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阿青和寒露跑上前去,抱着小雪,三个人围在一起又哭又笑。
“瞧瞧你,人家姑娘为思念心上人哭。而我就在你身边,你为何而哭?”王阙返回来,不解地看着兰君,抬手为她擦泪。
“我为你的琴声而哭!好琴技。”兰君由衷地伸出大拇指。
这时,婆婆举起小雪的手,高兴地说:“我宣布,这位姑娘赢了!”围观的人群躁动起来,欢呼的声浪比日头还强烈。铃兰隔着人潮,对王阙微微点头而笑,极轻的,若不是王阙观察力惊人又刚好在看她,根本不会发现。
没想到在这山野之中,谢金泠也有红颜知己。王阙笑叹:你给我以越人歌,我还你织女的思念之情。天地之大,唯有你是我知音。
小雪抱着礼物回来,一大篮子的新鲜瓜果。回去的路上,阿青捧着肚子直笑:“那婆婆像宝贝一样给我们,但我们都傻了!”
小雪更是哭笑不得:“我以为是金银钱财,哪想到这个,白费那么大力唱歌。”
寒露点着她的脑袋:“财迷。对于农人来说,这些最是珍贵。无论贫穷富贵,愿给你最珍贵的,便是无上的心意了。”
前面的马车里,王阙抱着兰君,兰君玩累了,闭着眼睛休息。
夕阳西下,乡间的热闹还未散去,欢呼声不绝于耳。农人们的简单快乐,源自于安居乐业,五谷丰登。这一派安宁的景象,便是他们这些人要共同守护的盛世太平。
王阙慨叹:父皇,你可愿再等等?
***
白州的翡翠行宫里,苍明殿由丁柯派禁军把守,毕德升亲自挑选了几个小太监,平日里只有医者,德妃进出,旁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德妃点亮了长明灯,点到第五盏,昏睡中的庆帝微微醒转,声音沙哑地问:“来了吗?”
德妃不忍他失望,微笑着说:“快了。”
皇帝摇了摇头,虚弱地说:“阿妙,朕没有多少时间了……”
“皇上!不要胡说。”德妃走到床边,握着皇帝的手,“不是说好,一起去看清辉兄长的吗?”
庆帝露出一个苦涩的笑:“阿妙,朕大概是去不成了。”
贤妃摇摇头,笑靥如花,眼中却有泪珠:“兄长旁边就葬着梦儿妹妹,皇上不想去看她吗?”
“那丫头啊……等了朕太久了。”庆帝的目光却越发温柔起来,“阿妙,朕死了之后,衣袍放进棺椁进皇陵,尸骨与她葬在一起。”
德妃捂着嘴,涕泪涟涟,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皇上!皇上!”毕德升跑进来,“来了!”
他侧身让开,两团黑影走到床前,借着光亮才看清了,是谢金泠和宋昭文,穿着医侍的衣服,两个人都瘦的像猴子一样。
“臣,有罪!”宋昭文伏在地上,声音颤抖。
庆帝激动地微微撑起身子,德妃连忙扶住他,“皇上担心身子!”
谢金泠抬手道:“皇上,臣幸不辱命,把忠勇侯带来了!”
“朕撑着这口气,便是在等他。朕不信宋家的人会叛国,不信清辉的孩子会如此!”庆帝痛声道。
宋昭文挺直了身板说:“臣没有叛国!臣记得刚读书识字的时候,父亲指着挂在书房里的一幅字问臣,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臣当时不知,父亲便说:‘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这十四个字,一直挂在臣的军帐里,刻在臣的心头。父亲临终前嘱托,臣也不敢忘记。”
屋中的人皆沉默,庆帝忆起宋清辉,悲从中来。
宋昭文接着说:“臣的确俘虏了靖节皇帝,但他是故意被臣所俘获。目的也不是要劝降臣,而是请臣帮忙。”
“帮忙?”庆帝疑惑道。
“他说与太后政见多有不合。太后不顾国内现状,执意西扩。还与益州总督朱轻方勾结,意图窃国。他有计,只要臣配合,他便能让赤羽国内乱,无暇东顾。若有一日他掌权,必定保两国百姓安享太平。所以臣放了他,让虎踞关失守。”
庆帝皱眉:“他空口无凭,如何可信?”
“他只说,此举非常冒险,可能会牵连到臣。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也可能会输,被香淳太后软禁。他的国玺玉印全都在太后那里,立不了合约。信不信都在臣的一念之间!臣答应他的时候,他也很吃惊。但臣告诉他,臣效忠的皇上是个盛世明君!臣事君以忠,哪怕君要臣死,也绝无怨言。”
庆帝动容,眼中有水雾弥漫。
宋昭文道:“臣镇守肃州多年,有些事如明镜在心。赤羽国攻打虎踞关以前,臣派去了疑似某些人的眼线,替换下了原本那里的将士。这些人不冲锋不打战,平日里白吃军饷,好吃懒做欺压乡里,挖各种小道军情,死有余辜。”
庆帝还欲再说,咳嗽不止,毕德升连忙把药端来。这一场对话已经耗费了皇帝太多力气,加速耗尽他的生命。庆帝喝了药,躺下顺了口气。无论如何,他知道宋昭文没有变节,这个结果已经足够……他可以安心去见清辉了。
“你们都下去吧,朕最后有些话要交代谢金泠。”庆帝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
宋昭文忽然膝行到皇帝的龙床前:“皇上,皇上求您派人寻找永安公主!”
庆帝转头,不解地看着他:“找永安做什么?她不是四处游历去了?”
谢金泠摇头,看来皇上的情报网也被他们彻底切断了。难怪他送了几次信给那些暗桩,全都石沉大海。
“永安公主这次救下大将军,居功至伟。”谢金泠把详情说了一遍。宋昭文磕头道:“请皇上把她找回来,臣这回定当好好待她!”
庆帝叹息一声:“朕知道了。你去吧。”
苍明殿里,只留下谢金泠。谢金泠跪在庆帝的床边,努力地笑了笑。
庆帝看谢金泠灰败的面色,满不在乎地说:“小子,你怎么也学起他们来了?从前你就说过,生老病死,都是天数,劝朕不要迷恋黄老之术,忘了?”
谢金泠背靠着床榻坐下,举头望明月:“老伙计,转眼我们认识十年了。人生没有多少个十年。”
“这十年,幸而有你。以后,请你继续辅佐新君吧。”
谢金泠摇了摇头……恐怕,他辅佐不了了。
“怎么,你小子不愿意?”庆帝按住谢金泠的肩膀。
谢金泠回头看他,眼里藏着明珠般璀璨:“老伙计,这世间只有你的黄金台,能让我们这些人提携玉龙为君死。自你后,便再也没有这样的黄金台了。”
庆帝愣住,然后哈哈笑了两声,指着谢金泠:“你啊,一代新人换旧人,你怎知再没有黄金台?”
谢金泠不说话。不是他不想说,而是都到了这刻,再说那些话伤老伙计的心又是何必。
“这道圣旨给你。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了。”皇帝从床的里侧拿出早就拟好的圣旨递给谢金泠。
谢金泠看了一眼,面露苦涩的笑意:“老伙计,你就不怕我拿着你的圣旨造反?”
庆帝咳了咳,眸色越发清明:“还记得,你跟我讲的三国故事里,刘备临终跟诸葛亮说了什么?”
谢金泠自然地接道:“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朕心如是。”庆帝微笑。
谢金泠的声音像棉絮一样:“老伙计,你知道我不会……不用来骗我的忠心。我的想法有时候很大胆,跟你们这个时代格格不入。最初我来这里的时候,心里一直苦闷,也没想着建功立业。我以为此生碌碌无为,是你跟王雍把我这萝卜从泥坑里拔了出来。我一直……感激在心。”
“明明将死的人是我,却听你在这大发感慨……”庆帝闭了闭眼睛,好像累极了,吐字都有些不清,“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
谢金泠低头道:“老伙计,我给你唱歌吧,唱你最喜欢的那首。”
“好啊。”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原本皇帝还在跟着和,到了后面,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已经十分吃力。庆帝睁开眼睛,努力看了看坐在床边的人,吃力地抬起手,拍在他的头上:“小子,下辈子,做朕的儿子吧……再见了。”说完,他的手重重地垂落下去。
寒鸦惊叫飞起,窗棂被夜风吹开,似乎有谁把床上之人的魂魄带走了。谢金泠闭着眼睛痛哭,声音却极小。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流过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的有女儿的皇帝貌似人都很nice。不过讲真,这篇之后,我的女主再也不会是宫中人了。
☆、祸起萧墙
庆帝驾崩于翡翠宫的消息传到京城时,崇政殿正在朝议,朝野震动。所有官员都跪下哭泣,刑部尚书霍冕更是老泪纵横。他是唯一一个历经三朝还在世的老臣,庆帝不舍他离开,便一直挽留,没想到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京城里,长街缟素,百姓跪泣于路边。于他们可言,庆帝是一位明君,他执政二十三年,政通人和,国家富强,四方不敢来犯。
因为庆帝灵柩要运回京,而国不可一日无君,沈怀良等六部重臣便召集朝官于崇政殿拥立新君。
一进殿,便有人发现洛王不在,四下询问,皆不知洛王何故缺席。
沈怀良说:“立新君之事与洛王无关,他不用出席。”
方中玉不以为然:“既然洛王不用出席,卫王又何故在此?国有太子,继承新君顺理成章。”
众多老臣纷纷附和。杜恒宇冷笑一声:“你问问太子,他能不能做皇帝!”
杜冠宁面色煞白,闪烁其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那我们请卢太医来崇政殿当着众人的面说清楚。”杜恒宇给天苍使了个颜色,不过一会儿卢太医就跟在天苍后面进来,跪在殿上。
“卢太医,你大声告诉诸位大人,太子殿下得了什么病!”
卢太医惊慌道:“太子殿下有痿症,恐无法生育子嗣。”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群臣议论纷纷。方中玉踉跄中差点摔倒,被身旁的李秋荣问问扶住:“大人小心。”
方中玉更是不敢相信地问:“太子殿下,卫王说的是真的吗?”
杜冠宁垂着头不回答。
“众位大臣来说说看,堂堂一国太子得了痿症,还如何继承大统!”杜恒宇大声地说道,“难道不是应该另立新君吗!”
张臣越说:“太子殿下虽然有顽症,但登基之后也可立皇太弟,我朝并非没有这样的先例。”
几个老臣连连点头,赞同张臣越所说。
“太子殿下如此身体,如何能够处理朝政!”沈怀良跨前一步道,“卫王殿下文治武功皆是有目共睹,前不久刚刚打退了赤羽国的军队,守住了我西边边境,我拥立卫王为皇帝!”
“臣等拥立卫王登基!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朝堂上竟有半数以上的朝臣都跟着跪下去。只剩下几个老臣面面相觑,全都看着方中玉。
杜恒宇从袖子中拿出一个东西把玩:“方大人,你认识这个吧?”
方中玉抬头,看见那是方宁之物,趋前道:“你把宁儿怎么了?”
杜恒宇勾起嘴角,环视那几个仍站着的老臣:“各位大人的家眷今早出门之前,本王已经一一去打过招呼了。”
那几个老臣身子一抖,方中玉长叹一声,无奈地跪了下去。至此,只刑部尚书霍冕一人仍是站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