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反正许秋来是有点腿软,她睡裙外边只披了个外套,老实背手跟边上站着。这种同床共枕到一半被男友父亲来敲门的事儿,她人生还真是头一遭遇到。
“你就睡这儿?”陆父指着那张三人座的旧沙发,抬头问儿子,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寒酸的沙发。
陆离刚才进卧室只带了一床被子,枕头和热水袋都还放在沙发上。
误会就误会,总比知道了两个人睡一间屋子好,秋来使劲给男友使眼色,陆离只能忍气,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换番说辞:“我睡哪里都跟您没关系。所以你在这个点带人来找我,到底是想做什么?您该不会以为我还跟十几岁一样,几个保镖就可以把我想带哪儿带哪儿吧?”
沙发很破了,扶手边缘还被秋甜前两年不懂事那会儿,用彩笔在漆皮上画了几个擦洗不掉的牵手小人,让人家儿子就睡在这种地方,还没有暖气,饶是秋来再好的心理素质,这会儿心里也有些打鼓,没等她想好怎么解释两句,男人已经掀开那羽绒被,在沙发正中端坐下来。
这下画风就更诡异了,许秋来觉得自己家的客厅被男人一坐,成了什么国际会议厅。
“你说我从来不肯花一分钟了解你,所以我今天就花时间,好好看看,好好了解,你喜欢的、向往的人生和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已经二十三岁了,现在来了解,你不觉得晚了吗?”陆离仍旧面无表情,声音像冰碴,“这是别人家里,马上十二点了,在这个时间叨扰,我请您有点基本的礼貌和尊重,现在就结束您心血来潮的探访。”
陆父的眼神朝许秋来看过来:“你介意吗?”
许秋来:……她敢吗?
“您请便,我去给您倒杯水。”
得以逃离战场,许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水烧上,回房换了套齐整的衣裳,整理好披散的头发,全程竖起耳朵听父子俩在客厅唇枪舌战,直到端着茶回到客厅,父子俩已经大战完三百回合。
“您请用。”她仪态端庄摆好,正要像个小丫鬟默默退回边上,却被陆父叫住,他抬手,立刻有人搬来一张椅子,“请坐。”
许秋来手扶膝盖正襟危坐,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紧张地面对一位长辈。
陆离从没提过家里的事,她从几个师兄那儿听过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只以为他家就是普通有矿的暴发户来着。这种印象随着她与陆离的深入接触变成有煤矿、有矿群……往上递增,但万万没想到,陆离的父亲气场这么强,根本不像白手起家矿老板。
“你就是许秋来。”
“是。”
秋来喉咙动了动,只感觉这儿不再是自己的主场,反而成了他的客人。
第133章
“本来以为我们不必见面,但陆离的固执超乎我的想象,我也只能亲自来一趟了。”男人眼神才动,一侧立刻便有人拿出一份黑色文件夹和钢笔,一起摆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陆离天真孩子气,我们沟通不了,想来直接跟你这样的聪明人交流会更容易些。”
许秋来凝视着他,心里隐隐有了些预感,“有什么话,您请说。”
“我最初没有干涉你们接触,是想着陆离应该会有分寸,但他偏要打破既定俗称的规则,甚至因此与我争执,实在令我失望,他锦衣玉食长大,不明白社会艰难险恶,家庭为他掠平过多少生活的皱褶,但你年少失恃失怙,从几百万考生中厮杀竞逐到q大,人生有多残酷,阶级的壁垒有多难打破,你应当是清醒的。”
“在陆离的婚姻问题上,我绝不可能让步,你没有足以匹配他未来的资格与能力,所以任何坚持都注定磕得头破血流。许多年轻人喜欢打着爱情的名义做耗费时间精力最后遍体鳞伤的白用工,不过我相信你很聪明,会慎重抉择,因为爱情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稍纵即逝的奢饰品,与其最后一无所得,不如趁现在就给自己留下筹码和退路。”
男人翻开文件夹,“我不是不近人情,非要做棒打鸳鸯的家长,只是为你们双方长远考虑。签了这份合同,它能解决你现在和未来生活中的所有困境,从q大毕业之后,无论你选择留学读研还是工作,我都能为你提供帮助拿到一份不错的offer,另外——”
他将文件夹转过来,推至她面前,让她足以看清每一个字眼。
“签名页有张支票,签上你的名字,结束这段感情,三千万现金即刻就能兑现。这不是羞辱,恰恰是我承认你价值的体现,从现实的角度出发,年轻漂亮的女孩,陆离今后人生路上还会遇到许多个,你并不是他一万个选项里最好的选择,何况容颜易老,你的成绩虽然不错却不算稀奇,能力更是有待挖掘。功利直白一些,这已经是你的最优选。”
陆离濒临暴怒边缘,他握紧拳头要上前,一左一右肩头却被人按住。
陆父就是要当着他的面,亲手斩断他对这段感情的希望。
他是精明极了的商人,事实上,这笔交易成功与否都无所谓,他只需要许秋来在看到合同时有一瞬闪躲的眼神、一次犹豫的表情,就已经赢了。钱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只要儿子对这段感情的态度留下哪怕一丁点隔阂与芥蒂,今天晚上这趟行程就不是毫无价值。
当然,如果许秋来通过试探,那至少也能证明儿子不全然是个识人不清的蠢蛋,没有为一个虚荣肤浅的女人跟他对着干。
许秋来没有看合同,只是注视他,唇角意味不明抽动了一下,将合同合上推回去。
陆父将这视为拒绝,他眉头一皱,低声敲打,“女孩,贪得无厌可不是个好习惯,人总得学会失去和接受,抓住机会,幸运只留给懂得见好就收的人。”
若是他的下属,此刻恐怕早已在威压下战战兢兢,分明凝重至极的场合,许秋来却想发笑,知道不妥,只能强行憋下去。
“实在对不起,叔叔,您误会了,我没有问您多要钱的意思。”
“开始这段恋爱时候,我完全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能遇见这么经典的影视剧桥段。我和陆离开始恋爱不到半年,承蒙您看得起,给我开出这么高的价码,但我觉得钱不能这么花。”
“您可能不太了解我。”她站起来,“正如您所说,我年纪轻轻父母双亡,但即便最山穷水尽的时候,我也没有接受过任何人一分钱的资金救援以及学校任何形式的贫困补助,当时没有,今天更不可能凭白接受您几千万人民币。‘志无所定,身无所立,事无所成。’这是我父母从小教育我的话,没有志气的人成不了气候,我虽然不是个乖巧的女儿,但绝对是称职的学生,无论是考q大还是工作挣钱,我努力的理由就是为了有资格得到人生的自由选择权,不被迫谋生,不被左右,不愧对任何人活得尊严体面。”
“您的劲儿可能使错方向了。您不该给我这份协议,因为这段关系里喊开始的人不是我。我不会因为压力违背本心说结束,也没有权利为一己私欲辜负任何人。我和陆离的高度是不是平等的、匹配的,只有我们彼此才有资格评判,旁人无可置喙。假设今天我真的在这本文件上签了字,无论对我还是对您的儿子,才都更像一种侮辱。”
“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的关系真的结束了,一定是因为彼此厌倦,而非任何外在条件。”
许秋来的肩膀纤细单薄,却坚毅笔挺。
她目光不闪躲,咬字镇静,态度不亢不卑,是真的无所畏惧,而非伪装出来的大方。
陆父识人无数,自然能看得出来,他与她定定对视了两秒,直到此刻才算真的把许秋来的模样纳入眼中,挥手叫人来将合同收走,“好,你放弃了最后的退路,但愿你真如你所说那么坦然。”
“陆离,我警告你,眼珠子别再瞪我。”他叫人将儿子放开,“不过是个小小的考验,如果你对她连这点信心都没有,我会认为你坚持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跟我叫板。”
好坏都让他说尽了,陆离冷哼。
陆父是来缓和关系的,自然不想和儿子闹得太僵,他清退保镖,向许秋来借了客厅,她识趣回房,给父子俩留出空间。
“你说我不了解你,但你也从来没有客观看待过我,从十几岁起你就是这幅样子,你给过谁和你交流的机会吗?”他闭眼深吸一口气:“我最后再说一次,真相不是你想的那样,无论你信或不信,你妈妈离开这世上非我所愿,我比任何人都痛苦,但正因为我是你父亲,才更不能像孩子叛逆极端消沉。你长大了,现在羽翼丰满,我无法再管束你,我只希望你从成年人的角度跟这个世界和解,试着站在父母的视角做一次选择和思考,哪怕只有一次。因为,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十年可以和你冷战空耗。”
“今天是除夕,我本来不想和你吵架,但事已至此,是走是留都随便你了。”
他站起来大步朝外走,到门口时,背着身顿了顿,最后道:“新年快乐,儿子。”
门随即关上,陆离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无论父亲这番怀柔是发自真心还是又一次策略,他忽然意识到,他是真真切切的老了,从前不可一世的背影,如今孑然一身竟也能瞧出几分伶仃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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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办案中的警察来说,一年365天是没有节假的,即便是正月里,也仍然忙得焦头烂额。
陆离公司最新的人脸识别算法,竟然真的把当时扮假护士试图谋杀施方石的毛贼找了出来。
警方在赌桌上将人逮捕时,对方还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娱乐城入口处的摄像头动态ai人脸技术识别,系统发出预警,只以为自己参与赌博被拘留,直到自己被分开关押,医院的监控录像摆在面前,他才白了脸,无论如何想不通,仅凭着那画质模糊的半张脸,警方究竟是如何把他找出来的。
陆离的ai人脸识别颠覆传统安防的最新成果,秒级定位也经此一战成名。被首都警方正式合作采用,在地铁口、火车站商场等公共场所建设起来还不到半月,便接连抓获两起通缉在逃命案犯人,公司在各大新闻版块挂了一周,一时间风头无两。
特别调查组。
路南峥瞧着审讯室单向玻璃内正在审问中的男人陷入沉思,他又一次在案子中发现了许秋来的踪迹。
程峰,齐进,到施方石,包括面前这个收钱办事的打手,他们从罪行暴露到伏法,中间总是似乎总是少不了她的影子,许秋来才不到二十岁,这么多串联在一起的事件当中,她到底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凌眉刚刚从现场归队,她瞧着长官紧皱的眉头,犹豫开口:“路队,化工厂对门酒店停车场的那大爷,我问了,他说拷走录像的姑娘长得很漂亮,我拿了照片给他看,他一眼就认出来,是许秋来没错,看来连宋景的事,她都是知情的。早知道,她当时跟我举报宋景混进医院跟齐进见面的时候,我就应该汇报队里,提起警惕的。”
另一个常跟在路南峥身边的小刑警也附和:“是啊,也许我们都把她想象得太无害了,一个在读大学生,无缘无故怎么会总对我们的案子感兴趣?”
他顿了顿,犹豫着猜测,“我有一个想法,可能她回到这座城市,就是回来替父亲报仇的。启辰所有当年背叛她父亲的人,都是她报复的对象。”
第134章
陆离年初十开始回公司工作,ai人脸技术识别部门与警方合作在各大公共场合全面上线系统,个个忙到没时间回家睡觉,他休息了大半个正月,回来才发现有超过8000次的新的代码变更和提交,自然不好意思偷懒,有几晚干脆在办公室沙发凑活睡,直到员工上班来找他批复,才起床洗漱,接着工作。
公司机房打通后又扩了几倍,服务器一刻不停引擎和静音风扇运行的声响。
陆离全神盯着代码闪现的屏幕观察测试结果,小展昭在旁接了条短信,兴奋开口:“陆神,之前你托我找师傅修那光赫的硬盘,修好了!包裹从车间那边送过来,刚到前台。”
陆离终于从屏幕间抬头,有些诧异:“怎么忽然能修了?”
“嗨,说是车间里有个当年在光赫下游制造厂的师傅。毕竟那么老的硬盘了,操作也太精密,开始他没把握,怕希望不大,就没跟我说。光赫当年发行这一版本硬盘的时候,走的是高精路线,发行量小价格昂贵,且型号特殊,下游零件全是独家生产链,多亏师傅家里有个全新完好的,把电子元件拆下来,借了工厂的无尘车间和仪器焊接,这会儿修好了才通知我。”
“等这边弄完,一会儿你过去验收一下,看看数据能不能恢复?”
陆离直接扔开手边的工作起身,“你过来盯着,我先去看看。多少钱你到财务那边几倍报销都行,替我好好谢谢他。”
小展昭接替位置稀奇嘀咕,“什么东西这么紧张,当年怎么不备份呢,现在大动干戈来修多麻烦。”
陆离确实没想到硬盘还能修好,许秋来刚把硬盘交给他时候,他自己也拆开看过,结构实在精密,就算有精准的大型仪器和熟练的师傅,修复几率也微乎其微。现在想想,元件虽然难找了一些,但也好在它是几年前产品,今天的硬盘的磁头与碟片快到近乎肉眼不可辨的大小,想再修好真是丁点儿希望也没有了。
约莫花了四十分钟,陆离才将文件的系统错误和坏扇区彻底修复好,导出文件。
许秋来坦白过硬盘的出处,是从程峰密室保险柜里偷出来的,他原本猜想应该是启辰内部的一些重要的文件资料,未曾想,里面只有一组被命名彗星的文本,储存着一组不到十万行的代码,很小的源代码文件,若是其他行业的人打开,瞧不懂,就当边角文件删掉了也有可能。
一组过时的代码,程峰可能就是随手放保险柜里忘记了,陆离倒是没惋惜自己白费的时间精力,就是失望让秋来平白期待一场。
他目光落在代码第一行,随意浏览起这组多年前的源代码。虽然代码过时了,但浏览研究起来,还是能窥知一个年代的语言构成和内核开发的流行风向。那时候内核模式下运行的多数内容还使用c语言和c,文档里至少百分之九十是这两种语言编写,如今两种语言在操作系统的开发过程中使用越来越少。
他越往下看,越觉得这代码其实很具前瞻性,编写人的设想基本已经囊括和遇见了今天操作系统的一部分发展方向。陆离饶有兴趣退出文件查看了核心代码的源数据以及最后编辑时间,瞧着字母后方那一组日期数字,陆离的背脊忽然挺直,神情从随意渐渐冷凝。
这组被命名彗星的代码,应该是光赫正在开发中的操作系统,时间早于九州1.0整整半年,如果彗星编程项目当年能顺利完成上市,也许根本不会发生后来那些悲剧。
陆离用最快的速度重新打开文本,一整天,他几乎是不吃不喝,以平时放缓慢十倍的目光从第一行开始浏览代码一整天,直至最后一行。
中间一度有下属来敲门,全都被他拒之门外,陆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惊愕和震撼,因为他恰好不巧是这世上少数看过九州1.0核心源代码的人群之一。
精确比对之后,他发现未完成的彗星和九州1.0,基础架构和设想竟是如此地相似,撞一点倒也还罢,可撞了框架,撞了构思,他再也不能单纯用主程构想隔空撞车来简单解释,就算九州1.0更丰富更精简更优化,添砖加瓦包装更漂亮,可本质是没有变的。
陆离从没有听说过九州1.0有原身,它是国内第一套造作系统,出生尊贵,一面世就风光无限。两千万行代码,30多万个文件夹,200多万个文件,在当年也是个巨型编程项目,汇聚无数工程师的心血。
想要求证他的疑问,对别人来说也许很难,对陆离来说却很简单。
亚璟电子由环亚出资成立,百分之七十以上控股,虽然这几年都是那个姓苏的老女人在运营,但百分百还是他们陆家的东西,他想问点什么很简单。只需要给几年前参与九州1.0组长以上级别的工程师随便打个电话问一问,就能立马清楚,编程的框架到底源自哪儿。
可陆离的手指迟迟没有动弹,他不敢赌。
秋来知道彗星的存在吗?也许她一直都清楚,只苦于没有证据。不然她为什么不彻底隐藏锋芒,偏要加入小虎队参加信安大赛?
杀进决赛有机一览亚璟的内网,伺机潜入寻找源代码。
这些事情从前无法理解,现在只要稍微细想,便能立马思考出答案。
如果怀疑真的被证实,他和秋来之间,会变成什么样子?
无论当年启辰和亚璟电子之间有过什么交易,只要今天的九州7.0起点源自于许秋来父亲的构想,亚璟电子就是无可争议的帮凶。
许秋来从来爱憎分明,父亲的心血成为别人登顶的基石,倘如日后得知了他的身份,她也许会责怪他、迁怒他,甚至今天的季时安,也许就是他明天的下场。
毕竟陆离不可能永远不对她吐露自己的身份,想瞒也瞒不了一辈子。
他思绪万千,脑子乱糟糟绞成一团麻,干脆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默不作声坐窗前对着号码列表发呆。
从高楼的落地窗俯视夜晚灯火通明的地面。车流在这个楼层已经变得微渺,像城市的纽带,许秋来此刻不知道奔波在哪条路上,也许已经吃过饭了,也许还没到家。
秋来为了替父亲洗清冤屈报仇雪恨,有多努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拨通那颗键,静静听对方讲完,约莫二十来分钟,才将电话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