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陆近回到家里时,已趋半夜,二楼半的花园楼房典雅气派,温少琳瞌了大半夜的剧,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
"老公,你回来啦。"她殷勤的拿出拖鞋。
"你怀孕了,怎么不早点睡,不是要你别等。"陆近身上有烟酒和女人的香气,温少琳厌恶的微皱眉,却仍伸出手臂,亲昵的挽住男人。
"不要,你没回家,我睡不着。"她偷偷吐舌,"我趁爸妈睡着才出来。"
"我冲个凉,你回房去吧。"陆近不着痕迹的抽出手,"下次别等,爸妈知道会不高兴。"
温少琳撒娇,开始细数今天的事,"你这儿子好闹腾呢,我午睡起来吐了一次,妈不给我吃冰激淋,也不给我吃辣,说对孩子的肺不好。"
"明天我得回去看我妈。"陆近阻止她的滔滔,语气淡淡的问,"你要一同去吗?“
"不…..不行啊。"温少琳犹豫的支吾,"我爸的意思是现在我怀孕不适合去探望病人,但我给妈买了件翡翠耳环,很贵的,老公,你明天带去给妈,帮我尽尽心意。"
送一个不出疗养院的洗肾病人翡翠耳环,陆近在心底冷笑,面上却不显。
"好。"
简单洗漱出来,陆近的头发湿淋淋,不住往下滴水,拿了毛巾抹干,床上的女孩不知何时已安心入睡,她个子不高,一个人却横占据了大半床位。
陆近拿走枕头,打算去书房窝一晚。
半山腰的住处安然幽静,离他公司有一个小时半路程,但岳父岳母喜欢这儿,更不放心让唯一的女儿搬走,吃喝都是照着温家人的方式来,陆近与他们生活四年,却沾染不了温家的烟火。
格格不入的相处,若有似无的暗示,陆近知道,这样的生活当初是他自愿承受,温少琳的家境优渥,比起他辛劳的争取奖学金,烧不尽的医药费,温少琳是成功的最快途径。
纵然她自小被捧着长大,天真灿漫到不懂人情。
但不能否认,她一双眸子里只看的到陆近。
陆近拉亮桌上的复古台灯,抽出柜子里的相簿,照片寥寥,他素来不爱照相,每张照片都板着脸孔。
其中一张,被撕掉左半边。
照片中的陆近年轻青涩,不过十来岁,在他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里,难得一张是笑得开怀而自在。
陆近眸光隐晦,食指不断摩娑工整的撕痕。
另一半是他失之交臂的爱情。
两个不幸的人牵扯在一块,只是彼此消磨,堆迭痛苦。
他无法欺骗自己的野心,更拯救不了任何人。
他不是不曾后悔,但除却金钱,他已想不到更好的出路能保有所有人的未来。
……
天色还早,层迭远山隐在白雾后,似幅溅洒的泼墨画,墓园四周栽满一整排翠绿的松柏,傍阶逐上,挺拔朝气。
空气中带着微微的凉潮气,迎面拂来,宁星皮肤薄,稍微吹冷风,脸上便容易浮红。
她怀里抱束白菊,置在墓碑前。
"妈,暖暖赶不回来,今儿个就我一个人来看你。"宁星蹲下来,仔仔细细地擦干净碑字,”暖暖学校功课还行,前阵子刚交了个男朋友,我还没见过呢,我答应你的,会好好照顾她,我会做到,我什么都不会告诉她。”
宁星垂下眼,手指无意识收紧,青色血管在手背上划拉出几条痕脉,”那个人老样子,醒不来,就是拖时间,我很不愿意去看他,每看他一次,我就想到你,你都去几年了,他怎么还没下地狱?“
"如果狠心点,我就能关掉他的维生器。"宁星自顾自地说,"但是凭什么,他犯的错,却拖着我们下地狱?我没那么傻,为个畜生去坐牢。"
她挨在墓碑边,叨叨絮絮交代了近半年的生活。
"妈,我见到了一个人。"宁星话尾突顿住,有点儿不知如何接续,哪怕是对着空气,她都涩于将心里那人宣之于口。
她没有准备好。
就像她没有准备好面对过去。
缴清拖了一个月的费用,宁星走回病房,氧气机呼噜噜的间歇打气。
床上的人瘦骨嶙峋,头发稀疏,长时间的卧床让手脚萎缩,无法自主进食让面容坍塌,几乎看不出来原本的样貌。
她拖了张铁椅坐下,面无表情,视线落在维生设备。
疗养院的护工走过来,按时间替人翻身按摩。
"宁小姐最近较少来?“
从余毅国六年前被判断成植物人,护工已换过好几轮,宁星压根不关心谁来照顾他,照顾得如何,甚至于可以的话,她连一毛钱都不想付。
但他是暖暖的亲生父亲。
"最近忙些。"宁星淡淡的笑了笑。
"宁小姐结婚了吗?现在有没对象?"护工见这姑娘长得漂亮,气质优雅,讲话还不温不火,就开始跟她闲聊。
"单身。"
护工一听来戏,眼睛刷亮,"那正好,我家亲戚孩子有个博士,才念完书,人长的精精神神,就缺个对象,他妈妈嘱咐我给他介绍好姑娘。"
这种事宁星应付过几次,她从善如流,"别了,你看我这样,我爸每个月的疗养费用不是小数字,还是别害了人家。"
结婚领证,对方家庭的好坏都得概括承受。
这借口成功劝退热心的护工,"哎呀,不打紧,我帮你留意。"
宁星没有待太久,跟那人同处狭隘空间就足够让人窒息。
她双手交握,指甲掐进掌心,要不是房里有监控器,她真想……
真想…….
真想扯断他的呼吸器。
站起来,俯下身,宁星靠近病人的耳畔,一字一字慢慢地吐。
"暖暖来不了,她说她很想你。"
"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这样活着,是不是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