忘了问了,孩子这几日有没有闹你?”
宋晚玉回头斜他一眼,鼓起雪腮,反问道:“你说呢?”
霍璋不觉一笑,扬声令人熄灯,自己也跟着躺了下去。
然后,他长臂一伸,将抱着被子的宋晚玉搂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也闭上了眼睛。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能够怀抱妻儿,安然而眠,总是一件幸事。
第121章 棠棣之华
正如天子所说,庆州之事不过是小事,又有秦王亲自出马,自是很快便被平定。
然而,秦王回来之后,天子却再没有提过改立太子之事,反到是处置了几个东宫以及秦.王府的属官,全当是两边各打两百板——在天子看来,太子确实是糊涂,这才会做出私运盔甲之事;可运送盔甲的东宫侍卫半道回来告状,庆州突如其来的反叛.....这些事情背后未必没有秦王.府的人在推波助澜。
太子这是担心秦王的威胁,而秦王却是觊觎储位。
当然,错肯定都是别人的,自己的儿子便是有错也都是被别人给带坏的。
所以,天子只是让人处置了东宫和秦王.府的几个属官,反到是在回长安的前一晚令人设宴,将太子与秦王都叫了上来,一起吃宴。
按着位次,太子居左下手,秦王则是坐在右下手,都是紧挨着天子。
天子只一抬眼便能看见这两个最为器重的儿子。
太子被关了这些日子,哪怕他心知天子身侧也有齐王与萧清音等人为自己说话,自己想必是无碍的,可终究还是免不了提心吊胆。虽然只是短短些许时日,可太子如今看起来竟是消瘦了许多,便是华服锦饰也难掩憔悴。
比起太子,秦王也好不到哪里——他被天子派去庆州平乱,临去前得了天子的允诺,可谓是踌躇满志,回来的路上却又听说天子又将太子放了出来,所谓的允诺自然是不了了之.......虽说庆州之事于他不过小事,可这来去匆匆,他心中又是大起大落,情绪激荡之下,哪怕秦王素来沉稳,面容冷肃,依旧显得脸色微白,竟是难得的有了些微的憔悴之色。
天子来回的看着这两个儿子,见他们脸色都不好,做父亲的心头终究也是难受的:他倒还真想把这些事情查个清楚,可这一查二查,两个儿子都清白不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他都这般年纪了,还能如何?倒不如就这么含糊着把事敷衍过去.........
这般想着,天子倒也勉强挤出笑来,状若寻常的笑着道:“大郎,二郎,还有三郎,你们可记得当初读《诗经》时,你们阿娘教你们的第一首诗是那首?”
比起太子和秦王,齐王倒是轻松许多,这会儿还能与天子玩笑几句:“阿耶这话可问错人了,阿娘素来偏心二兄,这要问二兄还好,问大兄许也是知道的,若是问我——我和阿娘统共也没见过几回呢,阿娘何时教我读过《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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