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适时地,有人敲门,不轻不重的三下。郑旭听了以后,喊了一声:“进来吧。”就有三五个小厮进来了,四个小厮备好了洗澡水,一个小厮双手呈上了新换洗的衣服,然后就恭敬有礼地退下了。
屋内有一个围屏,由八个屏扇组成。屏心是彩纱的,上面绣了花草虫鱼,纱是半透明的,欲露未露。那个装洗澡水的木盆就在这个屏风后面,热腾腾的水,水气缭绕。她走到那屏风后,打量了那屏风一会儿。
“你先去洗吧。”他说。
徐妆洗却还在犹豫。屋内的烛光并不算昏暗,这个屏风……
“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他邪邪一笑,“难道你比较希望我们一起……”
“你快出去。”她脸一红,把郑旭往外一推,“你坐远一点。”
郑旭哈哈一笑,不答话了,笑着倒退了几步,指了指那个椅子,示意他会坐这么远。徐妆洗这才放心了。
郑旭坐在了摇椅上,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摇椅慢慢晃着,他也放松了很多。在宫里的日子,每一天都是提心吊胆,尔虞我诈的,鲜少有这样的日子,可以什么都不必顾忌,就在这摇椅上坐着晃晃,而且……还有美人相伴。
想到这里,他侧过脸去,看了看那屏风。屏风上,徐妆洗的影子印的很明显,很好。这个屏风确实不错,除了影子,还能隐隐约约地看出她如雪的肌肤。
皇宫里也该搞点这样的屏风,他想。
三年的时间没有再见面,她的身材却是依旧。那屏风上很明显地映照出他想要的。然后一件湿了的男装挂在了屏风上。
他正看的目不转睛,突然徐妆洗的脸从那屏风的一侧出现。这女人的视线与他相撞的时候,他居然被吓了一跳,赶紧收回目光。
“我……我也去洗,那个房间还有一个浴桶。”他尴尬地笑了一下,然后主动站起身来,往回廊上去了。徐妆洗这才放心下来,但是心里又隐隐约约地一种失落感。她很快摇摇头,想什么呢。
然后踩上小凳子,伸手试了试水的温度,刚刚好。水面上也漂浮着花瓣,她伸手轻轻拨了拨。然后,直起身来,跨进了浴桶。
坐在浴桶里,她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想今天落水那一霎那,她亲眼所见郑旭一瞬间展露出来那种着急的目光。那种目光,像是有什么神奇的力量,让人觉得安心,觉得就是她不会水,落水了,他也会来救自己的。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说关就关了她三年。一个人的三年。没有任何人可以说话,可以分享心事的三年。
她无力地坐在浴桶里,眼前只有水面上一圈圈的水纹。
☆、第七十一章 痴缠
她洗浴出来,穿上了那件小厮送来的中衣,从屏风里出来了。她看见桌子上摆了两杯酒,一杯已经喝了一半,另一杯还没动。想起来刚才郑旭嘱咐她,刚才落了水,又吹了风,要喝一点酒暖暖身子,避免生病。
她拿起满的那一杯,浅呡几口。是上好的梅子酒,甜而不腻,还有一点点苦涩。
郑旭早就洗好了,搬了摇椅到月门正对面的环廊上摇着,好像还在哼哼唧唧什么。她突然有了兴致,默默地走近了。郑旭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不知道他唱歌如何。
“我无奈,向君哭,恳君借我米一斛……愿来生,君作顽妇我作夫,凭君时时吵闹,我只装聋作哑,半醉半糊涂。”
当听到的时候,她被震惊到几乎无法向前迈步。
郑旭唱歌的声音确实好听,但是这个并不让她震惊。震惊的是,他在唱的歌。他吐字有点不清晰,但是根据调子,确实就是借米谣。他唱的时候,能感觉到是用祥城方言唱的。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原地迟迟不肯向前一步。
郑旭从小长在深宫,怎么可能会说祥城方言呢?她记忆最为深刻,几年前,她还没入宫的时候,齐王庶妃陈笺,那个蛇一样的女人,她曾经说过:“怎么用方言唱的,不够大气。”
从那次之后,她就从没在人前唱过这个歌谣。但是,在冷宫里的那三年,她太寂寞了,太无力了。整日里没事,晚上睡不着,她就靠在宫墙上,一遍又一遍地唱着这首歌。
反正没有人会听见。
这首歌是母亲宁氏教她的。很小的时候,母亲身体还好,那时她晚上调皮玩闹不肯睡觉,母亲就轻轻拍着她,唱着这支歌谣,哄她入睡。
听说,这首歌,是父亲当年谱的曲。
她就站在离郑旭几步远的地方,默默听着,默默地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她不想哭的,她并不觉得委屈,只是觉得心里一动,泪就不自觉地填满眼眶。
过了很久,她才说道:“你为什么会唱。”
她的声音不大,却把郑旭吓得打了一个激灵。他先是立即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但是仍旧坐在摇椅上不肯回头。
“回答我。”她渐渐地走近了,几乎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郑旭突然笑了,笑声有些僵硬,他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一边走着一边解释着:“我……朕……去找小厮来换水。”
“你先解释啊!”她说话时带着颤音。
郑旭依旧没回答,忙着往外走。他才走了没几步,徐妆洗突然从他身后抱紧了他。
她的手很纤细,脸贴在他的背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脸的温度。
郑旭背对着她,低声说:“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很想你。”
她无法控制自己即将倾泻而出的感情,她更加用力地环抱住郑旭,声音几乎有些咆哮,“那你为什么还要关我三年!”
郑旭没有说话,而是猛然转过身来,然后抱住她,他有些慌乱地找到她的唇,然后深吻下去。他像个十几岁的男孩一样,热烈冲动。他的鼻尖还撞到她的。
她被这样的热情所惊吓,连连后退,直到退到墙壁,退无可退。
郑旭一路攻城略地,毫不相让,一直到最后劫去了她最后一丝甜美,才肯放过她。
一吻终了,郑旭把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略略地喘息着。她却早就不行了,靠在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条缺氧的鱼。
郑旭的眼睛有些迷蒙,他在她耳边说道:“可以吗。”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他低声说着,与她耳鬓厮磨。
她也有些晕晕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轻轻颔首。
得到了她的许可,他一路轻吻,从耳垂到颈侧,一路往下。然后,慢慢的,那件中衣,从她的肩膀上滑落,掉在地上。
第二天清晨,她从睡梦中被郑旭叫醒。周围天还黑着,她只觉得眼睛酸涩,睁不开,昨晚实在是太过于疲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真正进入梦乡。
只见郑旭盘腿坐在她的不远处,一只手杵在脸侧,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他身上披了一件中衣,但是腰带并没有系上,只是松松散散地披着,他说:“现在把你叫醒,你会不会打我?”
“会。”她把被子往头上拉,遮过了脸。
郑旭笑出了声音,扯下她蒙住脸的背角。弯下腰在她耳边说:“快起来,去看旭日东升。”
说着,郑旭硬是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一边拉着一边安慰道:“这里看旭日,真的很美。”然后他说着捉住他的手,往自己身上砸了一下,说道:“不好看你打我。”
听到这里,徐妆洗噗嗤一笑,才耐住了性子,任由他牵着走。郑旭领她走到昨晚他坐着的摇椅边上,扶她坐下。这个时候可以见天边一抹鱼肚白。
郑旭站在她身后,给她捏了捏肩膀,问她:“肩膀酸吗?”
她嗯了一声。
郑旭又笑着给她揉了两下,问道:“别的地方还酸吗?”
她没好气地说道:“哪哪都酸。”
郑旭笑着在她耳边说:“那就慢慢来,帮你按摩身上肌肤每一寸,可好?”
她斜着眼瞪了他一眼。
郑旭笑意更深,“好好好,不打趣你了,你看你脸都红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侧,并没有发烫。她剜了他一眼。
郑旭笑道:“这回真不打趣你了,你看,朝阳。”他说着,伸手指了指前方。
在这里可以看到皇宫的金色琉璃瓦和深红色的宫墙,皇宫庭院深深。可以看到似乎在那大殿的后方,朝阳露出了一小半,此时已经是霞光万丈。
霞光划破云层,驱赶走蓝紫色的天空,天天渐渐的明澈起来,那一小片蔚蓝色叫人心旷神怡。
她看着看着,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她回头。她坐在摇椅上,要微微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脸。他的脸棱角分明,桃花眼莫名的也有些吸引人。
霞光照在他的脸上,为他的脸勾勒出橙色的光辉。
她从没这样认真地看过郑旭,第一次,她觉得郑旭怎么长的比女子还要好看几分。
“看我干嘛?看天。”他头也没低,浅浅笑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她一听,吓了一跳,这个人难道是下巴上长了眼睛。她赶紧撤回了目光,继续望向前方。
他的声音缓缓从身后传来,他说:“就算昨天被生活虐得体无完肤,今天也依然相信,依然奋斗,努力生活着,这样才算得上是真正热爱。”
这句话像是一块小石头,砸进了她的心湖,泛起一圈圈涟漪。但她嘴上还是不甘认输地说:“你是九五至尊,这世上谁敢难为你呢?”
“九五至尊也好,平凡人也罢。”他一顿,继续说道:“每一个平凡无奇的一天,你都不知道真正经历了事情的人,到底做了多少挣扎与努力,才能把这一天变为平凡的一天。”
天边除了地平线上那一层是热烈的红色霞光,然后就笼罩着一层温暖的橘色,最上面那一层,整个穹顶,是醉人的蔚蓝色天际。
他说:“天亮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回宫已经几天了,她却好像是还一直在宫外一样,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出现着那两天在宫外的日子的一些片段。
又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体会到宫外那种自由感,宫廷生活表面浮华,内在却是空洞。宫外的日子,之所以这样欢乐,或许是因为现在衣食无忧,所以一切才显得这样美好。
又或许是这两天的经历,如此惊心动魄,如此百转千回,却又感人至深。
又或许是因为他,没想到他这样的人,也会有这么认真的一天。然后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亲密的画面,她的脸又有一点微微发烫。
片段很多,似乎每一段都适合回忆,或许是因为才刚刚过去吧,所以记忆犹新,她这样告诉自己。
“娘娘又在乐什么?”四叶端了洗脸水进来,看见她嘴角微微扬起的微笑,问道:“难道娘娘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她一下被打断了思路,敛起笑容,接过锦帕,擦了擦手。
“知道奴婢找到悄儿姑姑了呀!”四叶笑嘻嘻的,“奴婢的一番苦心终于没白费!而且奴婢照您吩咐的,已经在尚宫局登记了,把悄儿姑姑从浣衣局调回咱们宫里来。”
“浣衣局?!”她有些难以置信,悄儿竟然被赶到了那里去。但是细想,也不是不可能。
“原来悄儿姑姑比娘娘年长好多,以前听娘娘您说悄儿姑姑的故事,还以为她和娘娘您年纪差不多呢。”四叶一边给她梳头发一边对她说。
她更加惊讶了,眉头皱起,“悄儿与我的年纪是差不多的呀!”
四叶这时候手上的梳子也停了下来,疑惑道:“这不可能吧,奴婢那天见她,头发都白了一半,脸上也有不少皱纹呢。”
☆、第七十二章 悄悄
第七十二章悄儿
“娘娘,悄儿姑姑到啦。”四叶开开心心地进来通报,“娘娘,你们时隔三年终于重逢了!”
她坐在里屋很久,明明那么想见到悄儿。但是真正听到悄儿来到的消息,她的脚就像被粘在了地上,一步也迈不开。她甚至只不敢回头。
“娘娘。”
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依然坐在原位。直到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偏过头去,一入眼果然就是悄儿已经有些灰白的头发。
她和以前一样,头发梳的很好,梳得整整齐齐盘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