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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电闸关了,让我在黑暗里坐着。我更生气,他已经被保送了,是有明确未来的人,为什么从来不为我想一想?
我于是很愤怒地踹他,并且大吼大叫,把很多关于未来和目前生活的不满都发泄在他身上。
我说卢佐,你太邪恶了!你是不是就想让我一辈子考不上大学然后没有出息过着穷酸的日子,一辈子受你的施舍跟在你后面像只听话的狗!
卢佐刚开始没说话,后来也被我激怒了,冲我吼道:你他妈半夜发什么神经!你考上怎么样?考不上又怎么样?要是考个试能把你弄疯了,你就干脆别去考!
其实我知道我们吵得根本是两回事,但是我当时还是无法克制自己。我让卢佐赶紧滚,因为我这个人天生的卑劣狡诈,不配跟优秀的人在一起。
卢佐扔掉被子跳下床,说谁他妈稀罕在你这,又小又破跟他妈住公厕一样。
他不小心在黑暗中撞到床头柜,轰隆一声。
我说那你把东西都带走,最好一条毛巾都别落下。
卢佐沉默了几秒,故意把床头的抽屉拉出山洪一样的巨响,“那我买的套子是不是也要带走?”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有时候就爱酸溜溜地试探我,达到此消彼长声东击西的效果,说我对班上第二名多看了几眼,给第三名讲题,借第四名笔记本……
但我这一次没打算哄他,我说,带不带都行,反正我也要用。
他听了,一拳砸到衣柜上,“咚”的一声,然后他风一样冲到我面前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充斥了垃圾桶倒下,凳子掀翻,床腿被撞等等乱七八糟又生活化的声音。
他攥紧我的胳膊,几乎对着我的脸吼道,你他妈跟谁用!
我一把甩开他,老子爱跟谁用就跟谁用!不过也得等考完试,现在你快点滚,别耽误我看书。
卢佐走了。
打开灯的时候,我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听他收拾东西。
过程没有多长,反正我在解一道物理难题也并没有很在意。
他摔上门我倒是听见了。
走了好,他在影响我看书。虽然我们也不常做,但是偶尔一次也要很久,通常是周日下午那半天假。我从病院回来会睡一觉。醒的时候,卢佐正穿着背心短裤在阳台晾衣服。然后他也跳到床上,说你睡好了吗?该我了。
现在一想,有那时间我为什么不多推几个公式。
走了好!
————周一,雨
考完了。
最后一门英语没参加。
上午理综结束后,病院打电话给我说妈闹着见我。
我扔了自行车飞奔到二楼,却看见她穿着来医院那天的裙子,头发整齐地盘着。站在窗前很优雅地冲我招手,过来儿子。
我有点惊讶,她这幅样子很久没见过了,竟然有点陌生。她变正常了?我怀疑自己,因为她的正常显得格外不正常。她拉过我说,儿子吃饭了吗?最近考试怎么样?在学校有没有跟人打架?
这些话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了,只说明她的记忆还停在我上小学的时候。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心脏在狂跳不止,病院楼下的花坛有一颗大槐树,此时郁郁葱葱的叶子和串串成铃的槐花都怼到了二楼的窗户边。香味淡雅芬芳,我觉得这就是天堂。
然后她让我坐下,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爸最近怎么样了。
我说他再婚了,有了一个女儿。我妈看着窗外叹息,说他确实喜欢女儿。
我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极力想从她的一举一动中找到伪装的痕迹,可是老天爷,她真的和十年前一模一样,连每说两句话就爱用兰花指揉搓袖口的习惯都没变。
她说你看看外面,夏天快结束了,我在这里呆了好多年,真想出去看看。
我说等我考完带你出去逛逛。
我突然又有点怀念她疯狂的样子,因为此刻的她和过去的她一样,说话装腔作势惺惺作态,总让人去揣测她的心思。疯了的时候,反而很真实。
她让我闭上眼,说要送我一份礼物。如果我知道她要做什么,我愿意断一条腿瞎一只眼来换取我那一刻的听话。但是时间是我亲儿子,和他老子一样冷酷无情,射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
我闭上眼,她迅速用什么东西捂住我的口鼻。等再次睁眼,我发现自己双手被反剪捆在身后,脸上上了一半的京剧妆。她站在一旁弓腰给我画,一面时不时紧皱眉头对着镜子查看。我嘴巴被绑头用的布捂得死死的,因此只能用剧烈挣扎企图挣脱。我当下有种蒙着眼睛走悬崖的感觉,我疯狂而绝望地意识到下一秒就是坠入万丈深渊。
这个房间是白的,与床位持平的墙面却发黄发黑,象征着地狱。这里没有钟,没有时间,我一瞬间联想到考场里正在咬笔作答的卢佐,顿时这个困住我的地方,时间开始迅速变成网状的,金色的某种东西笼罩上来,我明白了,这是永恒的地狱。
我流着泪呼喊恳求,妈妈,你放了我吧。
但她听不见我的呜咽,只是疲于一遍一遍擦掉我的眼泪。我不知道具体时间,这时候大钟楼的钟声响起了,这座几百年的钟融入现代科技,学会了报时。“现在是北京时间十四点整”
我讨厌科技,科技太冷酷。我讨厌科学,科学太残忍。它们拆穿谎言只需要一个公式。
我妈满脸慈爱地摸着我的脸颊,说“妈老了,你年轻长得又像我,你替我去唱”
她不知道她儿子,现在已经做好了手脚一送就即刻去死的念头。
有一百万个人站在我身上踩剁,有几千个人假装关心继而嘲笑我,他们把我剥得一丝/不挂,拿竹竿挑着我破旧的衣衫敲锣打鼓地巡街,这样全世界都会知道原来我趾高气昂地站在阳台上完美地解题时,里面穿着破洞的短裤,原来我站起来说着漂亮的英语时,桌洞的书包里藏着一袋沾屎的衣物。而现在,没有成绩的我是光屁股骑马的国王,一旦有一个人说那人怎么没穿衣服?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是如此贫穷又如此赤裸。
卢佐在探索的我身体时说过不少侮辱性质的话,但是当时我们都处在极度亢奋的状态,这种话只是一种情趣。然而现在我自认为是冷静成了刚加氟的空调,那些话历历在目,就都变成了烙印打在我的身上。有人大声地念出来,就会有人跟着附和:
——卢佐的狗
——一辈子都只能被卢佐干
——骚/货
——不花钱的鸡
——最爱吃男人精
等到大钟楼的钟声再次响起的时候,考场外涌出的学生中,不会有我。
这时候我妈把我松开了,说画好了快去吧,该你上台了。
外面下雨了。
我满脸油彩骇人地搅和在一起,路上行人都唯恐直视。走到学校大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