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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春身形一滞,抬起眉毛,歪嘴笑了声。“你什么意思?”
陈景明似乎更加小心翼翼了,小心到,甚至沉默了几秒后才敢微攥着拳答他。“当年送你去景山那家医院,是我不对。阿春……对不起!”
这也是一句迟来的道歉。迟到了十九年。
郝春鼻翼微耸,呼吸声从他胸腔迸出去,一瞬间荒芜。这么多年他所在意的、所计较的,他毕生不能拔足而出的泥潭,原来……于对方不过是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
他需要这句“对不起”嘛?
郝春凶狠地瞪向陈景明。“陈景明你丫别道歉!”
陈景明略带茫然地挑眉看向他。
“你这句对不起,只会人让老子恨你!”郝春说话的时候咬牙切齿,恨不能将这现实的一切都撕成碎片的那种深沉的恨。“陈景明你记住,当年的所有,老子不需要任何人道歉,更不需要任何人对我说对不起!”
“可是阿春……”
“滚!”郝春厉声喝断,手指着陈景明的鼻梁骨,咬牙切齿地道:“陈景明,你丫别硬是逼着老子恨你!”
陈景明脸色白了白。
“你非要和老子提那家私立医院是吧?”郝春逼到他脸上,一瞬间的倾身,几乎逼的陈景明退无可退。“嗯?你敢提,是因为他妈你什么都不知道!”
陈景明白着脸,唇皮抖了几次后,开口问他。“阿春,那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初三那年郝春还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也永远拿他当作个宝贝那样地疼着护着。不像后来……后来,在九中的那三年,陈景明如今回头想起,那三年郝春每个周末都来看他,甚至就连那个该死的台风天都坚持赴约,其实是一种绝望。
也只有绝望,所以才能那样奋不顾身。
“阿春,”陈景明抖的连嗓音都控制不住,试图想通过攥拳来抑制情绪,结果却仍是失败了。“你……是不是真的恨我?”
郝春鼻息咻咻,就那样困兽般地瞪着陈景明。
郝春也确实知道自己其实早就疯了。不是分手那年,而是早在被关在景山那家私立医院的时候,他就已经疯了。钱强那句谎言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借口,一个……恰如其分的借口。
于是郝春忽然转头也认真地看向陈景明。“陈景明,有时候老子真他妈觉得你可笑!可笑极了!”
陈景明脸色惨白,白的就像是个走在阳世的鬼,但他依然鼓足勇气地开口问了声。“有时候,是什么时候?”
“很多时候。”郝春回答的理所当然,甚至带了种精神病人特有的残酷。
“……比如?”
郝春又把视线掉回去了,手指摩挲着裤兜内那包刚拆封的薄荷烟。“比如啊……”
郝春沉默了半秒,笑了声。“比如那家私立医院,在景山下,风景很好。我知道你们都拿它当疗养院。可你知道当年,在你真正备考中考那段时间,谁来过?”
陈景明攥紧了拳,哑着嗓子试探性地问他。“是不是,我爷爷单独去找过你?还是你爸?”
“你爷爷。”
很简略的回答。简略到,每个字也带着那股精神病院的味道。围绕在两人周围,瞬间烟消云散又什么都诡异地光影明灭,消毒水气味弥漫于空气中。有那么个刹那,似乎消毒水气味甚至都强烈到刺鼻,那种,令陈景明不得不变色的刺鼻。
陈景明撩起眼皮。“他去找你,说了什么?”
“说,老子合该就是个疯子。”郝春响亮地嗤笑了一声,扬起头,那双天生明艳无双的丹凤眼自带睥睨。“他让我放了你。”
郝春斜眼乜向陈景明,苍白干燥的唇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陈景明,你说老子该放了你吗?”
鼻息声咻咻。
爷爷。
陈景明最不愿意相信的那个可能性最终还是轰然落地,残酷到不留一丝余地。
历年所有过往忽然间就都散成了烟。
爷爷,不止是陈景明的爷爷,两人要好到同吃同宿的时候,郝春也都是直接喊爷爷,就连那个“陈”的姓氏都不带的。爷爷每次都是笑眯眯地应了,遛着画眉,或者撮唇在阳光下逗雀儿。陈家有了什么好的新鲜的玩意儿,从来都是陈景明和郝春一人一份,完全一样的东西。
有次陈景明爸从A国寄回来台PSP,收到货后不仅没能得到儿子一句谢谢,反倒接到了老爷子的电话。陈景明爷爷在电话里骂的那叫一个中气十足!那通电话,是当着陈景明和郝春的面打的——是个天气晴朗微风和煦的春天下午。
大概是个星期六的下午,陈景明刚打完球,正在汗淋淋地脱背心。
郝春凑到他耳后,跟条小狗那样嗅来嗅去。
“你做什么?”陈景明耳根立刻红了,扭头有点恼。“阿春,别闹!”
郝春嘻嘻地笑,露出两粒尖尖小虎牙。“嘿嘿,你今儿个跟十三中那帮混混打球去了?”
“嗯。”陈景明抿了抿唇。
“那帮混混,”郝春趴在他肩头,说话时呼吸声缠着他。“为啥会找你麻烦啊陈景明?”
陈景明沉默,紧张得眼神一动都不敢动。郝春趴在他肩头,所以能察觉他身子都变得僵直。热汗从陈景明后颈靡靡地渗出来,他头发短,后颈那里热的仿佛有火往外喷。
郝春拿手指一抹,嘻嘻地笑着,咧开嘴刚要说句什么,耳内陈景明爷爷一声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