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小满，京城人氏。

    入宫前，我，爹爹，继母，弟弟，我们一家四口人住在西城的燕家胡同。

    我娘生我时难产，我生下来，连口她的奶都没吃上，她人就没了。从那以后，我便成了爹爹嘴里的丧门星，爹爹虽然嫌弃我，但很奇怪的是，他一口米汤一口粥的把我养大了。

    六岁那年，清风巷里的红人玉芙蓉看上了爹爹，托了人来说和，爹爹想都没想一口便应承下来了，等说和的人走后，爹爹兴奋地手舞足蹈，一迭声的问，要有娘了，高不高兴？

    高兴吗？

    肯定是有那么几分高兴的吧！虽然说这娘的名声差了点，可她不嫌我家穷，不嫌爹带着我这么个累赘，愿意嫁给爹爹，我还是挺高兴的。

    爹和后娘的婚事没有大操大办，到了日子，后娘穿了一身大红的嫁衣，挎着个小包袱带了个老嬷嬷，自己就上门了。

    后娘长得很好看，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月牙儿一样，只是，人太瘦了，我总担心一阵风就能把她给吹走。

    “小满，来，见过你娘。”

    我被爹爹喊到后娘跟前，催促着喊娘，可对上后娘笑盈盈的脸，那声“娘”怎么也喊不出口。憋了半天，鬼使神差的喊了声“姨。”

    后娘脸上的笑僵住，站在她身边脸皮子打皱的老嬷嬷，目光突然变得凶狞，狠狠瞪了我一眼，吓得我一个哆嗦，不由自主的便往爹身后钻。

    爹也很生气，一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吼道：“你犯什么混呢？这是你娘，喊什么姨？”

    我不敢吱声，眼泪簌簌的直往下掉。

    爹越发的生气了，是啊，今天可是他大喜的日子，我哭得跟死了亲娘……呃，不对，我亲娘早就死了。

    “哭，哭，哭，你个丧门星，我当初就该把你扔马桶里溺死……”

    “行了。”后娘打断爹的骂声，不耐烦的说道：“还是个孩子呢，你跟她较什么真？姨就姨吧，有个称呼就行。”

    后娘都这样说了，爹爹自然便也没什么好说的。

    跟着后娘来的那个老嬷嬷姓花，听说是前朝宫里的老宫女，改朝换代的时候，逃出皇宫饥寒交迫的晕倒在了清水巷，被当时还是清倌的后娘好心捡了回去。

    花嬷嬷为了报答后娘，就把自己在宫里学的都教给了后娘，后娘凭着这，一跃成了十里八坊的红人，直至后来年纪大了，人老色衰，不知道怎么的就看上了我爹，自己给自己赎了身，带着花嬷嬷嫁了进来。

    后娘进门没一个月查出了身孕，爹的脸阴沉了小半个月，连着几天没归家，拿着平日里后娘给他的零用钱，宿在了清水巷一家叫蝶满园的楼子里。

    后娘让花嬷嬷把人找了回来。

    我怕爹一个人吃亏，抓了根烧火棍躲在了后娘的窗户底下，想着真要动起手来，别的不说，先冲进去把爹给带出来。

    屋子里，后娘用她惯常的略带着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我也怕和你直说，当初之所以决定嫁给你，就是因为这肚子里的孩子。你也别问我，这孩子爹是谁。不是，我不说，而是我自己都不知道！”

    “你要是愿意呢，这孩子生下来，你就是他爹。你要是不愿意呢，咱们好聚好散，明儿个我就让花嬷嬷收拾收拾，我走人。”

    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后娘会连自己孩子爹是谁都不知道。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爹，他会怎么选！

    我等了又等，也没等来爹的回答，眼见得天色越来越暗，露水打在身上也越来越冷，我紧了紧身上后娘给新做的衣裳，缩着肩膀回自己屋了。

    想那么多干嘛呢？

    大人的事，就是我*操碎心也没用啊！

    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要不是花嬷嬷敲门，我怕是能睡到太阳下山。

    “你这小妮子，怎么一点规矩也没有呢？”花嬷嬷站在屋外，拧了眉头说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床？人官家大小姐也不没你这作派啊！”

    我没好意思说，我昨天后半宿才睡的，胡乱穿了衣裳，打开门先对着花嬷嬷赔了个笑脸，完了赶紧麻利的拿起靠在上门的大扫帚准备扫地，不料却被花嬷嬷一把给抢了过去，“姑娘家也没个姑娘家的样，洗漱去，洗漱完吃饭，吃好饭把昨天教你的功课都做一遍。”

    我吐了吐舌头，连忙去了厨房。

    其实花嬷嬷看起来凶，但人却很好，她会给我讲从前那些皇宫里的事，讲到高兴处，会一脸自豪的告诉我，说她从前是侍候皇后娘娘的，那位武皇后是怎样的雍容华贵，怎样的宽厚善良，还有宸王，是个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是盛京城第一美男。

    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多了去了，清风巷有个燕子楼，那里面的哥哥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大半个盛京城的女人好看。那也不敢说是盛京城第一美男啊！

    可我不敢说，也不敢问，觉得花嬷嬷这是年纪大了，喜欢吹牛了。

    要是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的。

    只是，谁能想到，益宣王那个杀千刀会造反！更没想到，那个据说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小皇帝发了疯似的清洗盛京城，那几个月，每天睁开眼不是说谁谁被砍了，就是说谁谁家被抄了。

    本来这事情，我乐得看个热闹，反正我们跟那些贵人们沾不上边，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几个小毛贼打上了我家的主意，后娘不甘心一辈子的积蓄被抢，死在了小毛贼的刀下，花嬷嬷拿了把菜刀疯了似的要去砍那几个小毛贼，结果自己却被一棍子敲翻了。

    我抱着睡着的弟弟藏在床底下一动不敢动，直至第二日天大亮，花嬷嬷的哭天抢地的声音响起。这才知道，后娘和爹都死了！

    弟弟在我怀里哭着喊着要娘和爹，可是，我到哪里去给他找娘和爹啊！

    办完后娘和爹的丧事，家里穷得便只剩下三个人了。

    弟弟要养大，嬷嬷要养老，我每天睁眼闭眼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钱”，到哪去找钱啊！

    过了几日，清水巷玉堂春的妈妈来找嬷嬷，没说几句话被嬷嬷拿扫把赶了出去。

    我问嬷嬷怎么了，嬷嬷不出声，苍老的眼里一片死灰。

    弟弟又在一边哭着喊饿，嬷嬷回屋抱了身棉袄出来，让我拿去当了，然后买点米回来。家里能当的都当了，再当下去，便只能当人了！

    我愁得恨不得头上插根草跪大街上把自己卖了，只是价钱实在太低，我这样的顶天卖死契也就是三五两银子，三五两银子怎么养大弟弟，怎么给嬷嬷养老啊！

    “满啊，要不进宫吧。”嬷嬷看着我，轻声说道：“进宫当个小宫女，每个月有月例钱，要是遇上好贵人，赏钱也不少，有了这些钱就能把弟弟养大了。”

    我想都没想，就点头，“嬷嬷，我进宫。”

    嬷嬷浑浊的眼睛看着我，“满啊，你可想清楚了，那皇宫就是吃人的地方，行差就错一步可是要没命的。”

    “我不怕，”我看了花嬷嬷说道：“我乖乖的，脏活累活抢着干，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嬷嬷看着我久久没有出声，便在我以为她改了主意时，良久，她却长叹了口气，“满啊，可要好好的，弟弟的还等着你养，嬷嬷也指着你送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