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奥斯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灿灿依旧怔忡在原地。
    像在橘子树上摘下一颗苹果，灿灿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听到关于阿诺德的事。
    关于沃彻利安的继承人斗争，其实并非所有养子女的眼睛都会看向最高处。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头两年里就会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那个才能。
    辅佐更有能力的手足，为了成为下任公爵的得力家臣而努力，才是绝大部分人正在走的路。
    局势发展至今，最终候选人仅剩叁位。
    阿诺德是其中之一，泽娅则是第一个选择追随他的人。
    所以奥斯口中真正效忠的那位“殿下”，只会是代表阿诺德的迷宫人偶。
    她绵羊一样的弟弟该不会真的对那个位置感兴趣吧？
    否则灿灿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比权利更闪耀。
    然而在灿灿看来，阿诺德能撑到现在，不过是得益于他特殊的外貌。
    在瑞尔塔斯古老的土地上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
    「当荣光渐熄，于灰烬中降生之人，复燃之火将遮掩星辰」
    沃彻利安家族将有着灰眸灰发的族人称为“灰鹰”，相信灰鹰能在家族式微之时，带领族人重归荣耀。
    沃彻利安作为极星帝国最古老的家族之一，并不是一直都顺风顺水。
    和现任公爵掌权前一样，这个家族在漫漫几千年的历史中曾衰落过多回，而后历经百年蛰伏，又奇迹般地繁盛起来。
    灿灿上过沃彻利安家族史课程，她清楚每一次低谷时期，家族里都会巧合的诞生一只“灰鹰”。
    但她始终认为，真正帮助这个家族走下去的，是传说催生出的永不放弃的坚韧品质，而非有着返祖外貌的族人。
    毕竟现任公爵就不是“灰鹰”，可谁又敢说他不是沃彻利安的救世主呢？
    但不管怎样，“灰鹰”的地位特殊，除掉阿诺德这个吉祥物不仅对继承爵位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招致众怒。
    且叁方掣肘的局面才更有利于另外两位候选人养精蓄锐，为撕破脸的那一天做足准备。
    灿灿以为阿诺德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一直以来都明哲保身的人，是什么时候动了那个念头呢？
    但现在实在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
    灿灿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阿诺德的事。
    就算要向他求证……也要等自己从这里出去后再说。
    奥斯确实提供了不少有用信息，然而拼图还缺少最后一块。
    找不到它，其他碎片都只是垃圾而已。
    不幸的是，灿灿对此毫无头绪。
    或许问森林之心的主人来的最快，但她会死的很惨。
    难道只有在今晚的宴会上事情才会出现转机？
    灿灿托着下巴，目光因为思考漫无目的地飘散着，直到注意到楼下多不胜数的藏书。
    她刚刚怎么没发现呢……
    构建场景，特别是建筑物内，书籍这种涉及文字的摆放物，都会预先做留白处理。
    因为文字往往涉及到游戏中的历史背景，NPC刻画，任务线索等等，所以会由熟悉文本的专项构建师来做细化。
    但这里的书却都已经被填充上内容了。
    她是从后台被拉进迷宫的，事发突然，蜃景没有时间去做细化，唯一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手握这个世界最高权能的「神」。
    而「神」是一群严谨的家伙，刚产生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距离习得人类的惰怠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所以书上的内容不可能是即兴发挥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座图书馆应该是灿灿在面见「神」本尊之前，离它思想最近的一次。
    了解「神」的想法就等于在解析迷宫。
    从建造者的角度看问题往往比参与者更清晰。
    但她不会傻到把楼下浩如烟海的书都翻个遍。
    她有更好的去处。
    作为这栋建筑的构建师，灿灿为这座图书馆建造了一间密室。
    不是夹带私货的“蚁穴”，而是NPC和玩家也能使用和探索的密室。
    这是游戏建筑里非常普遍的一种配置，适合放置额外任务奖励或者触发隐藏任务。
    而这间图书馆的密室里，除了有无数珠宝钱财，还有一本手记。
    灿灿相信，那本空白的手记上现在已经写满了值得被锁起来的秘密。
    “嘬嘬嘬，小黑，过来。”
    接住飞扑过来的黑团子，灿灿抱着小黑快步穿梭在偌大的图书馆里。
    在小黑的帮助下将十几本书交换了位置后，图书馆深处传来了一道沉闷的巨响。
    灿灿从未注意过图书馆里那副巨型肖像画，直到它移开后露出一人宽的密道，灿灿才第一次正视它。
    那是一张和昨天宴会上的红发青年有六七分相似的男人的脸，但更具阅历与威严。
    很明显，画像上的人是城堡的主人，门缇菈身为王女的前提，这座迷宫里指代金铭的人偶。
    灿灿静静地端详着。
    和金铭一样，优越的基因加上得当的保养，让两个不同却又相似的中年男人在这个年纪仍然散发着非凡的魅力。
    也同样，在光鲜的皮囊下，有心人很难忽视他们盛满眼底的贪婪。
    奥斯刚才说什么来着？
    贪婪一族？
    还挺贴切的。
    灿灿耸耸肩，迈步踏入密室的入口。
    ……
    49：06：21
    合上手记，灿灿看着被参考资料铺满的五米长桌，闭眼捏了捏鼻梁。
    这本手记上没有任何关于森林之心的情报。
    但她仍然花了将近九个小时去搞明白里面的内容。
    这玩意儿与其说是一本写满了秘密的手记，不如说是一份研究报告。
    记录它的人非常随性，或者说……大概因为不需要提交给谁，所以记录得极其不规范。
    完全是想到哪写到哪，甚至很多研究后期的内容被随意地写在笔记本前页的空白里。
    加上大量的专有名词，几个小时下来灿灿也只能粗略地看懂其内容。
    这是一项关于提高灵魂与其容器适配度的研究。
    很有“恶魔”的风格，但灿灿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这不是那位喜欢暗讽的神刻意设计的黑色幽默。
    而是封存着能搅乱现实世界的潘多拉魔盒。
    如果把一些异世界词语替换成现实的词汇，比如最基础的，灵魂对应精神力，容器对应克隆体……
    那么写下这份手记的人，研究的正是现实世界里臭名昭着，被全球各国明令禁止的非法实验。
    「精神力转移」
    因为手记中记载的前端理论和灿灿通过暗网了解到的部分完全对得上，所以这本手记绝不是在一本正经的瞎编。
    至于灿灿为什么会对精神力转移有所了解，当然是因为她也曾考虑过用此法脱离金家的掌控。
    但这招“金蝉脱壳”想要成功施展可谓难如登天。
    先不说因为全球严禁，逃过各国智脑监管会多困难。
    这项研究的特殊性还导致它背后需要无法估量的资金和人力支持。
    单枪匹马的穷鬼不会多考虑一秒。
    而现在，一份近乎完整的研究笔记就摊在灿灿眼前。
    虽然只是粗略阅读，但灿灿预计研究完成度已经高达90%。
    这是什么概念？
    就算只有理论阶段的成功，泄露出去也足以搅乱世界格局。
    “草。”
    灿灿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这个方案出现的太晚了，她已经没有时间培育克隆体了。
    拿到外面换取金钱或者权利也解不了燃眉之急。
    守宫砂的设计从一开始就没有摘除的选项，她的身体已经废了，拿这个和金铭谈交易只会让他大发横财。
    灿灿将脸埋进手心，视觉封闭后她的心跳声显得非常吵闹。
    接下来该怎么做？
    不仅森林之心毫无头绪，还牵扯出如此惊人的内幕。
    作为存活时间远超平均值的资深炮灰，灿灿很清楚，迷宫的设计几乎是没有死角的。
    这里出现的每一样东西，每一条信息都有它存在的道理。
    所以这种体量的剧情类迷宫，剩下的这49小时就算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绝对不可能通关。
    最优解其实很明显。
    她知道的。
    灿灿抬起头，被意外出现的干扰项拨乱的心弦重归平静。
    放弃任务，提前退出。
    然后去完成她今天来蜃景的真正目的：
    从外部向WLO主机植入病毒。
    任务失败的惩罚不以迷宫难度为基准，并不是越难的迷宫惩罚得越重。
    每座迷宫被探索失败时释放出的有害波长含量基本趋于一致，脑死亡的关键在于失败次数太多，精神力损伤呈几何倍迭加。
    灿灿看向窗外。
    天幕即将燃尽，辽阔的雪域泛着深蓝，等待吞噬光明生物的最后一丝余温。
    月亮就快要升起。
    手记的出现足以证明这里是全息崩坏晚期才会出现的最高级别迷宫。
    S级迷宫是「神」隐藏弑神装备的最后防线，形成时会消耗大量神力，一旦生成，其内容就不会再更新。
    诸夏文化里那个田忌赛马的故事很有意思。
    用最小代价先霍氏近卫一步退出这座S级迷宫，为植入病毒争取更多时间，她不亏。
    思忖间，落日降下地平线，熄灭在寒冷的冬夜中。
    失去暖色光源的金色瞳孔重新泛起淡漠的冷意。
    灿灿弯了弯唇角，垂下的羽睫掩住那抹尖锐的金色，使她整个人凭空消失似的融进夜色里。
    而且只要她玩到最后，就还会遇到这座迷宫。
    「神」承诺给她的奖励，她一定要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