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城内，一个寻常的小院子里，传来女子呜咽的声音。

    “我不嫁，娘，我不想嫁给他，我不想做妾室。”

    “什么妾室不妾室的，那是送你去享福的，要不是老娘我将你生的这般如花似玉，你以为你能有这个机会？”

    “娘！王妃说过女子该洁身自好，我不想做妾室。”

    “呵，那你去找定安王妃说去啊！我告诉你，子女的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想不想，你哥哥就要娶妻了，人家愿意给一大笔聘礼，你不嫁，你哥拿什么钱娶媳妇？”

    “那我呢！我就合该去换银子吗？”

    “荷花，你是个丫头，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了，我跟你爹好歹养了你这么多年，你难道就不该报答我们？”

    很快，有人冲出了院子，捂着脸快步跑开。

    “让她跑，有本事就不要回来，离了家她能靠什么活？”

    ……

    荷花蹲在一条无人会走的巷子里，脸埋在腿间，偶尔流泻出来的哭泣，透着绝望。

    很久之后，荷花浑身的力气仿佛消逝干净，她擦了擦眼睛，抬起头，忽然愣了。

    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小姑娘，俏生生白净净，长得十分漂亮，身上穿着的衣衫鲜亮得体，一看就是城里哪家贵人家里的姑娘。

    她看到自己抬头了，粲然一笑，走到自己身边蹲下，将手里捧着的一个纸包递过来。

    “姐姐吃烤红薯吗？可甜了，这个给你，吃了就不难过了。”

    荷花望着被塞到手里纸包，里面的烤红薯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甜滋滋的味道，好像真的能抚慰她绝望的心情。

    “我娘说，这世上有好多无法解决的事情，但不管如何，人不能认输，不然就真输了，虽然我听不大懂，但我觉得姐姐一定能懂。”

    荷花看着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小姑娘扬了扬眉毛，“我悄悄跑开的，本来想去尝尝前面一家据说十分好吃的糖包子，听见这里有人在哭，就过来看看，姐姐，那家糖包子真的很好吃吗？”

    荷花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脸上泪痕是没了，可眼睛依然肿着，“嗯，应该很好吃吧，每日都有人排队买。”

    “姐姐没吃过吗？”

    “我……没吃过，不过家里哥哥吃过。”

    “姐姐家里的哥哥真不友好，有好东西得跟家人一起分享才对，我娘那么喜欢吃的人，不管什么都会给我和爹留一份。”

    小姑娘撇撇嘴，看到荷花没有哭了，于是站起来，拍了拍裙子，“那姐姐，我得赶紧去排队了，不然卖光了就白来了，姐姐别哭了啊，哭了就不好看了。”

    荷花看着她跟自己招招手，下意识地也抬起了手……

    怀里的烤红薯热乎乎的，捧在手中都有些烫，表皮有些地方渗出了糖汁来。

    她站起来，之前心底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念头，这会儿像是被甜香的气息给隔绝开，荷花朝着小姑娘离开的方向出了巷子，眼角忽然瞥见旁边一条暗巷，那小姑娘乳白色镶银边的衣角，一闪而逝。

    她好像是被人拖进去的！

    “啪嗒”一声，烤红薯落在了地上，荷花几乎没有考虑就冲了过去。

    “你们在干什么！”

    ……

    拥挤逼仄的车厢里，荷花跟萧银翘都被绑着手，缩在角落里。

    除了她们，还有另外两个女童，已经被吓得不会哭了。

    萧银翘一脸淡定地试了试手上绑的绳子，发现解不开，才抬头看荷花。

    “那些人好像只抓小孩子，姐姐若是不冲过来，他们是不会抓你的。”

    “他们要抓你，我看到了怎么能当做没看到？你有没有伤到哪儿？”

    萧银翘甜甜地笑起来，“没有，我没反抗，因此没吃苦。”

    荷花将她护在自己身后，“你别怕，这里是石虎城，是定安王的地方，这些人肯定会被发现的，我们肯定会被救的。”

    “嗯，我不怕。”

    马车很快到了地方，几个人被吆喝着赶下来。

    不过她们没有被关在一处，荷花和萧银翘被推进了一个昏暗的小屋子里，门外一阵上锁的声音。

    荷花竖着耳朵听了一阵子，那些人含糊地说着什么，在等谁出现，好把这些小女孩卖个好价钱。

    “他们一定刚来石虎城不久，居然想拐卖这里的孩子，谁给他们的勇气？”

    萧银翘不满地皱皱鼻子，说话老气横秋，听得荷花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下来。

    不过她也认同，“约莫是并不知道定安王的能耐，觉得有机可乘，小妹妹，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荷花觉得自己怎么也比这个小姑娘大上许多，这么个可爱懂事的孩子，她会努力保护好。

    萧银翘笑容甜美，让荷花想到那个没来得及吃的烤红薯，甜滋滋的。

    “姐姐刚刚为什么哭呀？姐姐这么好的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要不你跟我说说，我娘说了，有烦心事不要憋着，憋着憋着就会变态的。”

    “变态……”

    “反正就是不好的意思，不是我吹，我懂得也不少，或许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萧银翘亮晶晶的眼睛，纯真热情，荷花也不知道怎么的，居然真就慢慢地说了。

    她情绪低沉，垂着眼睛看着阴冷的地面，心脏一抽一抽地紧缩，她并不求能跟哥哥同样的待遇，爹娘从小就说，哥哥是要为家里传宗接代的，这么多年，听着听着，她也习惯了。

    所有好东西都要紧着哥哥，她一个丫头片子，哪里需要好东西？

    可是荷花心底里，也是有憧憬的，她憧憬着定安王妃，那个让人想一想，心底就能生出勇气的传奇。

    她多想跟定安王妃一样，虽身为女子，却有丝毫不输男人的气魄，在石虎城说一不二，便是没有定安王，她也能给自己撑出一片天来。

    因此当爹娘说他们要来石虎城的时候，荷花高兴坏了，她能与定安王妃更近了一些，听王妃说过的那些话，荷花就陡生勇气，至少，她想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好好经营自己的家，不让自己的孩子，受她曾经受的委屈。

    可现在，她连这样的机会都要失去了……

    荷花眼眶泛着红，强行忍住泪水，她不想在小孩子面前哭，有些丢人。

    萧银翘小小的年纪，却皱着眉，“做妾室是不对的，连我都知道，难怪姐姐要伤心了。”

    荷花用力揉了揉眼睛，“我怎么跟你说了这些，大约是真的太难过了，等我们被人救出去，我会再跟我娘争取一番。”

    两人被关进来之后，就没了动静，荷花一直警惕着，可实在太安静了，连看守她们的人都没了响动。

    “你在这儿别动，我过去看看。”

    荷花站起来，蹦着到了门边，透过门缝，她能看到的有限，但没看到人。

    她推了推门，外面的锁传来哗啦哗啦的声响。

    于是她又蹦回来，“外面没人了，约莫是去找卖主。”

    荷花盯着萧银翘看了一会儿，“你生的这样漂亮，很容易被人看上，我给你抹点泥在脸上？”

    萧银翘笑起来，“不用，多谢姐姐夸我。”

    荷花着急了，“这个时候顾不得别的，你若是被人买走，到时候再想追查就难了。”

    正说着话，门外忽然有了响动，荷花瞬间转身，遮挡在萧银翘的身前。

    萧银翘在她身后摸了摸肚子，饿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外面站着的人背着光，根本看不出长什么样。

    荷花恐惧到了极点，却不肯让开，不想让萧银翘暴露在这些人的目光中。

    “你、你们会遭报应的！定安王的人不会放过你们，你们最好放这些小姑娘回家！”

    门外的人走进来，一步步接近，荷花浑身发抖，在那人走到她们面前时，转身扑在萧银翘身上，将她护在身下。

    怀里的小姑娘伸手拍了拍她，“没事了姐姐，他们是来接我回去的。”

    荷花很快蒙蒙地被人扶起来，解开了手脚上的绳子，看着萧银翘跟来人声音软软地撒娇。

    “铁五叔，你别板着脸，我害怕的。”

    “呵，你也会怕？”

    “会的会的，你别跟我娘说好不好？她会罚我晚上的点心，铁五叔……”

    萧银翘拉着铁五的衣摆哼哼唧唧，铁五叹了口气，将她抱起来，“回去了。”

    “等等。”

    萧银翘扯了扯铁五的衣服，让他转身。

    “姐姐，你真的不愿意给人做妾吗？哪怕往后会辛苦一些，需要你自己赚钱养自己，你也不愿意？”

    荷花到这会儿才回神，她用力地摇头，“我不愿意，我不想给人作妾。”

    萧银翘于是笑起来，“我知道了，姐姐赶紧先回去吧。”

    荷花在那里站了许久才出去，这里关着的小姑娘都不见了，那些抓他们的人，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今日的一切，莫非只是个梦？

    ……

    荷花的娘看到她回来，刻薄嘲讽的话不曾停下，荷花安静地回屋，想着萧银翘甜甜的笑容，心里才有些安慰。

    就算是梦，也是个不坏的梦。

    第二日，荷花的梦成真了。

    她得到了一份差事，报酬足够她过日子，她的爹娘不允许，却也敌不过定安王府的名头，聘用文书上写明了，从此以后，荷花的亲事她可以自己做主，任何人不得强迫她。

    荷花欣喜若狂，她憧憬中的自己，总算迈出了第一步。

    巷尾，萧银翘捧着糖包子，吃得一脸糖渍。

    在她身边，站着一位明丽动人的女子，嫌弃地给她擦脸，“注意点吃相，你都吃三个了！”

    “娘，这个真的很好吃，谢谢娘帮了姐姐。”

    苏娇收起帕子，目光落在远处荷花惊喜万分的脸上。

    还远远不够啊……

    她得给那些不愿意屈服的女孩子们可以伸冤的地方，要让她们知道，她们身后是有依仗的。

    苏娇心里盘算，石虎城里的商铺愿意招收女子做工的地方，得减税，还不能让人钻了空子，得找瞿墨和姚一凡好好商量一下。

    被家里强迫说亲的女子，亲事也不能全部算数，国朝的律法她动不了，在定安王的地盘，可以慢慢地推行一些对女子公平的政策……

    苏娇瞥了一眼捧着糖包子吃的不亦乐乎的萧银翘，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都说青出于蓝，也许自己是看不到了，但石虎城这里，一定会变得更好，像她记忆中，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