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
那名天山女弟子并非聂璟的对手,交手了几个回合,便放下狠话,扬长而去。
天香楼因为这场打斗,夜场提前结束,一楼大堂只剩零零星星几个奴仆在收拾残局。
二楼换装间内,其他今晚有表演的舞姬们也已换回了常服,嘟嘟嚷嚷,抱怨着今夜赚得的赏钱大打折扣。
泣雪无声无息地将窗棂推开了一个窄缝,从缝隙中往外张望。
在天香楼正对面的对街,开着一家规模不小的客栈,生意兴旺,亏得是沾的天香楼的人气。天香楼客满的时候,恩客们大多会带姑娘们就近到客栈开房间,因此常常客满,房间供不应求。
泣雪视线扫视着街上行人,最后目光停留在了客栈前的一个高大男子身上。
那人正是聂璟。她看见聂璟正站在客栈门口的走廊上,抱剑徘徊,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确定了他的行踪,她才安下心来。
“哎呀姑娘,你怎么还在这儿呀?”媚三娘尖锐刺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泣雪回过神,看见三娘几个小碎步,冲着自己走来,便察觉她叫的姑娘就是自己。
“你今晚可有福了,魏大爷亲自跟我点名要你伺候。”
三娘咯咯笑着,看来这魏松岩也是一个出手阔绰的主儿。
泣雪在婢女的带领下,沐浴更衣,脱下胡姬舞服,换了一套鹅黄纱裙。薄得透明的外袍下,同样色系的黄色抹胸若隐若现,分外撩人。
婢女们将她带至了天香楼最私密也是最华贵的一间厢房,推开门,魏松岩已在房内等候了一段时间。
“我的小美人……”
和上次遇见的赵远之不同,魏松岩毫不掩饰自己的好色之心,抱着泣雪就往她脖子上一通乱啃。
不知是不是为了掩盖他身上的酒味,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奇怪而浓烈的熏香味,反而衬得魏松岩身上的酒气更呛鼻了。
泣雪皱眉,但下一秒又立即恢复了媚笑,娇嗔着推开他:“大人,别急嘛。”
她后退半步,同时掀开了身上的冰纱,露出那抹几乎遮不住胸前饱满的嫩黄抹胸,中间一道纵深沟壑,半露不露,几欲将魏松岩的目光吸进去。
魏松岩眼睛都红了,一个虎扑向泣雪扑去。可但凡他前进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不让他近身。
又是一步后退,泣雪忽然解开衣带,肩上纱袍滑落到地上。
“大人,不如我们来玩点刺激的。”
一根红色衣带蒙住了魏松岩的双眼——这根衣带,正是淬花谷杀手专用的红绫。
魏松岩仍不知不觉,乖乖地任由泣雪媚笑着将自己的眼睛遮住,鼻尖闻到她贴身衣物的气息,双手胡乱地向前乱摸。
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已变得冰冷。
在红绫末梢,是一片藏在内侧的花瓣银刃,泣雪用两指将它夹在指间。
绫展刃落,顷刻间,鲜血从魏松岩的颈部喷涌而出。
泣雪冷冷地看着他倒在地上,再无动弹。当她拽回覆在他眼上的红绫时,只见魏松岩沾染了鲜血的脸上,双目圆睁,用一种惊恐愤怒的目光盯着自己,死不瞑目。
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泣雪看到这死人的目光时,收回红绫的手不由颤了一颤。
心脏跳得厉害,她仍稳住心绪,将魏松岩的衣裤脱了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又看向了入门的浮雕木橛上,一件狐裘大衣正挂于其上。
她不能慌,因为她今夜真正的目标还没有得手。
天香楼早早结束营业后,聂璟便在对面的客栈找了个房间暂住下来。
街上嫖客来来往往,但自从舞姬表演结束后,魏松岩一直没有露面,聂璟便认定,他一定还在天香楼内。
无妨,他便在这里等到魏松岩现身为止,他有的是耐心。
直到接近子时,一个裹着狐裘的身影在天香楼前出现。入夜后气候寒冷,下起了绒毛般的细雪,凡在外行走的人皆哆哆嗦嗦地用兜帽围住了自己的脸。
但尽管没能看清面目,这披狐裘是上等的货色,聂璟自然一眼就认出来,正是魏松岩今夜穿的那件。
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身法,不过眨眼之间,聂璟已欺身到“魏松岩”面前,将长剑架于他的肩膀之上。
“魏大人,得罪了,我有要事想和你谈谈。”
穿着狐裘的“魏松岩”抬首,与聂璟预期的不同,兜帽下面竟然是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庞。
这是自从玄冰洞那夜后,泣雪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再次看见他。她易了容,自然不怕他认出自己来。
聂璟拧眉:“你是谁?”
泣雪装作慌乱无措的样子:“是……是魏大人让我穿这衣服,装作他的模样……”
“他现在在哪儿?”聂璟认出她是方才舞台上那舞姬,但却不甚在意。
泣雪低了头,声音却越来越弱,每一个字都仿佛在颤抖:“他……他在……”
她声若蚊蝇,聂璟不得不弯下腰,把头往前凑近了听。
簌而,一根银针从泣雪口中射出。
如此近的距离,聂璟避无可避。
这是她早就藏好的武器——毒针细短,针头本由封腊封住,她提前将毒针含在口中,等得聂璟近身,便咬破封腊,趁机刺出。
当杀手的这短短半年间,她学会的最重要的道理,便是杀人不在于狠,而在于快。
她亲眼看着聂璟在她面前倒下,一如她之前杀死魏松岩那样。
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夜里,她终于达成了她的夙愿。
泣雪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这辈子都没这么笑过。
“你想找魏松岩?那便去阴曹地府陪他吧。”
泣雪蹲了下来,确认他已经没了呼吸。
她从腰间摸出一个瓷瓶,里面是淬花谷最烈的腐药。只要一滴,就能让聂璟瞬间灰飞烟灭。
可惜,她未能从瓶中倒出任何一滴。
一阵强烈的冲击,将她压到了旁边的石墙上。
“你……”
泣雪的脖子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掐住,她几乎呼吸不过来。
更使她呼吸一滞的,是眼前这个死而复生的人。
看着女子的一脸惊诧,聂璟的手没有松半分力,但这个力道也不至于置她死地。
“如果不是我装死,又怎能知道魏松岩的下落。是你杀了他?”他逼问道。
“是又怎样……”泣雪蔑笑,狠狠地瞪着他,“你和他一样,都是该死之人。”
其实,聂璟在知道她不是魏松岩之后,便起了防范之心:从走出天香楼时的步伐来看,这女子内力深厚,并不像她装作的那般娇弱。于是他用龟息之法停止了浑身经脉的运行,装作假死瞒过了她。而她射出的那根毒针,因为经脉停止,毒素蔓延不深,也很快被他用内力逼出体外。
“说,他的尸体在哪儿?”聂璟见她再不做声,便加重了手上力道。
泣雪窒息地咳了几声,难受得无法再说出一个字。
她想像之前被匪徒控制时那样,运起体内的真气,却发现身上像着火了一般灼热,而且四肢无力,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聂璟此时也发现了她的异常。
女子身上的皮肤变得通红,唯一与他手上肌肤接触的地方,烫的厉害,灼烧着他钳制住她的掌心。
他松手,女子却没有逃开,软软地摊在了地上。
而很反常的是,她脖子上的皮肤发红,她的脸上却依然雪肤红唇,除了因为难受而扭曲的五官,看不出任何异样。
聂璟扶着她的头,仔细观察着,终于找到了泣雪的脸与脖子相连处,有一道奇怪的分界线。
他摸了摸,触感亦十分独特。
最后,他摸到了某种类似人皮质感的材料边缘,将她脸上的易容面具撕了下来。
一张未施粉黛的素净的脸露了出来。
聂璟脸色一变,头部开始像被钻入了一样的刺痛。
就像大梦一场,无数陌生而熟悉的画面涌入他的脑子。开满雪莲的山洞,被钳住双手的浑身赤裸的女子,呼叫、挣扎……他被满目火焰蒙住的双眼,还有那洞中女子流淌着眼泪的脸庞,竟和眼前的女子一模一样……
更夫打更的声音远远传来,随着敲锣声一响,聂璟从梦中回到了现实,如同从地狱恍回尘世。
她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