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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脚踹上李振成的大腿:“滚你的蛋!我告诉你,现在天津北平可都是日本人的了,你那边的特务机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变动。趁着现在买卖还顺利,你赶紧给我滚回去多弄点钱。”
李振成不甚服气的张了张嘴,因为实在是说不过大哥,所以最后还是灰头土脸的回北平去了。
何殿英幽居在日租界,并不声张。对于他的行踪,该知道的人总会知道。他倒要看看自己当年手下几千门徒,如今能有几人敢于登门相认——他现在说起来,可是一无所有。
一个月过后,他手下有了百十来人。在这天下大乱的时节,忽然听到了师父回来的消息,就敢义无反顾的跑过来相见——这样的忠心,对于他来讲,足够了。
手里攥着可观的财富,与这忠心耿耿的百十来名门徒,何殿英认为自己可以在天津卫这座翻了新的大舞台上,粉墨登场了。
吉泽领事虽然是个领事,然而看其行为,更像一名交际家。他向来活跃,到了如今这般时节,越发活跃的抓不着按不住,活鱼一般。
南京陷落了,他领着头要搞大庆祝。宴席摆在日租界内最富丽的北洋饭店,请柬四面八方的发出去,除了他的日本朋友之外,中国高官和社会名流也不能落下。香川次郎私下里说吉泽领事像只上蹿下跳的跳蚤,不屑于去;结果何殿英劈面夺过他的请柬:“你不去,我自己去!”
于是这天下午,何殿英站在一人多高的穿衣镜前,开始像个美女似的穿戴打扮起来。
深色西装是昨天刚从成衣店内取回来的,穿在身上服服帖帖。低头整理好马甲前襟的怀表链子,他抬起头来,又很细致的摸了摸头发。他是细软头发,上过生发油后越发乌黑放亮。都说头发细软的人性情柔顺,何殿英不知道自己的本来性情是否柔顺,反正就算存有柔顺的成分,也早被曾经的万种艰辛磨砺掉了。
从身边徒弟手中接过厚呢礼帽,他垂下眼帘,吹去帽沿上的一丝灰尘。抬手将礼帽轻轻扣到头上,他对着镜子笑了一下,然后把礼帽微微压向前方,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面对镜子张开手臂,他看到镜中的徒弟展开黑色大衣走向自己。准确无误的把手伸进衣袖,他仰起头,任凭徒弟绕到自己身前,弯下腰去一粒一粒系上纽扣。抬手翻好大衣领子,他自我感觉良好的扭了扭头,然后转身走向门口,嘴里哼唧着在哈尔滨学会的蹦蹦戏:“女要俏啊三分孝,男要俏啊一身皂,嗯唉哎嗨哟……”
何殿英自乘一辆汽车,又带一车保镖,一路招摇过市。抵达北洋饭店之后,他在门口递上请柬,随即在侍者的引领下迈步进门。在大厅外面脱下他那“一身皂”的黑色大衣和礼帽,他抬手又摸了摸脑袋,然后步伐轻快的走了进去。
大厅之内已然宾客济济。一些熟面孔和他打了照面,都很得体的露出惊讶表情,然后在惊讶之中透出笑意,亲亲热热的迎上前去:“哟!何老板?您回来了?!”
何殿英很体贴的陪着对方又惊又喜:“通缉令既然已经失了效,那我可不就马上回来了?”
话到这里,双方就要热烈握手了,仿佛是几世的好友,又隔了几世才见。
当然,亲热之余,对方也要犯点嘀咕,因为实在是摸不清何殿英的底细。如果何殿英纯是因为政府倒台才跑了回来,那就还是个怂货,不足畏惧;可如果何殿英别有背景,那便不能轻视了。
何殿英看出了众人的疑惑,心中并不介怀。大说大笑一场之后,他揽着人家的肩膀问道:“哎,余二爷怎么还没到?”
得到的回答总是含糊的,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和余至瑶之间的惨烈战争:“这个……”
何殿英没心没肺的笑道:“别和我打马虎眼!我知道他今天肯定会来!吉泽领事下的帖子,他能不来?”
“哈哈哈,这个……”
何殿英由着性子欢声笑语了一通,并不在乎听众的反应。在他的眼中,有些人是人,有些人就不是人。他对“人”有一套态度,对“非人”又有一套态度。
待他肆意的胡闹够了,也就快到了开席的时间。正在吉泽领事不动声色的清点到场客人之时,外面忽然响起低低的喧哗,声浪传播到了何殿英耳边,依旧清清楚楚:“商会余主席到了!”
舌头在嘴里搅动了一下,何殿英仿佛是要啐谁一口,然而最后喉结上下滑动,他把口水咽了下去。
扬起头来望向前方,他看到了余至瑶。
和四年前相比,余至瑶的脸上见了一点风霜,可五官眉目还是一如往昔。很慢很慢的走进大厅,他一边四面八方的颔首微笑,一边和吉泽领事握了握手。吉泽领事踮着脚要和他说话,他便善解人意的弯下腰去,一边倾听一边点头。
何殿英环抱了双臂站在远处,忽然感觉眼前这幅情景十分熟悉——想起来了,很久很久以前,他和余至瑶闹了别扭,冷战之时就在吉泽领事家中见了面。
那时候多傻啊,想他想的快要发了疯,站在暗处等着被他发现。可是等啊等啊,他被吉泽领事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