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跌落在地上的那东西被猛然击飞,撞到另一侧的墙壁,缓缓滑落了下来。
那是一具极度扭曲的人形,左半边为布满血色裂纹的男性,右半边为混杂着惨绿色光芒的女性泥塑,这左右半边就像是两个不完整的泥偶,被人随意捏合在一处。而在二者连接之处,女性泥塑上长出了神似根须的触爪,试图扎根在左半边的男人身上,却被一柄自上而下嵌入身体的长剑所隔。
那柄长剑几乎等人高,随着肢体而扭曲的剑刃上血迹斑斑,无数棕绿色的触爪吸附其上,每当属于男性的那半张脸张开眼睛,便会闪出点点寒芒,而随着女性的那半张脸不断发出嚎叫,男人的眼神越发浑浊,剑刃上的流光也黯淡了起来。
“让……让她停下!”伸出手扣入墙壁,赵乾峰痛苦的挣扎,“快……我坚持……不了多久!”
瞥了一眼狰狞的女面,凌玥抽出了腰间的玉笛。
仿佛是感觉到了威胁,那具泥塑的女体颤抖了一下,控制着右半边腿脚似乎想要站起,却拉不动五指已经陷入墙面的男人。
将流风回雪笛横于面前,凌玥闭上眼,吹响了第一个音。
仿佛能渗透至灵魂深处的乐音回荡在塔楼顶层,清丽悠长,宛若情人低语。
女面在笛音里长大了撕裂的嘴巴,狰狞的面庞首次露出了惧怕之色,随着乐声的递进,她棕绿色的肢体上出现了片片龟裂,口中的尖啸也化为了低低的哭嚎。
注视着被滚滚魔气包围的少女,赵乾峰的眼神由狂乱慢慢变回了澄澈,他用仅剩的半张脸扯出了一抹苦笑……然后猛地睁大眼睛。
就见萦绕在凌玥身周的魔气随着乐曲缓缓挪移,竟然在她身畔勾勒出了一道漆黑的人影,那人影仿佛也有五官,嘴角弯起,手指抬起放在嘴边——
“嘘。”
“啪。”
女面的右臂自躯体连根断裂,摔在地上化为了黄土。
赵乾峰目眦欲裂,张嘴却发不出半个字来。
一曲吹毕,凌玥压□□内骚动的魔莲,缓缓睁开眼睛,就见半靠在墙壁上的“人形”已经崩塌了进半,那属于泥偶的部分裂成了几大块土胚,仅有小部分还连在男人身上。
“过来。”全身几乎化为碎肉的男人嘴唇颤动,“握住剑。”
顾不上压制体内的魔纹,凌玥几步上前,在冲鼻的血臭中伸手握住了那把斑驳的长剑。
“听着,我清醒不了多久,”赵乾峰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却怎么也牵不动嘴角,“这鬼地方是当初我们和太华、五龙二山一同发掘的遗迹,为了封住正殿里的东西,我们约好一门守住一甲子,可没想到的是,第一个甲子还没过,我就被……”
黑红色的血液从他的口鼻溢出,男人张了张口,怎么也吐不出下一个字。
他说不出那个名字。
“……师父……师妹……”用仅剩的手臂抓住凌玥的手腕,赵乾峰眼里一阵清明一阵恍惚,“我疼……”
凌玥低头,看着完全嵌入男人脊骨的长剑,手心的剑柄微微颤动,似是发出了一阵悲鸣,紧接着,便是地动山摇。
少女伸手撑住墙壁,真气灌注下盘才将将在猛烈晃动的塔楼中站稳。一本本书册从书架上滑落,噼里啪啦的砸到地上,直到有其中一整个书架被晃的倾斜,对着前方直直的倒了下去!
有了开头便一发不可收拾,书架一个叠一个的倾倒,晃动的塔楼中烟尘弥漫。凌玥手中的剑柄颤动的越发激烈,锐利的剑锋刮动着男人的血肉,冒出了汩汩黑血。
“哈哈。”明明是如此凄惨的模样,赵乾峰却低声笑了起来,“原来我在这里不人不鬼的呆了三百年,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说完,他抬手罩在了少女的手上,“我已经认输了,但它好像还没。”
“好吧,这次听你的。”男人垂下眼,像是正在与佩剑对话,“我也喜欢这股剑气,所以我们再拼一把。”
剑气?
听明白男人的言下之意,凌玥扭头望向窗口,就见在窗外满是绽放的白芒,一如擂台赛的那一日。
“这么多年了,寻双应该也累了吧……”这么说着,赵乾峰的手慢慢收紧,青紫色的青筋从他的手背上根根冒出,只听他大喝一声,“拔啊!”
话音未落,凌玥右手用力握住剑柄,左手按住男人的肩膀,在接连不断的震颤中,用力向外一拔——
剑身断裂的脆响与骨头崩裂的声音同时响起,一柄血迹斑斑的断剑被她从男人体内拔出,暗红色的血迹溅了二人满身满脸。
“真疼啊……”身躯寸寸裂成碎片的男人躺在地上,眼睛渐渐黯淡了下去,“但是不要紧……我还能为……玉泉……出最后一剑。”
抬手合上男人仅剩的那一只眼睛,凌玥破窗而出。
“凌师妹!”在塔下被东倒西歪的三人见她出现,顿时大喜,却又在看清她浑身的血迹后脸色大变。
顺手揪起丁衍的衣领,凌玥脚下不停,对准了剑芒爆发的方向一路疾驰。
被勒着脖子的丁衍双手巴住衣领,脸颊憋得通红,随着少女几个纵起越过了拦路的街巷,又回到了刚逃出不久的街道。
此时的剑芒已经走到了尽头,耀眼的白光渐渐散去,在一片狼藉之中,凌玥看到小师弟单膝跪在地上,站在他对面的男人手中拂尘布满裂纹,却还是固执的往下落去。
千钧一发之际,她扔出了手里的丁衍。
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这位二仙山高徒就狠狠的撞上了男人的手臂,带着那把碎裂的拂尘一同滚落到了断壁残垣里。
何寻双看着空空如也的右手,微微侧头,就见一名少女手持断剑对准了自己,身上的白衣被血污染成了艳丽的桃粉,成为这片愁云惨淡中唯一的亮色。
“你没入分神境,是斩不了我的。”鬼使神差的,他放弃了机关用尽的少年,转而与这名陌生少女对峙了起来。
“谁知道呢。”凌玥面无惧色,“我只知道,如果不斩,才会后悔。”
话音落,剑光起。
那柄只剩半截的长剑陡然绽放出璀璨光芒。
那道剑芒无可匹敌,无可阻拦,无可闪避,它自剑身发出,没于男人的额心。
“……赵乾峰。”喃喃的吐出这个名字,何寻双踉跄几步,向后倒去。
甫一接触地面,他身上的血肉就像融雪般化成了一缕缕血水,露出了身上森白的骨架。
抓起身旁破烂的烛影,杨戬以手撑地,一点点站了起来,鲜血自他嘴角滴下,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道湿痕,乍看之下,分不清是泪还是血。
撑着重伤的身躯,他走到何寻双身前跪下,撑开了破败的油纸伞。
“我从没后悔带走罗缨,但我确实对不起师父和宗门……”望着靛蓝色的伞面,何寻双褪尽绿芒的眼睛显得格外温柔,“我本想守完一个甲子就回去找你们……可惜世事总是无法尽如人意……”
他的嘴唇颤动,然而舌头已经化为了一摊血水。
他的眼睛盯住少年,最终却只剩下深深的骨窝。
任由血水浸透自己的衣摆,杨戬将手中的烛影,深深、深深地扎进了破碎石板的缝隙。
雪白的骸骨与艳丽的牡丹,在靛蓝的伞面交错,定格成了最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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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震动传来时, 考云臻一个没站稳, 摔了个大马趴。
好在他摔跤经验丰富、动作熟练了然于心,在宝贵的鼻子距离地面只有一根头发丝粗细时,以一个英俊潇洒的蛤(蟆)神功姿态止住了自己的下落之势,成功避免了一场会导致破相的惨剧——否则他可能要一直等到修成元婴才能再次见到自己高挺的鼻梁了。
然而,有赤云老怪珠玉在前,修真界几乎人人都对那句告诫烂熟于心:
“捏脸有风险, 吾辈须谨慎。”
果然什么东西都是自己本来的好啊。
伸出一只手摸了摸鼻子, 考云臻心中万千感慨, 然后就对上了五双闪亮的大眼睛。
这六双眼睛的主人分别是:目光慈爱的微北生、一脸不屑的韩焉、仿佛在观赏珍奇异兽的韵瑛和不辞道人, 还有不忍直视的李溪客,光看那小子的表情,仿佛直接把“不好意思, 我师兄又丢脸了”给写在了脸上。
好在经历了一次次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丢丑后, 考云臻的脸皮已经锻炼的堪比蛟龙。只见他若无其事的从地上爬起来,单手托住下巴, 表情酷帅有型,“方才我听了一下地动,震源应当就在此城的中心。”
“原来如此!”三名金丹真人捧场鼓掌。
看着几人浮夸的表演, 李溪客嘴角抽了又抽, 心里忍了又忍, 最终还是亲手抽出了自家师兄脚下的台阶:“只要不是聋子就都能听出声响是从城中传过来的,不需要趴在地上好吗。”
“……哼!”差点真的被忽悠过去的韩少爷发出了一声迟缓的冷哼,好在他脸色一直很臭, 成功的糊弄了过去。
“师弟你还是太年轻。”考云臻一脸萧瑟,“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人艰不拆的道理。”
三名金丹真人同时重重点头,人在江湖混,哪能不丢脸!
李溪客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很想长大。
调侃虽调侃,正事还是要办的。
通过“迎风流泪”与考云臻结下深厚情谊的微北生率先掏出了那副禅宗友情提供的地图,在那一团团仿佛用脚画就得圆圈和方块中点了一下。
“我们应当在这个位置。”他的手指落在了孤城的外围左下,又紧接着移到了城内,“方才的地动源头就在那边。”
“咱们这一路走来风平浪静,我始终觉得很奇怪。”韵瑛说道,“看样子,这重头戏恐怕是在孤城中心。”
“没那么简单,”不辞道人突然打断了她,抬手指向远方,“你们看那个!”
李溪客闻声望去,就见在约莫城中的地方爆发出了一团璀璨光影,千万条剑形白芒聚拢在一处,呈分散状向外爆开,锐利的剑风席卷了半边天空,刺的他皮肤隐隐作痛。
“杨戬!”他脱口而出。
说完他下意识的去看韩焉,后者的面色也极为难看。
在场恐怕再也没有比亲身体验过的他俩更熟悉那一招的人了。
一时间,众人望着白色剑光久久无言,直到另一道更为璀璨的剑芒骤起,斩开了无边的白芒。
“城内出事了!”微北生斩钉截铁的说道,“那不是筑基或者金丹能够斩出的一剑!”
本次进入遗迹的修士最高也不过金丹修为,然而却有远超金丹的力量在对抗,情况已经超出了禅宗及道门原本的预测。
“无论如何,都要过去看看。”考云臻罕见的没有发怂,他望着远处的剑芒,眉头打成了一个死结,“起码要把杨师弟给救出来。”
“这边走!”低头瞄了一眼地图,微北生一马当先。
谁也不敢在这座处处诡异的遗迹内贸然飞行,众人只能依靠自己的双腿在鳞次栉比的街巷中穿行,不断向着中央那座高高在上的宫殿前进。
但是就在距离已缩短近半的地方,领头的微北生突然停了下来。
他这一停,紧随其后的五人差点人仰马翻,起码考云臻多亏被眼疾手快地李溪客和韩焉一同揪着衣领才没有扑到前人背上,而没有这么幸运的不辞道人则一头撞进了韵瑛的怀中,顶着新鲜出炉的猪头怀疑自己已经飞升成仙。
僵在原地的微北生扭头看向右侧,那是一条格外隐蔽的小巷,而在小巷尽头,有一小片黑色衣角从墙边露了出来。
“嘘。”他示意众人安静,贴着墙壁轻轻挪向巷子底部,在即将碰触到那一片衣角时猛然转过身。
然后他就看到了柯闯血色尽失的脸。
这位玄天宗弟子上半身靠在墙上,下半身跌坐在地,双目紧闭,生死不明。男人似乎经历了一场激战,衣服四处都是破口,凑近了还能嗅到几分残留的血气。
“他好像还有气!”出身素问派的韵瑛一把拨开挡在身前的青年,在柯闯身侧蹲下,手心翠绿光芒一闪,对准男人的心口拍了过去。
将自身真元输入柯闯的七经八脉,韵瑛的面色却古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