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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南洵辞别映雪,回到他鹭族的席位。映雪往初九的方向看一眼,道:“初九。”
初九本以为,族姐注意到自己这里,長君便该将那不规矩的右手松开。谁料長君不止不松开,还以指尖细细勾弄他掌心,作怪作得乐此不疲。
“族姐,怎么了?哎,今日参宴,你怎么穿的这么素?还不梳髻。是不是因为族姐太懒。”
映雪颊边透笑,朗声道:“安意殿里堆的文书太多了,待我看完,便余不出时辰换衣裳。”
初九随口道:“想来,近来是多事之秋。長君也是日日都劳碌。说起来,便唯有我是个闲人了。”
映雪取过自己案上的香梨,优雅地尝了一口:“你何曾是闲人了。你得将你自己的身子调理好。”
“父王如何?”
映雪道:“父王身子尚可。只是想你想的紧。”
初九偏头笑了笑:“我得了空,还去陵海瞧你们。”
怎料白泽族的宴酒甚烈,長君又自恃酒量好,贪饮了七八倍。约莫一个时辰后,那醉意便上来了。
初九本想唤锋刃和曲觞拂他去外头歇憩,怎料長君谁都不让他扶,只是安安稳稳地枕在初九膝头。
若是在南帷殿,这却没什么,只算得上鹣鲽私乐。奈何此时是在宴上,百兽族世家无数双眼睛都能看见。
初九眉心一簇,推了推他:“你喝醉了!快起来。”
長君却蹭了蹭他膝头,又换了个舒坦的姿势:“偏不。”
初九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道这里在哪里?莫要犯浑!”
長君唇一勾,继续醉枕美人膝:“在宴上啊。”
初九到底是正正经经儿出身龙族的二公子,他只觉得欲哭无泪:“你疯了!好!你要发疯,也莫带上我!快起来!”
说来也是奇怪。若是旁人醉在宴上,定要人人谑一句没规没矩。可長君是百兽族数一数二的俊俏公子,他醉在小坤泽膝头,旁人看到了,只叹一句风流。
映雪端着一盏酒,要行到首座为白泽族王敬酒。她走在阳雕玉阶上,齐胸襦裙的裙裾和丝帛寸寸拂过。待路过初九处,映雪只略微停了停,白缎广袖便被初九求助似的握住了。
“族姐,救我!”
長君却安详地阖上眼眸,将面颊贴在初九身上。
映雪凉凉道:“族姐是救不得了你。”随后,初九依依不舍地将族姐的袖袂松开,看着映雪端酒离去。
半日后,筵席尽散,宾客皆欢。長君的酒也醒了,他也不知缘故,为何之前还主动为自己剥褐栗的初九,此番看起来眉宇里都藏着愠怒。
回到南帷殿时,初九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怒道:“你可知道,你喝醉了,谁也不顾,只是枕着我……你!”
長君思前想后,逐去了心头混沌,方想起这一桩来。他唯恐初九动气,忙赔罪道:“是我错了!往后再不会如此。好初九,你便容下我这一回,如何?”
初九咬了咬唇,也不愿说什么罪责之言。转身往寝房走去,解衣卧榻,阖目休憩。
長君跟了他去,见清浅月白色的纱帐里,初九静静地躺着,眉心还攒着些许嗔怒。当即暗叹,美人动怒,与旁人也格外不同。
初九的丹唇微微抿着,看起来仿佛是两瓣儿开得糜艳的芍药。
使他心驰神荡。
与初九结识多年,他一分一毫的神情皆未消减过。比起容色,他倒是更欢喜初九的性情。
也活泼,也静敛。温柔的同时又肯坚持自己的原则。一切都恰到好处。
他知晓,此时初九并不曾睡着。
長君思忖片刻,伸手拨开朱砂红的锦被,妥帖地盖在初九身上。
“不若我起个誓?”長君凑近了,也不敢去乱动初九,只低声道,“我起誓,倘若再敢醉在你膝头,让你丢颜面。我便丹魂俱焚!”
丹指的是内丹,魂指的是神魂。所谓丹魂俱焚,自然是极正经的誓言。
初九低声道:“莫再说话了。无论你说什么,我听着都觉得不舒坦。”
長君细细思忖他的语调,腿侧初九应当是气消了七八分。便伸手将初九抱在怀中,果真什么都不再说了。
翌日卯时末,恰逢朝会不升。長君便带着一壶洛神花酒,去往狮后的寝宫月仲宫里问安。
昨夜落了几个时辰的霜,長君行途中,看得梅花上都沾染了一层雪白。他不由心泛欢喜。若是初九看到了,必要比作是“撕碎的白绫”。
若是蔻香,她则要说成是“霜糖”。
長君将绕在食指五六圈的剑穗松开,带着小厮曲觞踏入月仲宫。
狮后穿着金绸寝衣,正在赏玩一盆姚黄牡丹。她见長君走进来,眉间便存上一缕笑意:“哟,终于是知道回来了?”
曲觞将洛神花酒搁在桌案上,行了个礼,转身退下。月仲宫里到处都是层层叠叠的岚纱,若是放下来,便有与世隔绝之感,飘逸风雅。
狮后向来嗜好饮洛神花酒,長君从来都记在心上。
狮后望一眼那酒,启开一看,果真是洛神花酒,她与長君闲话家常道:“得了空,你劝劝蔻香那丫头,也不知什么缘故,她总不肯成家。”
長君的指尖勾上姚黄牡丹层层叠叠的花瓣,他轻笑道:“不成家也无妨。她不成家,不也日日过得逍遥自在。”
“话不能这么说。”狮后摇一摇头,她以指尖轻轻拢着绾成倾鸾髻,“不成家,终究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長君朝狮后笑了,“规矩二字,颇多束缚,好没意思。哎,由着蔻香罢!其实不只是蔻香,母后,你看,外族那些年纪比蔻香大的,譬如龙族的映雪,不也孑然一身。”
狮后黛眉微蹙,声音一紧:“你看你,又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来!你到底劝不劝蔻香?”
“劝,自然劝。”長君笑着应下,心里却思忖,今儿出了这月仲宫,我便将此事跑到九霄云外去。
与此同时,初九临窗而坐,见窗外雪景旖旎,心中蓦然想起多年前的一桩陈年往事。
小小的他追着小小的族姐,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雪地里。族姐有时候很温柔,有时候又变得冷漠。初九如今犹记得,族姐的腕间挂着一对儿如意纹银镯。
“族姐,你等等我!”
“你快一点儿。嗯?”
“族姐,我听父王说,乾元与坤泽天生登对。呀,真巧。族姐是乾元,我是坤泽,往后族姐娶了我罢!”
遇到長君之前,初九向来觉得,他的族姐又温柔又沉稳,还会照顾他。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映雪却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我不能娶你的。”
书台下,赫然是一本龙族的典籍《恪子经》。初九看着这本典籍,便会不由自主想起往昔岁月。
未回捧过来一碟藕丝芙蓉酥,搁在初九案上:“御膳那儿新送来的,请公子尝一尝。”
初九微微一笑,拿起随着酥点一并送来的霜青瓷筷,尝了一口,觉得满颊香甜。未回好歹是从小便伺候在初九身边的,初九的目光落他身上须臾,道:“你还记得么?小时候。我还想着嫁给族姐。”
未回的原身是一只黄鲤,世代在龙族为奴。自初九一出生,便分在披香殿里服侍二公子。
“要奴才说啊,公子和少主前生未曾结下缘分。”未回笑吟吟地替初九揉着肩,“不,也有缘分。不过是同族之缘,而非姻缘。”
芙蓉酥被巧手食官雕作半开芙蓉的模样,还有白生生的藕粉洒在上头,看起来格外讨喜。初九又尝了一口,叹道:“不知不觉,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当真是岁月如梭。”
“公子还是有福气的。”未回垂眸,替初九按揉的手法便放软了些,“狮族少主多宠爱公子,这南帷殿里谁不知晓?公子咳嗽一声,少主便紧张起来了。不只这个,日常里过日子,他还肯顾及着公子。奴才看史书里,那些坤泽都被当做泄欲之物,专司服侍与绵延子嗣。”
每每初九一想到从前那些坤泽的命运,便觉得心如刀绞。
初九抬眸,望着窗外阳光照在冬雪上,红梅横斜在枝梢,欲落未落的模样:“未回,你该知道,生为坤泽,向来都是我的意难平。”
百兽族这些灵仙,分男女尚可,缘何偏偏还分出乾元、中庸、坤泽这三种。且这三种,细究起来,又各有各的难处。
乾元身负众望,行事都有拘谨。
坤泽修不得灵,被当做物什对待。
中庸只怨自己生来俗常、微不足道。
“公子何必愁这没缘法的事儿呢。”未回垂下眸,“这一辈,唯有公子这么一个坤泽,世家明里暗里都看重着公子呢。”
初九笑着摇摇头:“身为坤泽的难处,我是体会了个遍。罢了,事已至此,也无处后悔。”
未回行至案前,冲了盏龙井茶:“公子,只吃酥点,口中涩不涩?来,喝口茶水。”
初九道:“我不喝。”
未回又劝道:“好歹公子喝一口。润一润。”
初九拿起案上摆的暗紫琉璃花樽,细细赏玩起来:“你且预备预备,明儿我要回一趟陵海。看看族姐和父王。”
映雪与蔻香乍然见面,是在大云荒。
几月前,大云荒的孽兽九头白虎被長君所杀。那大云荒的生灵都吸收起被它独霸的日月精华,莺飞草长起来。
“映雪姑娘。”蔻香清脆地唤出声。
映雪仍旧穿着宴上的那件玉色齐胸襦裙,胸前的裙幅绣着戏珠的银鲛龙。不知什么缘故,她此刻未曾穿鞋。蔻香细细望去,在映雪身边的一棵老桃树旁看到了她脱下来的丝履。
“蔻香姑娘。”映雪转过身,看到是蔻香后,她有片刻的失神。
方才映雪孑然一身在此,蔻香也不知她在想什么。不过蔻香知晓,映雪定是收了灵息,否则怎会连她的存在都探不到。
原来映雪一个人在时,会将丝履脱下来。赤足踏在地上。
蔻香道:“从前嫂嫂说,他族姐是个妙人儿。如今一看,当真如此。”
大云荒与别处不同,四季如春。即使在这腊冬时节,仍旧桃花满陌千里红。
映雪此人,总是与旁人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她颔首道:“姑娘过奖了。”
虽说当年族兄与映雪曾有龃龉,但蔻香从来不肯记仇。与谁都愿意结交一二。这些窘迫之事,不自觉便抛诸脑后。
蔻香四下望了望,只见桃红若霞,合似朱砂,展如烟锦,她扬唇一笑:“从前忌惮着那孽畜,都不敢往大云荒里来。如今一看,竟有这等如画景致。”
映雪的指尖拂过桃花,道:“姑娘说的是。”
有冠顶丹色的仙鹤闲庭信步而过,振翅而飞,带起香风一阵。风又吹起映雪的青丝。
“这是你我第一回独处。”蔻香似笑非笑地望着映雪,“你看,有乾元的,唯你我龙族狮族。平日里,我见我族兄见惯了,如今见你这女子乾元,还觉得新鲜。”
这话里有几分轻浮,可映雪却不曾介意。
“乾元又如何,”映雪仿佛是轻笑了一声,眼眸逐渐深邃起来,“众生皆苦。苦起来,何曾还分乾元中庸坤泽。”
“说的也是。”蔻香交臂而立,身形显得格外飒落。七耺锏搭在臂弯,耀出流霞色的光芒。
这日已过了朝会的时辰,長君却迟迟不曾回来。
初九在南帷殿闷了许久,觉得颇为烦闷。便带着未回出门,预备去朝会上寻一寻他。
仉山檐角的雕纹,与旁的世族都格外不同。初九抬眸望去,只见玄檀木上雕镂着细碎的狻狮图腾,四下还有寿桃、五蝠、如意等纹路。甚有意趣。
相比龙族的典雅清贵,狮族更活泼富丽些。
未回跟在初九身后,他悄声道:“公子且将冬氅紧一紧,莫凉着身子。若是少主追究下来,又是奴才服侍不周。”
行朝会殿之侧,满是巍峨的红墙,墙上镶嵌的则是明黄的琉璃瓦,天地寂静时映着朔雪,别有一番风韵。
初九随手将手中捧得手炉递给未回,道:“这朝会,我还是第一遭来。看来,仉山与我们陵海,果真有几分不同之处。”
山海之间,自然风景迥异。
未回道:“公子,奴才便不进去了。在这儿等着。”
初九颔首,应下了。各族的朝会都至关重要,甚少许闲杂人等进去。其实按着规矩,初九也是去不得的。只因他是坤泽身。
初九心里不甚在意,他暗暗思忖,便是自己进去,想来也无人阻拦。
朝会殿中,群臣早已散去。唯有几个当差的玄衣狮族小厮在勤勉地擦拭着编钟与炉鼎。
小厮们见了初九,先是为美色所惊,随后搁下手中劳作,向他躬身行礼。
初九道一句“免礼”,随后望向長君的席位。他的席位紧挨着狮王主上的宝座,且有一方银朱色的半透落地帷帐遮掩着。其中有人影挺拔,看来長君果真在此处。
“長君。”
片刻后,便传来長君含着笑意的声音:“来,进来。”
初九撩起袍角,一步一步踏上石阶,随后撩起银朱帷帐踏进去。只见長君的坐席旁,一左一右皆镇着一双紫铜仙鹤。
“朝会都散了,你不回家,在这儿做什么呢?”
長君将手中的书卷阖上,笑吟吟道:“看书看得入神儿了,初九莫怪。”
初九暗忖,从前听学时,夫子让你抄《风华集》,你一个字儿也不戳。现下怎么又一副学究模样了。
“我看看。”初九伸手便要取他的书卷。
一看不要紧,初九登时心中一颤。何曾是什么正经儿典籍,是龙阳春|宫。
他竟然在朝会上看这种书!
初九无奈道:“你……”他登时将那书卷阖上。
“我如何了?”長君托腮,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剑眉微挑,“整日看那些一团浆糊的东西,本少主换换滋味,调一调心情,那又如何?”
龙族的族规密谨,至于这等春|宫等物,谁也不敢让映雪和初九触碰。久而久之,初九便惯常觉得,这些东西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而長君自小无法无天惯了,他觉得,食色性也,看了便看了,那又如何。
初九想,我总算是知道,夜里你那些见不得人的混账手段是从哪儿学来的。
長君笑了笑,伸手探往案下,竟取出厚厚的一摞书籍:“这些都是。初九若是喜欢,细细赏玩便是。嗯?”
初九却是羞窘得连看都不忍看:“你……朝会上,你在朝会上看这个?你还真是……”初九想,你这么可怕,你父王知晓不知晓?
長君笑弯了狭长的玄红眼眸:“是呀。这些书我藏这儿几年了。什么朝会,动辄便上几个时辰,够人缠的。无趣儿的时候,总要寻些有趣的事情做一做。”
初九又往他桌案下看去,堆着层叠的书籍。他翻出几本来,见不是极香艳的春|宫,便是极正经的圣书典籍。
他暗暗喟叹,自己真不该来这么一回。
“好,我算是识破你这么个豺狼的真面目了……”
谁料長君还是极有风度地笑着,薄唇浅勾:“美人儿,你说错了,我非豺狼,乃是狻狮。”
初九细细看过去,只见長君的唇色,透着微微的檀紫。
“管你什么豺狼狻狮的,我要回陵海,不跟你过下去了。”
他正要起身,冬氅一角却被長君给握住了。長君的轻笑声泠泠入耳:“还想走?想都莫想了。你现**在我掌心里,我是如何都不肯放你走的。”
“我觉得,你还是收起罢。”初九静默许久,方出声,“被你父王看到了,怎么办?”
長君抚着一页春图,浑不在意:“看到了便看到了。有什么可忧心的?我看春|宫,又不妨碍我看文书。”
初九:“那……你开心就好。”
長君立起身子,曲觞为他披上玄黑貂氅,他笑看初九:“走,今儿的天色甚好,你陪我出去走走?”
初九思忖片刻,随后应下。二人并肩走出朝会殿。未回与曲觞知晓他二人心意,便也不曾跟着,行礼后退归南帷殿。
细碎的落雪声回荡在人间,似有还无。
“初九,你的《寒暑辞》,修的如何了?”
说起《寒暑辞》,初九唇边噙着几痕笑意:“甚好。存下了几缕灵力。”
長君把玩着指间的玄玛瑙扳指,戏谑道:“既如此,改**我双修如何?”
初九自然知晓,長君口中的“双修”,指的是什么。
“一日一日的,只会想着这些事儿。”初九道,“我看你早晚要活生生折磨死我。”
長君指尖一触那寒梅枝,雪霜便簌簌落下:“你放心,我怎么舍得折磨死你。将你折磨死了,来日我折磨谁呢。”
此时天色欲晚,风霜更寒。初九感受到寒凉,不由自主裹了裹身上冬氅。须臾间,長君将他的玄貂氅披给初九,低声道:“我们回家罢。”
初九摇一摇头:“无妨,我不冷。”说着便要将玄貂氅还给他。
長君不容拒绝道:“穿着。”
“那你怎么办?”
長君只轻笑道:“我是当真不冷的。不信,你摸。”言罢他握住初九的手。初九感受到,哪怕穿得单薄些,長君的手比自己的暖上许多。
可即便如此,初九还是忧心長君冻出寒症。便随他一并往南帷殿走去。
初九又飘飘渺渺地回忆起,小时候,族姐在寒冷时,可运气暖身;在炎暑时,可屏息去热。族姐和長君都是乾元,既然族姐能做到,那想来長君也能做到。
“近来,碧玺总是贪嘴吃茯苓糕。”
“定是因着蔻香的缘故。”
初九偏过脸,恰发觉長君也在看着他。二人当即相视一笑。
南诩荒。
因龙族与鹭族合力斩妖的缘故,此处阴气缭绕,血腥冲天。两族的将军与资深长老行在其中,以长明灯探测妖孽的气息。
龙王叙善带着人,前来巡查。
映雪正拢袖敛神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她穿一袭秋香色留仙裙,胸前掩着嫩黄的芙蓉垂露抹胸,面上微施粉黛,檀赭画眉,酡红点唇,眉目间还是淡淡的,任是无情也动人。
昙云绫便拢在襟袖里。一至这南诩荒,不由自主地,映雪想到了自己的生身父亲。
她的父亲名唤叙元,曾经也是陵海之王。
“映雪。”叔父叙善淡淡开口,“不承想,我们收了那么多神兵利器。这一步走得值。”
映雪双手前合,袖口相并,温声道:“恭喜叔父。”
“眼下如此,也甚好。”叙善沉沉地叹息一声,旒冠上的珍珠串彼此想触,发出泠泠之音,“初九在仉山,与夫君琴瑟相调。你还留在叔父身边,心结也解开了。”
映雪道:“儿臣既答应了叔父,便不会离开陵海。”
叙善蓦然握住映雪的玉手,另一只手也抚了抚:“叔父知道,让你受委屈了。可是叔父养你这一年余年,可有一日让你受过委屈?”
一切皆已尘埃落定。映雪想,再纠结,再痛苦,再愁怨,皆无济于事。
“叔父,我不再怨你了。”映雪轻轻阖上清冷的眼眸,面孔沉静,“从前那些事,我都释怀了。往后,叔父,我,还有初九,我们三个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龙王身边的那些提灯小厮和引路小厮,见少主和龙王说着私密之语,皆一声不响地退到数丈之外。
叙善含笑道:“你能想得开,叔父便放心了。”
与此同时,叙善望着南诩荒那些诡异而巍峨的怪石,亦幽幽地沉浸在回忆中。
当年他设局谋害兄长,是向蛇王讨的秘药。如今他还记得,那是一颗冷碧色的丸药,搁在锦盒里,散着幽幽的寒光。
非他叙善狠心,着实是兄长太过荒淫无道,简直要将偌大龙族拱手让人,任其被他族鲸吞蚕食。若再不行动,便是灭族之苦。
是他在几经纠结下,买通了兄长身边的侍婢,让侍婢将这冷碧色的丸药放入烈酒里。然后他再令禁军斩杀这侍婢,生生灭了口。
兄长死后,叙善从此背上沉重的自责,感念自己的弑兄之举,永远痛心疾首。
好在兄长还留下了一个女儿。
这是个绝佳的女儿,既是陵海嫡传的白龙,又是乾元。他只有一个坤泽子嗣,可以将欠兄长的,都还给兄长的女儿。
叙善再望向映雪时,只见映雪微仰着玉颈,不知在看向天边什么方向。她眼角的龙鳞,正随着霞辉闪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