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倒是朱娘子看出猫腻,唐枕有些在下九流的朋友,其中一人开了间赌坊,还请唐枕去挂了个名,不过却不是真名,而是一个类似“赌侠”的名头,只因唐枕手快,快到在那些浸淫此道数十年的赌徒面前出千,人家也看不出来。他曾经赌穷了好几个赌坊,还曾经让一个靠赌坊起家的富商输到只剩条裤子。只因那富商手段龌龊,故意引人染上赌瘾,害得不知多少□□离子散。
这样的唐枕,怎么可能会输给婉婉?还从头输到尾?
朱娘子道:“东家用这些手段,眼下夫人是开心了,等哪天她明白过来,岂非要恼怒东家?”
唐枕摇头,“什么手段?太难听了,这叫夫妻情趣,说了你也不懂。”
朱娘子:……
第47章 下雪了
入了冬月, 天气便一天比一天冷了。
婉婉晨起推开窗子时,就看见窗下结了一层霜, 冷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冻得她一个激灵,口中呼一下冒出了一团烟雾,连眼睫都好似沾染了霜气,婉婉搓了下手。心里想着:唐枕前几日说是去看地,不知道今日能不能回来。
翠梅这时匆匆进来告诉她,“小姐, 夫人要、走了!”
婉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翠梅口中的夫人是谁,她犹豫片刻后,披了件滚白边黑色斗篷离开了宅邸。
接沈氏离开的马车就停在南城门口。
冬月的清早街上清冷,只有三两路人披着寒气匆匆往前走。
婉婉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马车前的沈氏,相比起一个月前, 沈氏相貌清减了些, 却没有以前那种羸弱病气, 她穿着件藏青色衣裳,立在那儿如同一棵即将抽出新芽的春树。
婉婉原本想要劝说, 但在见到沈氏的模样后, 她那些话语终是一一咽了回去。
似乎察觉了她的到来, 也似乎只是习惯性地回头看一眼,沈氏一转身, 就看见了远远站着的婉婉。她微微惊讶, 片刻后温和了眉目, “娘还以为婉婉不会来了。”
婉婉慢慢走近,“我只是来送你一程,我不会跟你走的。”
她警惕地看了眼周围, 发现马车附近除了崔嬷嬷和两个丫鬟外并没有其他人,有些惊讶地动了动眼睫。
沈氏听她这样说,语气有些黯然,“娘知道,你还在怪娘。”
婉婉摇头,“我并不怪你。”在沈氏惊讶的目光中,她继续说道:“唐枕和我说过,大多数父母会有掌控子女的天性,只是有的能克制,有的不想克制。你克制不住,我不会怪你,但我也不会再事事听你安排。”
沈氏深深看着她,“你倒是事事听他的。”
婉婉摇头。她也不是事事都听唐枕的,比方唐枕说十八岁才算成人她就很不赞同。她问沈氏,“你真的要离开安州前往锦州?这一路山高水远,锦州就一定安稳了吗?”
之前她想去锦州,那是因为抱着跟唐枕一起做逃犯的准备,既然这里的朝廷容不下他们,那就只能去锦州避避风头了,可是现在不同,锦州州牧自立为王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万一哪一天就被朝廷派兵围了呢?
沈氏想摸摸她头发却被避开,她手指微顿,只碰了碰婉婉额前翘起的一根小小发丝,“乱世之中,何处又能安稳呢?至少你表哥在锦州颇有些依仗,留在安州,无权无势只是任人宰割罢了。”
婉婉道:“唐枕说已经看好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他说会在那里建起坞堡保家小安宁。娘,你和我一起去吧!”
沈氏摇头,“你信唐枕,我信沈从。我不再强求你跟着我前往锦州,你也不必劝我。”
婉婉神色暗淡下来。
“那爹呢?你今后真的不管他了吗?”婉婉只在车里看见堂弟。
提起顾中朗,沈氏神色便冷了下来,如同檐下冰霜,寒气能扎进人骨头缝里。“当年我娘家还有些势力时,他顾中朗千求万求将我迎进门,后来我娘家势微,他便翻脸不认人,以我无子为由夺了我掌家权,这男人天生薄情寡义,他不将女人当人看,我又何必将他看成是个人?”
“你那时还小,好多事不知道,我娘家是被人冤枉的,先帝查也不查,就将我父母兄嫂处斩,婉婉,你运气好,唐家运道也好,遭了大难竟还能这么快出来,一家人都得以周全。我不同,我忘不了那仇恨,我心里盼着这大雍朝早日倾塌,盼着那上面的人早日被德广王踩下马。”
这才是真正促使沈氏离开安州前往锦州的原因,有了别的选择,她再也不愿留在仇人的统治下。
这些话沈氏从未对婉婉说过,对着婉婉震惊的模样,她眉眼软和下来,在她耳边轻语,“婉婉,娘没有能力为父兄报仇,只能寄希望于德广王,寄希望于你表哥,可你不一样,你不算沈家的人。唐枕既然愿意将那些产业都转到你名下,说明待你也是真心实意的。”
沈氏对唐家、唐枕没有任何情谊,因而在唐家下狱后她毫不犹豫撺掇婉婉远走高飞,可是现在唐家既然已经安然无恙,婉婉又铁了心跟着唐枕,她自然不会再勉强,“好好跟唐枕过日子,万一,将来若是有个万一,就来锦州寻我。”
婉婉目送着马车在薄薄晨雾中远去,她回家途中转去顾家附近看了眼。
顾家还不知道沈氏已经离开,仍是一片宁静,只能隐隐听见容姨娘指桑骂槐的声音。
婉婉让马车转回唐家,途中经过春风楼,吴掌柜正好出门来,跟赶车的朱二打了个招呼,“朱小哥来接东家啊!”
朱二只是赶着马车路过而已,一听说东家在春风楼,立刻勒马停下,朝车里问了一声。
楼上包厢里,唐枕一碗酒干下去,引得面前一群纨绔子弟一番喝彩。
“唐兄酒量还是一如既往啊!”
在唐家陷入麻烦时,面前这几个朋友虽然不能都像赵四那样明面上站出来,但也暗地里帮了不少忙。唐枕清楚,要不是这帮朋友,彼时无所依仗的婉婉,根本不可能打点到牢狱中去。
唐枕平日里大大咧咧,但在这种时候却不是个吝惜口才的,给面前这帮朋友敬了一轮酒,又说了好一番感谢的话,他自以为人家冒着风险出手帮忙,自己只说几句感谢的话远远不够,毕竟雪中送炭难,这些朋友可是必须好好珍惜认真维系的。正想着该怎么答谢他们,就见其中几个人高马大的呜呜哭了起来,其中尤以赵四哭得最动情,泪洒衣襟不够,光是撸鼻涕的帕子就用了好几条。
“唐兄啊唐兄,你我相交莫逆,这本是应有之义,何须这些感激的话?”
“是啊唐兄,只要你将来发达了不忘拉拔我们一把就够了。”
“不错不错,宋家打压你家生意时我也帮忙了的,苟富贵勿相忘啊!”
谁都觉得唐家不可能再起来了,但是这些朋友却没有丝毫介意,仍是跟往常一样玩笑,说着说着还要相约一块去梨园听戏,包厢里一时闹哄哄热闹得紧。
对于这些善意,唐枕照单全收,不过他今天还有一件事要说,“我总觉得安州要不安稳了。之前为了帮我娘子筹钱,你们出了不少钱帮忙,但我不能坑兄弟啊,我现在愿意双倍收回来。”说着他看向其中两人,“齐兄刘兄,两位家里应该要迁往都城了吧?”
齐刘二人点头称是,说最近家里也在处置产业。倒是赵四一脸不以为意,“唐兄多虑,那些叛贼乱党能看出安州府是块好地,朝廷能不知道?”他压低声音道:“悄悄知会各位一声,朝廷已经派兵前来安州府,听说有十万大军呢!那些反贼乱党敢来安州府,就叫他们有去无回!”
听赵四这样说,其他人纷纷激动起来,“赵兄消息可准?”
赵四扇着扇子肯定道:“千真万确!”
“太好了,有了十万大军坐镇,再没有比安州府更安全的地方了!”
“我听说唐兄买了块地要建坞堡,唐兄也别折腾了,有十万大军在,怕什么反贼乱党?”
“赵兄父亲要当上太守了,消息不会有错的,我要回家知会父母一声。”
“是该说,我可不想离开安州,那么多产业贱价处置了我也心疼啊!”
“到底是从小长大的地方,去了京都也不知是好是坏!”
“哎,早知有十万大军要来,我们还急什么,这回我爹娘该高兴了,总说我一日日无所事事,我这不就带了个好消息回去?”
众人说着说着纷纷起身告辞,想要回去通知家人。
唐枕与他们一一告辞,最后拉住赵四问他这事确定不?
赵四拍拍胸膛,“唐兄还不信我?我是亲耳听见孙刺史和我爹商量这事的,还说文书都下来了,上边要安州准备建几个供将士们居住大营,还要拨下钱粮呢!”
唐枕有些惊讶,“那这十万大军归谁管?孙刺史吗?”
赵四摇头,“当然不能,有两位将军和一位督军。”自打锦州那位州牧反了之后,朝廷尚在掌握中的几大州府便没有州牧了,而是将军权与政权分开,如今的孙刺史就没有军权。
赵四劝道:“唐兄,以前是很多世家和地方豪强建坞堡,可是后来不是验证过了,再强的坞堡也没有城池军队管用,我看你那块地在郊外,太危险了,不如还是留在城里住吧!你现在那座宅邸也太小了,还是租的,哪一天就被屋主收回去了,我家有座宅子也在城东,不如……”
“夫君。”婉婉提着裙摆走上二楼,斗篷上沾了些薄雪。
唐枕于是跟赵四告别,几步跳到婉婉面前,帮她吹掉肩上薄雪。
唐枕:“怎么才十一月就下雪了?”
婉婉也奇怪,“咱们这地儿十几年也不见下一次雪,今年真奇怪。”
唐枕温热的手指捏捏她冰凉的耳垂,“冷不冷啊你?”
婉婉靠在唐枕怀里,唐枕身上暖洋洋的,像个大暖炉一样,“夫君,朝廷派大军来镇守,我们还建坞堡吗?”唐枕那些朋友高谈阔论,婉婉还没上楼就听见声音了。
唐枕肯定道:“当然建,怎么不建?”
在唐枕心里,靠着大军保护,总归不如自己有人手有堡垒来得可靠,现在他爹可不是太守了,凡事都得考虑周全。
“今天这么冷,你出来干什么?”唐枕一算时间,“你今天葵水不疼了?”
婉婉摇头,而后把沈氏离开的事说了。
唐枕惊讶一瞬,赞了一句,“其实也挺好,你娘她有自己的主见,又有行动力,还能狠下心,她以后不会过得差。”要是连岳母这种女人都过不好,这世道该得让多绝望啊!
婉婉却不再提起这件事,她提议道:“建立坞堡需要很多人手,夫君,今年冬天太冷,也不知会不会冻死人,不如将那些流民招来建坞堡吧!给他们一分活干,他们就能活下去。”
这是以工代赈的思路,唐枕没料到婉婉能想到这一点,他有些自豪,“我们小花脸可真是又善良又聪明。”
婉婉便侧头看着他笑。她想,唐枕看见那些可怜人能有盼头活下去,一定会觉得开心吧!她就喜欢看唐枕开开心心的。
两人十指交扣,在稀稀落落的风雪中,渐渐走远了……
第48章 写一个故事
大雍宁正三年, 安州府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天地霜白一片, 厚厚的白雪堆积在地面,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没过脚踝的坑洞。
所幸安州府是个富庶之地,这大雪又只下了一场便停了,倒没有给当地百姓造成多少不便。
“只是……城外那些流民就惨咯。”
大清早,一个戴着厚厚帽子的老人家赶着驴车往城外而去,在他前边,有一队披坚执锐的官兵匆匆往城外奔去。
老人家经验丰富, 一看他们匆匆去往的方向,就知道他们是干嘛的。
驴车上,小脸冻得通红的小孙子问他,“爷爷,流民为什么惨?”
老人家在扑面而来的寒风里眯了眯眼, “这些天冷啊!”
小孙子用力点头, “昨晚我跟阿爹阿娘一起睡, 好冷好冷,阿爹把门窗都关紧了, 阿娘把所有衣裳被子都抱出来裹上……我才睡着的。今天没有昨天那么冷了。”
老人家:“是啊, 昨晚冷啊, 城外那些流民,也不知道冻死了多少个。”说罢摇摇头, “怕是数不清咯, 得数数能活下来几个吧!”
小孙子天真地问, “为什么会冻死?”
老人家叹气,“咱家是砖瓦房,都要冻坏哩, 那些流民住在草屋里,吃也吃不好,衣裳都没几件,哎……”他一指前边匆匆跑远的官兵,“看见没,那些就是去城外收尸的。”
小孙子懵懂地看着,他并不懂得冻死的真正含义,只仰头看着爷爷的背影,“爷爷我们要去哪儿?”
老人家挥挥鞭子,驴子拉动车子跑得更快了些,小孙子听见他道:“去帮忙收尸哩,做点好事给老天看看,以后老天爷就会庇佑你咯。”
驴车一路跟着那些官兵出了城,来到上一任太守为那些流民设立的安置点,老头子眼睛不太灵光了,睁着看了老半天,发现那一连片的草屋里并没有尸体满地的惨状,到处都好好的,但并不是因为尸体都被搬走了,老头看得明白,那些草屋里连个陶罐都没剩下,显然是所有人都在这场大雪降临前就搬走了。
老头子奇怪了,那么多流民,都去哪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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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兄你心眼也太好了,那流民少说也有五百个,养活那么多人可不容易。”
春风楼二楼包厢内,裹成个球的赵四正不停歇地往火锅里捞肉片,肉片被滚水烫得微微卷起不停冒着热气,再往香料上一沾,嗦进嘴里那叫一个畅快。
赵四连吃了十几片,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跟唐枕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