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里面没有任何声响，只余林应琛的喘息声。浓雾并未彻底覆盖这片宁静之地，所以谢栗的脸庞依旧清晰可见。

    “谢栗……”林应琛喉结滚动了一下，内心的警惕并没有就此放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确实死了。”谢栗抓了一下尾发，“信你也已经看到了吧？”

    林应琛心底的提防放下了大半，谢栗留了一封信给自己的事情确实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林应琛扫了一眼谢栗身上披着的黑纱，“刚刚坐在我旁边的人是你。”

    谢栗点头，手指指了一个方向，“快走吧，不然要赶不上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林应琛和谢栗并肩走在密林的小道上，一边拨开茂密的野草一边朝前走去。

    “因为信念吧？”谢栗漫不经心说道，“也许又是因为不甘心。”

    林应琛拔起一根过腰长的野草，粗糙的质感让他手心一疼，但是疼痛过后又是一阵麻意，他忽然听见谢栗说道——

    “更多是好奇吧，”谢栗扭头看着他，眼底有着清晰可见的探究，“好奇琛哥你会做出什么选择？”

    林应琛看见小道尽头那座若隐若现的车站已经在翻滚的白雾里冒头，顿时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

    谢栗没再说话，只带着林应琛回到最开始的车站，白雾里他的脸一点点泯灭，在公交车驶来的时候递给林应琛一枚硬币，“去的路上很长，足够你好好思考。”

    林应琛被人从后面推上车，他想回头看却发现谢栗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这辆公交车和最开始的那辆没有任何差别，就连那个独腿老人也坐在那里看着自己，只是他现在脸上没有那种瘆人的笑。

    魏祁，会上这班车吗？林应琛突如其来想到。

    “叮当——”硬币投入铁箱的声音。

    林应琛神色淡淡地走过老人最后站定在那个熟悉的位置。他伸手掀开遮挡的黑布，里面那个身着黑纱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落座于靠窗的那个位置，向窗外看却发现白茫茫的雾气此时已经消散，就连夜色的沉暗也淡了几分。车站依旧人满为患，那些人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看不见悲伤和哀怨，就连司止和林久也在其中，他甚至在还看见了夏湛微，简楠，他们手牵着手朝自己笑，简楠抬起他们相握的手朝他会心一笑，说了一句“谢谢”——尽管听见不见声音。

    谢栗就站在那群人的最前方朝他挥挥手向他道别。

    公交车缓缓驶向远方，那些熟悉和不熟悉的面容向后移动最后不见，林应琛看着窗外却只能捕捉到反光。直到看见密林处闪过一丝金光他才阖上微红的双眼——那是他丢弃的吊坠。

    ……

    时间倒回至一个小时前。

    破旧不堪的公交车在一处车站停靠。早在有些时候顾皎之就发现异常，他踌躇片刻终究还是下了车。而先他一步下车的人还有莉莉丝。

    莉莉丝自从谢栗死后便不曾和顾皎之说过话，但她还是公私分明，知道此时情况紧急不容自己混入私人感情。

    “刚才你有拍手吗？”莉莉丝一边拿出手电筒一边问道。

    “刚开始有，”顾皎之扫了一下周围，发现这个车站十分空荡，除了两把缺脚长椅就什么都没有了，“后来我没有拍手也有掌声。”

    “我也是。”莉莉丝皱眉，“我们应该和其他人分开了。”

    顾皎之颔首表示认可，“现在要往哪边走？”

    莉莉丝看了一眼长到看不见尽头的道路思考片刻，“跟着车走吧。我刚才从车里面看见我们经过了一个隧道，里面好像有东西。”

    路上的雾气并没有车上看上去那么厚，只是淡淡的一层。比起雾来说，黑暗的环境才更让人不安。顾皎之看见天边有一座山的影子。

    “你后悔吗？”身旁的莉莉丝忽然这样问道，像是为了让顾皎之清楚她的问题她又重复一遍，“对于谢栗的死你后悔吗？”

    顾皎之心口一痛，握住手电筒的力度不由自主地加重几分，过了好久才答道，“……很后悔。”

    特别是在看了那块记忆石之后，身临其境地体会到谢栗地挣扎痛苦和坚强之后，那种痛失所爱的疼就加倍递增，日日夜夜地纠缠着他，让他生死不如。

    “如果当初你对他好一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莉莉丝声音有些气音，“我实在想不明白，苏环到底有什么好的？”

    就是这样一个心机深沉，扭曲又不明所以的人将谢栗拉下了地狱。

    莉莉丝无法原谅苏环，更无法原谅顾皎之。

    “对不起。”这是莉莉丝第一次听到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开口道歉。想到这里她又觉得有些可笑。

    顾皎之没有跟莉莉丝解释，对苏环的好正是出自于对谢栗的爱。他从最开始就一直将谢栗放在心上，所以不想让苏环以事故为借口去找谢栗的麻烦。

    他不知道当初的真相，对于苏环对事故的说法全部接受。但他根本不在意谢栗犯错与否，他只想让谢栗不再遭受来自现实世界带来的痛苦。于是便用自己愚蠢的方式自以为是地保护着谢栗，以至于到最后谢栗又因为自己走向死亡。

    顾皎之陷入头脑里怪诞的循环一时间有些迷惘。

    “你听到了吗？”莉莉丝忽然问道。顾皎之这才从情绪里挣脱出来，“听到什么——”

    “叮当——叮当——”

    “咚，咚……”

    太鼓和铃铛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氛围里显得恐怖十足。紧接着，一阵阵念咒声在空中炸开，由远及近朝他们袭来。

    顾皎之抬起头，却发现远在天边的山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他们面前——

    直到距离缩短顾皎之才发现，“山”根本不是“山”，而是一尊石像观音。

    观音低垂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向来和蔼的神态此时染上阴霾，慈悲之色退尽仅剩下看蝼蚁的冷漠。

    随着念咒声声音的调高，周围开始出现细长的黑影，黑影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们。莉莉丝拔刀砍掉一只黑影的手，想到道具栏里还有一张方姨临走前给自己的道具卡，正想拿出来用掉的时候却莫名停住了。

    “不要！”尖叫声从另一侧响起。此时莉莉丝他们已经被黑影逼退到平整道路之外小斜坡上，因此他们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尖叫的地方正在发生什么——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被群群黑影包围住，清秀的脸颊满是泪迹，一边环抱自己一边想要逃跑，却无路可逃。莉莉丝知道那个人是谁——是季博士曾给他们看过的死去的女儿，也是这一切发生的源头。

    女孩的衣服被黑影撕碎，肌肤裸露在破碎的衣物之下，她想要挣脱那些黑影却无能为力，只能一味地尖叫，哭泣，还有……喊着她的爸爸来救她。

    莉莉丝脑海里兀然出现姐姐浅笑的面孔，还有那双托起她的满是伤痕的手。莉莉丝眼眶顿时围上一层薄红，大喝一声提刀向前劈去，不再后退，坚定地朝那个女孩那里去。

    但是一切都太晚了。

    待莉莉丝他们砍了一路黑影走到那里时女孩奄奄一息躺在那里，身上的土地满是猩红的血液，光洁的腹部上有一个大洞。女孩嘴角溢出血沫，无神的双眼流出泪水，嘴里还在念着什么。

    莉莉丝将身上的斗篷扯下来盖在她身上，附耳细听才听清楚她死前的细语——

    “我好像碎掉了。”

    莉莉丝再也无法忍受，泪水簌簌往外掉，砸在女孩子的脸上，“……没有碎掉。”

    “碎掉的人不是你。”

    女孩转了一下眼珠，看向莉莉丝，像是在求证一样，“是吗？”

    莉莉丝握住她冰凉的手狠狠点了一下头，泪水没有停下来的势头。

    “那真是太好了。”女孩扭头看向黑暗的夜空，又重复了一遍，“真是……太好了。”

    灰烬自女孩的躯体里而起，摇坠着飘离黑影，最后只剩下满地的血液。

    莉莉丝没有拿回斗篷，只是撑着剑站了起来，像阵风抛离背后的黑影跟着顾皎之朝密林跑去，但她的眼泪始终不肯停止。

    就在她穿过一片草丛时，手腕被人死死拉住。连思考都没有，她直接将刀往后劈去，幸而拉住她的人闪的够快否则脑袋就要直接都被砍下来。

    “你怎么还是那么凶啊，莉莉丝？”那人一如既往地笑道，好像没有看见莉莉丝他们脸上的愕然。

    莉莉丝手中的刀因为主人的力道一松直接掉在地上发出闷闷的一声。莉莉丝看着眼前的人错愕得说不出话，直到背后的顾皎之激动地喊了一声——

    “司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