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变
顾羿动也未动, 真的位高权重的人不会自己亲自出手,他在赌,赌周祁身边有高人。果然下一刻, 眼前的银枪被人骤然打偏, 枪尖在桌上刻下一道划痕, 酱牛肉直接被打翻,白瓷盘碎成了粉末。顾羿一抬头, 是陈也白出手了。他冷笑一声,这周祁身边一定会带上几位高手, 如果真的全指望顾羿那才是找死!
银枪尖擦过顾羿的脸颊削下一缕头发,然后猛地打了个弯,竟然回到了客栈门口。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位老人, 这老人进门之后脱掉蓑衣, 他打扮怪异, 露出里面一身红衣, 而他身后还跟着十六个红衣小生,打眼看过去全是一片红, 像是冥婚时请的“鬼人”。
银枪在老人手里骤然停下, 他朗声道:“世子爷,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顾羿不慌不忙, 真有股世子爷的架势,摩挲着周祁的玉扳指, 他在想, 刚才听外面的动静,还以为来人是个使暗器的, 怎么进来是个耍银枪的?问:“这位阎王先生, 冤有头债有主, 我同你有什么恩怨?”
“恩怨?我就跟你好好说说这恩怨!”老人呵呵笑了两声,道:“我本云江镇一小门小派,十三年前,平南王率军攻打古滇国,踏平我鬼罗门,屠杀门生三百七,连附近的村民都没放过,那天古滇血流成河,伏尸十万。”
老人说到这里一顿,问:“你说这仇该不该报?”
这事儿很有名,平南军攻打古滇时“十日屠城”,先抢再杀,杀完再烧,罪孽罄竹难书,京都有个儒生专门骂了三天三夜。但死的是古滇人不是大周人,打也没有打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可怜两句就没了下文。这事儿是平南王的“功劳”,永远刻在平南王府的丰碑上,日复一日,古滇人现在已经是大周人,除了鬼罗门以外已经没什么人记得当年的屠城惨案。
平南王本人被重重护卫保着,鬼罗门要报仇就只能拿他儿子下手,也算是父债子偿,顾羿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灭门之仇,是该报。”
“你!”旁听的周祁沉不住脾气,道:“行军打仗哪有仁义道德?”
一旦打仗就没有仁义可言,历史上屠城的这么多,又不是一家独有,真要这么算,这事儿算是没完了。
老头已经看见了顾羿身边跟着的小书童,觉得这人有点怪异。
周祁又道:“我当是个什么大人物?现在谁都敢叫自己一声阎王爷了吗?你这鬼罗门我倒是听说过,邪门歪道一个,中原武林混不下去才躲进了古滇,怎么?摇身一变成正义之士了?”
鬼面阎王见过大世面,丝毫没有被激将法刺激,道:“我鬼罗门再作恶多端也没杀过一万人,你们平南军所到之处血流成河,谁是正谁是邪?”
周祁估计是从小听家里行军打仗的事迹听多了,听不得有人污蔑,人在气头上,道:“我平南军镇守一方安宁,守南疆三十五年,功过轮不到你来论处!”
顾羿斜看周祁一眼,很怀疑这世子爷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不好好潜伏在自己这个替死鬼身边非要出什么风头,冷声呵斥:“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谁知道周祁根本就没给顾羿什么面子,他耐心有限,早给顾羿当小书童当烦了,沉声道:“动手!”
鬼面阎王心道果然如此,顾羿只是个替死鬼,真正的王世子是小书童。
周祁话音刚落,陈也白应声而动,一把长剑如同银龙出鞘,直接奔着鬼面阎王心口大穴而走,丝毫不留情面,当日平南军屠城留下来的漏网之鱼,今日平南王世子亲自铲除。
顾羿皱了皱眉,他最烦跟官家打交道,与江湖人相比,朝廷里的人如同一柄大铡刀,大多数江湖人在铡刀下都如同野草,只有被割的份儿。
陈也白想也没想就跟鬼面阎王缠斗在一起,他功夫不俗,身为祝雪阳的徒弟,使的一手好剑法,长剑对上了鬼面阎王的银枪,两人从楼上打到楼下,五十招都没分出胜负。
周祁身边的护卫倾巢出动,眨眼间这客栈就被拆了一半,顾羿算是弄明白客栈外头敲敲打打的木头补丁是怎么来的了。
顾羿是个替死鬼,现在戏唱完了也就只有看戏的份儿,目前也轮不到他插手,今天倒是让他明白一件事儿,平南王给周祁带的侍卫委实不俗,假如给猴子一把刀照样能杀人,周祁这人性格冲动毫无志气,三言两语就能给击中,后头一定会吃大苦头。
顾羿是疯,这小世子爷就是蠢。
他要去找死,拦什么拦?顾羿老老实实当着一个看客,八风不动地坐着,好像这四周纷乱跟他没什么干系。
三桌食客反应怪异,那对父子早早躲在角落,生怕卷进了大人物的纷争。距离顾羿最近的白衣侠客皱了皱眉,按上剑柄,似乎在思考什么时候出手,而本来距离客栈大门最近的老头现在已经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直接趁乱逃跑。
周祁被人护在角落,身边跟着两个贴身侍卫,他在正玄山习武不是白学的,看陈也白半天拿不下一个狗屁鬼面阎王有些心急,一把夺过侍卫的剑,正准备加入战局,想早点结束。
“使不得!”不知道是哪个侍卫惊呼了一声。
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最怕的就是主子作死,周祁听也没听,一刀砍向一个小喽啰,道:“别管闲事!”
鬼面阎王等的就是这一刻,周祁自己从护卫圈里钻出来,他广袖一翻,袖中三枚飞鱼镖陡然射`出,跟顾羿猜测的一样,他擅长的是暗器而非银枪,最开始就只是个幌子。
飞鱼镖三枚,一枚被陈也白打翻,第二枚已经距离周祁不足两米,一个死侍以身殉主生生替周祁挨了,第三枚直指周祁喉头,就算是陈也白也无计可施,太远了。
客栈里的人都已经停下,纷纷看着周祁的方向,假如今天周祁死了,四方都没戏可唱!
这时候,突然伸出一只手,两指夹住飞鱼镖,正是顾羿。飞鱼镖哪是那么容易化解,两指夹住却不能止住势头,顾羿脚底像是抹了油,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三步,眼看利刃距离周祁还有一毫的时候才堪堪停下。
“好险啊。”顾羿道。
明明已经拦住,众人却皱了皱眉,包括那个所谓的鬼面阎王,顾羿拦住飞鱼镖却不撤手,只要他轻轻往前一送,泛着寒光的尖刺碰到了周祁的脖子,假如这一下去,只需要这么一蜇,周祁这个王世子当场毙命。
换而言之,顾羿一把扭转了乾坤,把世子爷的命握在自己手里。
时局混乱时顾羿绝不出手,周祁身边养着的侍卫不是吃软饭的,顾羿在等,等一个自己可以掌控全局的时机,如今被他等到了。顾羿跟着周祁只不过是图个方便,他可没真的想跟周祁回南疆的平南王府,给人当一条狗。他刚才说好险,不是好险差点没救下周祁,而是好险差点就无法威胁他。
鬼面阎王分不清他是敌是友,周祁更是如此,他怎么想到顾羿能临场变卦,甚至觉得他比那几个反贼更恐怖,周祁端着一副架子,怒道:“顾羿,放手!”
旁边陈也白已经抽出剑,祝雪阳给他其中一个任务是看管顾羿,果然如他师父所料,顾羿这养不熟的小狼崽子中途生事,他正准备绕到顾羿身后偷袭。
顾羿却一手捏住了周祁的脖子,飞鱼镖抵着周祁喉头,“陈师兄,你再往前一步,这小世子爷可就没命了。”
祝雪阳让陈也白跟着,是害怕顾羿犯什么大错,顾羿猜测,命令里大概还有假如顾羿生事就地处死。
陈也白的动作一顿,如果现在周祁死了会引起朝堂动荡,到时候平南军造反不是他一个正玄山弟子能担得起的责任。
顾羿知道他们这帮道士天天念叨着什么天下大义,早把什么江湖格局庙堂纷争看的比命还重,冷哼一声,又看了看角落里的鬼面阎王,竟然对这个刺客扬起了个笑脸,“咱行个方便,事情讲究个先来后到轻重缓急,我的事儿比你急,你有什么委屈先忍一忍。”
老人身受重伤,也没有十分把握能在陈也白的手里拿走周祁的命,假如顾羿愿意代劳那才是求之不得,因此只是冷哼一声没有过多言语。
顾羿从后揽着周祁,一手卡在他脖子上,这姿势很熟悉,像在正玄山那次一样,顾羿当时深夜潜入他的房门,也是匕首抵上自己的脖子,周祁竟然在同一个人手里栽了两次。顾羿声音在耳畔响起,那么温柔,却让人能感受到危险的杀意:“顾天青在哪儿?”
周祁闭口不言,他唯一能够拿捏顾羿的只有顾天青。
“不说吗?”顾羿两只摩挲着周祁的喉咙,那东西那么脆弱,轻轻一捏就粉碎了,顾羿加大力道,“嗯?”
周祁终于开了口,“放了我,只要你跟我走,你的仇,我平南王府替你报。”周祁这时候竟然还要跟他谈条件。
顾羿看出来了,这小世子爷对自己有点意思,顾羿懒得去深究他到底什么用意。
顾羿心眼小,只能放下几个人,一个徐云骞一个王升儒,剩下的全都匀给了顾家灭门案,腾不出一丁点心眼给这位小世子。旁人拒绝兴许会说些好听的,大约是,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又或者是身份地位悬殊云云。可顾羿一张口便是,“我是想杀了你来着。”
周祁瞪大眼睛,听不出顾羿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话,后来想想总觉得是真的。
顾羿好像不急,慢悠悠道:“知道顾天青下落的不止你一个,但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一个,世子爷,你且好好想一想。”
顾天青假如现在已经进了京都,那这件事不可能只有周祁知道,顾羿就算杀了周祁,怎么也会找到顾天青的马脚,不过是花费的时间长一些。但周祁现在命被捏在顾羿手里,生死全在顾羿一瞬间。
周祁咬了咬牙,他是皇家子弟,打小就学习御人之道,他当时用顾天青的下落拿捏顾羿,以为能让这人俯首称臣,乖乖的任由他摆布。如今看来皆是妄想,早在正玄山的时候他就知道,利益、道德、人情,没有什么东西能拴住他,而周祁竟然还想妄图驯服他,为己所用,简直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