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曹植)权贵场无骨肉紫衣仙赠醍醐
巍巍高山,依水绵延。
令侍从兵停山腰,曹植纵身攀缘而上。
山间散步,恣意行走,俯瞰远处洛阳城,洛水风光尽收眼底。
不觉已是半日。
迎阳一处小坡,岩石裸露,覆盖晒干的草皮。
解开前襟坐坡上,他最喜欢不带随从一个人漫游的时光。
从怀里掏出一瓷瓶,一油纸包。掀起瓶盖,饮一口酒,醇香入喉,清风相佐,别有滋味。
打开油包,里面有小半斤片牛肉和碎了的油酥饼。
取肉来吃,再饮一口酒,美景当前,人生幸事。
身后丛林,悉悉索索的声音。他警觉回首,一只小鹿探头探脑的看他。乌黑大眼,懵懵懂懂。
他看了下手里,估摸着小家伙是闻着酥饼的香气觅食来了。
撕下半个,修长手掌摊开,那只小鹿果然噔噔噔就过来到跟前。衔着咀嚼,眼睛还是直勾勾看他,下肚了,舔着他手心解馋。他又取半个,片刻被它吃个精光。小鹿蹭蹭他,没走的意思。
“你再贪食,吃完了,晚上我只好吃鹿肉了……”
小鹿颇懂人性,环着他跑了一圈,小跑着离开。
五年沙场驰骋,临淄侯帅才,威名远扬。加上仪容出众,又好文墨,诸多美誉环绕左右。
骨子里,他其实还是这恣意张扬的性情未变。
取箫,奏一曲《泛沧浪》,曲意,水云遥遏,沧浪唱彻。心堪太虚,志存清节。
箫声山谷曲荡,风中低回。
“师父?”身后一声唤,略带迟疑,声似银铃。
他停箫,回头,不远处大石上,立一女子。身穿寻常浅紫衫裙,乌发束起,却生的娇艳异常。
跟随父兄,也曾饱览铜雀台繁花似锦,竟从未见过这等姿容。
他心内讶异,这荒山上如何有这样的女子?
看清了他模样,她面露失望。衣袂一闪,转身离去。
他想出声,起身,只踏出一步。
听得耳畔风响,一支暗标,趁他分神,贴额而过。随之而来的就是剑刃森冷,直取咽喉。曹植用箫挡了一记,箫身碎裂,可见来者狠辣一味取他性命。右手作势,佩剑已在手,面前两个蒙面人不给他喘息机会,杀将上来。别看他富贵出身养尊处优,却多年真刀实枪练过,日夜不休。
抽身避开利刃,一脚踢中一人手腕,剑取另一人手臂,一滑其筋骨已断。再回身那人一剑刺来,他用左手徒手接剑,任凭手心鲜血四溅,右手快速直刺入他胸膛。解决得干净利落,本是富家子,竟用这种自伤一手取人性命的搏命打法,杀手始料未及。顷刻,一死一伤。
受伤的跪倒在地,“侯爷饶命……”
曹植揭他面巾,冷冷看他,面目不似中原人士,这欲盖弥彰的手段也是阴损。
“我不问何人派你来行刺,也不愿杀你。你使命未成,主子不会容你,且逃命去吧。”
他面色严厉,出口却是留情。
那人感激,匍匐在地。
曹植转身欲离开。
“小心有诈!”
随着脆生生的提醒,地上人左手持剑击来,曹植回首一格,剑口脆响,足见力道,那人剑落,左手袖口闪出匕首,持匕欲连刺。他飞脚踢去,转身右手剑尖抹了那人脖子。
气息未定,看着地上两人气绝。
曹植抬头,是刚刚见过的紫衣女子。这等血腥场面,寻常男子都要瑟瑟发抖,她竟面容如常。
她身影未动,定定说道:“这类死士都是服了剧毒来杀你,你若活,他们便只有死,别无他路。”
曹植上前,正身作礼:“多谢姑娘提点。”
她点点头,算受了他的礼,转身欲走。“我听你小小年纪能把《泛沧浪》吹出境界,才多事帮你,你不必谢我。”
小小年纪?
曹植一愣,看她唇红齿白姑娘打扮,才多大?
沙场多年,老将们见他都是甘心拜服。
而今独自带兵,早已习惯威风摄人,他……他哪里小了?
按捺心中疑问,
“恩德需记,姑娘可愿留下芳名住处,改日酬谢。”
兰儿停足,心内自嘲,这才做了几日兰儿怎又生出都督架势来了。
她尽足耐心说:
“此人派得一等死士,知你行踪,你需作长远计,莫作糊涂枉死鬼,谈何改日道谢。”
眼前人虽是书生模样,眉目俊秀,有书卷气。
身姿高瘦挺拔,气势不同寻常,应该是个人物。
年纪虽轻,脸上有她熟悉的风霜色泽,那是多年马上风沙锤炼才有的颜色。
看他身手迅捷,行事果断,是历练过的。
刚听人呼他侯爷,洛阳城来往几家势力。她心里大约也能猜到七八。
低低叹气:
“不想世外山径,也避不开这权谋血腥。”
曹植看她,面容绝色,目无下尘,言语句句切中玄机,气场如山泉般清冷,人世间如何能有这样的女子,莫非真是妙境仙子?
他全然不知,单论智谋手段,天下人物摆一摆,眼前这位绝对占一席。
兰儿无意逗留,目光在高山深谷间寻觅。
师父一去半月多,早过了归期。
李叔寻他不得,她心内不安。
山风起,吹动她的头发,衣袖。发丝、衣袂飘飘,更显灵动。
听他低声询问:“姑娘可是修仙道者?”
修仙道者?
兰儿看看自己,哪里有修道模样?
好吧,山里野间冒出她这么个人,估计他把她当狐仙树精也是自然。
兰儿看他少年英姿,待人却难得克制不鲁莽。
师父说要多行善事,她叹口气:
“权谋场噬人于无形,自古容不得圣贤,抽身远离也就罢了,倘若涉足,则需断了优柔,否则害人害己。”
他抬起手,鲜血流淌,湿了袖口。还好只是伤在皮肉,再深一点,手掌便废了。
来者招招要他性命。
他何尝不知,树大招风,声名太过未必是幸事,只怕往后更加凶险。
他真要一步步走那幽暗诡诈的谋位之途吗?
地上,那柄箫自小傍他身旁,碎裂在地。
“主上!”
“侯爷!”
侍从官围了上来,取药的取药,给他包扎的包扎,“小的远远跟着,怕有闪失。没想到还是来晚了。我们速速下山,寻良医诊治。”
敛了脸色,曹植四处看去,哪里还有伊人身影。
“小伤无碍,来时见一个道观,我倒想在这山中逗留两日,省得回京母亲盘问。”
荆棘遍布的荒野,一匹棕红色烈马奔驰,马背男童已经被颠得脸色惨白死死抓住马缰。
一群人拼尽全力追赶:“小少爷骑了无人能驯的汗血马。”
好不容易追上,那马发了狂性,又奔远了。
只见一匹黑色高头大马快速突围追上。伸出马套套住马头,那马性子烈,奋起前蹄,男童眼看从马背摔下。
黑色马上的人飞身接住了他,护他在地上滚了几圈,荆棘利刺出背上道道血痕。
“哥哥……”
早晨,山中云气初开,崖石清晰,树木葱茏沐浴白纱。
曹植着浅麻长袍,步出道观。一柄竹箫经过火烤,分量称手。
道观后紫竹是制箫良材,初春倒是采竹好时候,他就寻了叁年以上的老竹,选了竹花匀称的,削来。
用尖匕制了一管竹箫,吹奏一曲,音色清亮,倒有韵致。
心内一动,上次便是箫声引她来的?
他有一问盘桓心间。“若阴谋得权位,终日悬心,众叛亲离,权位又为何?”
放唇边吹响,半晌,似果然有脚步声。
他猛回头一看,是那吃油酥的小鹿。
它没靠近,转身离开,走两步又回头。
“你引我去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