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山山腰。

    湿幕二山有特殊的地理磁场，妖兽中号称飞行能力最强的凤凰与鲲鹏二族也难以翻越。穷奇其实也擅飞行，背翅展开来遮天蔽日，翅翼筋骨极其强健，尖端生有粗硬的钩爪，扑腾着闯过妖皇亲设的多重关卡，硬是把兽考办公室众人及时送到了目的地。

    众人看着穷奇跌跌撞撞离去的身影，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

    血煞：“庆庆，今天如果没有你在，我们都出不来。”

    庆庆：“不，那个……他……他说不定也会带你们……”

    程娘双眼泛泪，恶狠狠拍了米庆庆一掌：“别说了，庆庆，别说了！”

    遥仙按照妖皇的提示，摸索着找到了山腰上一处隐蔽的洞穴，程娘再出手解了掩盖的阵法，洞中的情况坦荡荡展现在眼前。

    山洞占地不大，洞壁光滑平整，未摆放任何物品，也没有其它岔道，几乎空无一物，看不见任何疑似通道的东西。

    除了正中央一张小马扎。

    血煞看小马扎十分眼熟，不就是妖皇天天坐着议事的那张么，时不时把“你难道想抢我宝座”挂嘴边那句话里的‘宝座’。

    “所谓去往人界的通道，就是这个？”

    程娘拎起小马扎，感受到极为庞大繁复的阵法之力在上面，带着碎裂星辰的空间之力，以自己的阵法知识竟难以窥见全貌。

    虽不见全貌，但她发现了几处熟悉的技巧手法，正是她在人界那一支阵法宗门常用的结阵方式。

    当年两界分离时，包括程娘师门在内的很多人族顶尖阵法师也出了大力去稳固的，避免妖族乱搞瞎搞把人界也扯裂了。

    这么看来，小马扎真的是通道。

    “难怪这小马扎成不了精，天天在妖皇雄浑的妖力和帝王气息下熏染，常年被各种高阶神兽围绕，得天独厚的条件，哪怕是块顽石也能成精了，”遥仙感叹道，“原来是连接人、妖两界的唯一通道，受天道约束，确实很难生出灵智，不然化形为妖一跑，两界就乱套了。”

    说罢，他用妖皇授予的手法打开通道。

    小马扎翻到在地，四只板凳腿之间浮起一个漩涡状的星云，紫中带银，慢慢旋转着，溢出少许空间之力，一会儿让人觉得这团星云轻如柳絮，迈入可飘飘登仙，一会儿又仿若洪荒巨兽之口，要将人吞拆入腹，骨血嚼碎。

    血煞试探着伸出腿脚，刚一接触到星云，便被猛力吸入，一眨眼便没了踪影。

    遥仙没拉住师妹，赶紧带领众人鱼贯而入，前往人界。

    程娘排在最后一个，她要关闭通道，恢复掩盖阵法。虽然妖族并不能使用这处通道，但万一有居心叵测的妖要毁去这里呢，遥仙等人岂不是回不来了？

    程娘打量仅剩自己一人的山洞，又回头遥望灵一环的方向，心生犹豫。

    混沌……

    她想起混沌冷漠的脸、无情的嘲讽，和目中无人的姿态，自己学着样子用手将眼角吊起来，一脚踢起地上尘土，模仿对方银雾震荡发声：

    “你很强吗？”程娘回忆混沌说这话时的表情，微微调整语调，尽量还原：“不够强，入不得我眼。”

    程娘说完，呆愣了片刻，反复体会自己的心情，眼角渐渐泛上红痕。

    敢小看我！

    反正人族厉害的阵法师多了去了，遥仙等人身上有自己独特的阵法气息，可以向自己师门求助，并不缺这方面的帮手，倒是妖界更需要她。

    眼下妖族集体失去力量，苟延残喘，唯一擅长阵法的玄武又在自我牺牲中，无暇分神。万一出现紧急时刻，自己从天而降，以高深的阵法和娴熟的手势，拯救混沌的小命于水火，看老娘还入不入他的眼！

    程娘果断地挥手关闭了通道，决定留下。

    她走出洞口，头一次心智如此坚定地要去做什么事，感觉从头到脚有如新生，血脉汩汩搏动，充满了力量。

    夜幕沉沉，繁星如织，照映着这个勇敢的姑娘……和崎岖险峻的山崖。

    完蛋！

    穷奇刚刚载他们飞上来的。

    现在我一个人要怎么下去？！

    灵一环。

    穷奇将众人放在幕山，他去不了人界也不懂阵法，剩下没啥事儿，立刻往回赶与三凶兽汇合。

    穷奇：“我挺理解遥仙，真的。”

    这话从何说起？

    饕餮与梼杌都听得一头雾水，只有混沌似懂非懂地扫了他一眼。

    听不懂就算了，赶紧给穷奇处理一下伤。

    背部平整宽敞、很适合载人的三凶兽看着他一片狼藉的惨状，沉默了很久方开口。

    饕餮：“下次能不能手慢一点，先商量商量？”

    穷奇：“你们不是说雌兽才让坐吗？”

    混沌：“说是那样说，特殊情况不一定。”

    穷奇：“迫在眉睫，也没时间慢慢商量啊。”

    梼杌：“直说了吧，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只要你开口，我们能驮。”

    穷奇扭头望着自己背上宛如伐木现场般的大片刺墩子，突然心酸得不行：“所以……我白砍了？”

    三凶兽内心有愧，不敢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生硬地转移视线。

    “哎，你们翻过妖皇真身没？”饕餮问道，他方才翻《山海经》翻得最勤快，哗啦啦手脚快如电，还被朱雀骂了：“找没有找到描写咱们的那页？”

    这个真没有。

    不止四凶兽那页没有，连四方神兽那页也没见着。

    “妖皇本体是书，那他的大腿是……”混沌扫视全场，发现所有妖族中还有妖力的只剩下四凶与四方八只妖兽，若有所思：“……是书页吧？饕餮吃过他两条大腿，应该就是吃了两页纸下去，也许正是记载我们四个与青龙他们的那两页。”

    混沌这么一点，穷奇也明白过来。

    凶兽并没有自大到认为是因为妖皇实力不如自己，他们很清楚，三打一都不一定能怼翻妖皇。

    灵气枯竭夺走了所有妖力，连妖皇都未能幸免，唯独他们八个没事。

    饕餮肚子里正好有他们八个的名字，绝对不是巧合。

    众妖一直猜测饕餮的肚子自带空间阵法，胡吃海塞那么多东西下去都不见底，有一次活活吃掉半个猛犸妖族群，肚子也没凸起半分，食物到哪里去了？

    如今看来，搞不好是真的。

    妖皇在一旁听着四凶兽讨论，热泪纵横。

    你们这四个蠢货，终于明白了老子的良苦用心！

    总算没白掰大腿给饕餮吃！

    本皇作为《山海经》书妖，是关于妖族出身、特征、种群鉴别的唯一权威，由人族书写，被天道认可，身上多少有一些信仰与天道之力。而其中记录的妖，不管诞生于何时，哪怕远远早于《山海经》本身，也会与书相互牵扯，被命运织在同一张网中。

    饕餮肚子里的空间阵法能延缓现实中的伤害，只要那两页纸还躺在肚子里，上面记载的八只妖兽的实力就不会因灵气枯竭而打折，为妖界保存顶尖战力。

    然而饕餮的肚子并不能凭空生出灵气，八兽得不到妖力补充，眼下他们虽然妖力充沛，可用完也就没了，照样得倒下。

    四方神兽那一页，早在新旧妖皇更迭的夺位站里就被饕餮吞入了肚中，时间久远。而四凶兽那一页是最近经白泽之手喂进去的，进得晚，多少还是受了些影响，实力虽不减，性情却大变。

    四凶兽聚到一起集思广益，在不算笨的混沌引导下，走过多条歧路，最终还是得出了正确的结论，把事情缕了清楚。

    “如此说来，一旦书页从我肚中取出……”饕餮想到这点，不由得冷汗涔涔，如堕地狱，一副洁白齐整的牙口上下直打颤：“……我就会变回原来的性格，牙缝里污垢从生、肮脏奇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