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格陆满
“我是个怪物,我无可救药。别人讨厌我是我活该,但是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有人能来喜欢我,就算他们喜欢的不是真的我,那也足够了。”——陆满
陆满对于生笑时,傍晚的阳光拜访了她朝北的卧室。
阳光穿过玻璃投射到客厅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经过地板的反射,光停在于生身上。
光中,于生的五官明暗交错,有雪山,有湖泊。对陆满而言,就是一步跌进去,然后错错错。
于生的目光在陆满的脸上略作停顿后淡淡然地收起,转而投到课本上,微皱着眉。他挺直的背像一条绷紧的白线。
陆满牙齿发酸,咬肌鼓起,太阳穴上边那一块在蠢蠢地发热。
好想像兽类一样咬住他。
别诧异,早说过的,陆满和别人是不太一样的。
陆满认识到自己和别人不同,是在小学。她把牙齿埋进了朋友的肩膀。理由是,自己太喜欢他了。
那小男生是白白瘦瘦的一个,脚上的袜子总是白得过分。陆满和他是好朋友,两个人总是一起去吃饭。
记得当时是夏天吧,他穿着短袖。陆满笑着闹他。起初他还愿意和她敷衍,后来就腻了。他一把甩开陆满落在他肩上的手。
四周都空荡荡的,他投给她慢慢的一瞥,眼里是黑洞洞的厌烦,扔个石头进去都没有声响。
陆满骤然被刺激,头皮都有点发麻。你怎么可以讨厌我?我是那么的喜欢你。
眼看着他要走了,她就头脑发热地,全身血液沸腾地,扣住他的肩膀,咬下去。坚硬的牙齿嵌进去。
完全没有办法形容那感觉有多妙。在她牙齿咬合的那一瞬间,她被补全了。
好满足,好痛快,好残酷,好羞愧,好自责。但这就是我喜欢你的方式。我要一口咬住你。
他喊痛,声音发抖,用蛮力把陆满贯倒在地上,她的背跌得好痛。他扯低短袖的衣领,露出苍白的肩膀和冒血的口子。他眼眶红红的。陆满的牙齿也红红的。
老师把这件事情当成了小孩子不懂事的打闹。老师把陆满和男孩叫到办公室里,又把双方的家长叫来。陆满躲在陆云的怀里,悔过的眼泪掉下来,挂在雪白的腮上。
“对不起。”
“没关系。”
他们依旧是好朋友。
这桩事情就这样完了。谁都会对不懂事但相貌姣好的女孩存以宽容。宽容是美德。大家都是有美德的人。
陆满也是有美德的。对她来说,铭记就是一种美德。她永远记住了牙齿的欢喜。
另一边的于生上完课了,在理书包。
他用口型对她说,“我走了。”
陆满坐在陈沦的校服上,晃着白艳的小腿对他说,“再见。”
门被打开,门被关上,于生走了。
陆满闷头倒在床上,把陈沦的校服举起来摆弄。校服上陈沦的味道早就散去了,现在这件校服只是一件校服而已。
陆满松开手,校服落下来,罩到她的脸上,面目模糊。想起那天她和张合的对话,“我说校服是他自己给我的,你信吗?”“不信。”“我也不信。”
依然记得那天的状况。她一个人站在尖子班空荡荡的教室里,看着陈沦空空的椅背。他的校服不在这里。她正准备走,却听到走廊上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心虚,手忙脚乱躲到教室的储物间。
走廊上的那些人走近了,停在门口。一个人冷白的手搭上门冰凉的把手。还没有看到他,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但就是知道这个人是陈沦。
她闻到他了,冷冽,但让人沸腾。
陈沦一个人进了教室,带上门。陆满的肩胛骨硌在储物间半掩的门上,她背上潮潮地出了一点汗,衣服上的标签搔磨着她的脖子下面的骨头。
她不动一下,光看着手表的秒针,想着等他走了,自己再溜出去。
四周静默。
她仰头看见粉尘在光线里翻滚。
陈沦伸手拨过储物间的门把,把手发出不大不小的机械声。嗒。
“出来。”他说。
陆满僵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几乎要呕,小步挪出来,也不去看陈沦,视线一直低低的,只看着他的手,泛粉的指节,淡青的血管,冷白的皮肤。
你连手腕上凸起的小骨头都好看,很想好好研究一下你身上的每一块骨头。
“找我什么事?”陈沦问她。
“我不是找你。”陆满抬起头,对上他漆黑的眼,好看。陈沦的好看,是愈近愈想探寻。
“哦。”陈沦脸上掠过一个笑,稍纵即逝。“那你找谁?我帮你叫。”
“我找我爸。”陆云是陈沦的班主任。
“储物间里恐怕找不到他。”陈沦靠在讲台边上,面上的神情降下来。“说吧,找我什么事?”
陈沦的目光落在陆满身上,她有些难堪,却又甩不掉。后来索性不管了,连真心话大冒险的借口也不想用,就对着他直接说,“我想要你的校服,你给吗?”
她后面的这个问句极有挑战的意味。
陈沦把手头摆弄的一只粉笔扔到粉笔槽里,手指头上留下一点点白粉,他捻了捻。
他说:“你向我要,我当然给。”
然后他脱校服,陆满目不转睛地看着。
陈沦脱校服的动作很利落,他把校服丢进陆满的怀里。他投中了她的篮。
陆满微仰起头看他,心里几乎是光灿的荣幸。然而对上他的眼睛,却冷了。
他的眼神冷凌凌,摇晃也许会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他走,经过她,用念旁白一样淡的语气说:“别还给我,不要了。”
陆满刚升起来的心吃了他闷闷的一记,心脏里全是汞在下坠。
她看窗帘,窗帘影印着膨大的人影,她看着走在中间的陈沦,只觉得他周围好热闹。而她从来冷清。
后来连人影也没了,陆满一个人蜡在教室,蜡了一会,也走了。
大概是明白了,我喜欢你,是我的不自量力。
太阳落了,没了光的卧室就像巢穴一样阴湿。
有人开门进来,也许是来补课的学生。陆满翻了一个身,把校服套在身上,继续懒着。
“你的伤好了。”
陆满转头,看见陈沦扶在门边的手,条件反射地想把他的校服脱下来,又觉得多余,于是校服卡在瓷白的臂膀上,像吃她吃了一半。
陆满故作镇定,“嗯。”
“穿着吧。”陈沦眉眼森森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