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6 漫长的告别
家里空荡荡的,像个坟墓。
曼卡利南早就知道自己会被捕,所以临走前把整座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了紫玫瑰的香味,家就没有了家的感觉。虽然远远不及马尔福庄园富丽堂皇,那种陌生又疏离的味道却是一样的。
西奥多本应再次搬到马尔福庄园去。斐克达说是为了好好照顾他,但他对他们真正的意图清楚得很——无非就是要把筹码抓得紧一点而已。说来好笑,特拉蒙塔娜莱斯特兰奇都已经是正式的食死徒了,却还是被迫住进了马尔福庄园,也不知她跟她口中的“叛徒”斐克达相处得如何。
暑假已经开始三天,西奥多还是没有离开家,这可能是他最后的一点无声的反抗。
西奥多站在自己的书柜前已有好几分钟,竟无法从摆了满满一面墙的书里头找出一本合适的来看。他从小闲得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找书看,如今也积了这么多了——其中不少是从父亲的书房里顺出来的。父母的书都不太能分辨清楚,但卡佩拉姑姑的书就很好认了;她似乎很喜欢宣示所有权,不管是封面、内页还是书脊都要用漂亮的花体写上自己的全名,在某些书上还会毫不客气地写两句诅咒偷书贼的话。
这座书柜也有上百年左右的历史了,它一直在那里,气定神闲地见证了诺特家族几代间的兴起与衰落。它像霍格沃茨魔咒教室的书桌一样很有个性:书桌热衷于吞东西,它则喜欢把柜门开了关关了开,扇出凉飕飕的风——这个咒语还是卡佩拉姑姑施的,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这书柜的质量极为上乘,它十数年来不停的开关并没有将自己扇坏。曼卡利南路过儿子的房间时(如果门开着)总是被扇来扇去的柜门搅得心神不宁,常常冲进来恶狠狠地施一个禁锢咒。西奥多倒是没怎么觉得烦,反倒对柜门扇出来的风挺满意的;父亲对它如此痛恨,大约是因为人到中年看不得动个不停的东西吧。
西奥多的思绪越飘越远,逐渐飘向了从前。在不被那个人的事情困扰的时候,曼卡利南是个很有意思的父亲。他高兴过了头的时候勾肩搭背地管儿子叫“伙计”,生气的时候哪怕西奥多安安静静地瘫在沙发上看书,他也要把这个“脑子不好使的臭小子”用强大到诡异的漂浮咒拎起来扔回房间——如果心情特别差,可能还会颠西奥多两下或者让他在半空中打个滚——说是嫌碍眼。母亲还在的时候,西奥多可能还会配合她稍稍委屈那么一小会儿;母亲去世后,西奥多就不再计较了。有的时候曼卡利南这个做父亲的比西奥多还像个孩子,有的时候说起大道理来又会让西奥多仰望。
没有任何一个纯血家族的父亲敢用这样的方式对待孩子,只有曼卡利南敢。后来遇上了德拉科马尔福和他父母,西奥多还偷偷羡慕过一阵子,曼卡利南却说“一天到晚端着居然没累死”,然后拉着儿子去下棋玩高布石骑扫帚。西奥多有时候觉得,他们家之所以没有马尔福家有钱,可能就是因为曼卡利南懒得“端着”。至于“端着”到底是什么意思,西奥多才懒得去想。
这样快乐的时光在两年前结束了。那时候有多快乐,如今就有多失落。随着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西奥多好像知道“端着”是什么意思了,因为他也逐渐学会了各种扭曲方式的“端着”。说白了,无非就是虚与委蛇、戴着面具生活而已。这大概是所有纯血特别擅长的技能,西奥多却学得太迟了。那天在寝室的壁炉前,西奥多还问过父亲一个问题:
“爸爸,为什么人们总是要‘端着’?”
西奥多不是不知道曼卡利南从前是什么人。他从来不问,父亲不说,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曼卡利南年轻的时候明明和卢修斯马尔福是一样的人,到底是什么让他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儿子,我想了很多年,我也没想明白。”曼卡利南当时苦笑着说,“我当初那么努力,除过为了你姑姑,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一辈——至少是你,不用像我一样活得这么累。后来你姑姑去世了,我想来想去,发现挺可笑的,就放弃了。你看,虽然过得好不到哪里去,但至少我们不用在乎别人,就能轻松一点——如果没有这些事的话。”
是啊,如果没有这些事的话。西奥多很想再被父亲叫一次“伙计”,很想再看着他气呼呼地冲进房间对着书柜施禁锢咒,很想骑着扫帚一起去兜风,很想再跟他一起去做那些在外人眼里没什么意义的事情。如果没有这些事,西奥多还想把李素带回家里介绍给曼卡利南,看着父亲喜出望外又欣慰的脸,然后对她说,“你看,我其实过得很快乐,我希望能和你分享这份快乐。”
可是幻想终究只是幻想而已。
西奥多最擅长的就是面对现实。他不敢呼吸得太重,怕把家里冰冷的气息吸进身体里,把他很快就要变得不再完整的灵魂凉透了。他盯着安静得反常的书柜,最终随手拿了一本《魔法史(精编版)》——给小孩子看的书看起来不需要动脑子。
“此书乃卡佩拉纳维加托丽娅奥丽加诺特之个人财产,偷书者这辈子都长不高。1978年7月29日。”
1978年……那时卡佩拉姑姑已经十六岁了,博学多才的她居然买了一本儿童读物,真是古怪。
西奥多正要坐下来随便翻出一章来看,却被他看到的东西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书的内部被挖空成了一个凹槽,里面放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挂坠盒,上头有一个字母s。
西奥多差点把书摔到地上。他颤抖着手放掉书,开始仔细观察这个打不开的挂坠盒。这是卡佩拉姑姑的东西吗?她为什么要把它藏在这种地方?它有什么特殊价值吗?这上面的字母s又是什么意思?
它看起来像是私人物品,大约是传家宝一类的东西。塞尔温?沙菲克?这两家的人都快死光了,他们的东西不见得有什么值得收藏的。
戴上它。
快戴上它。
西奥多的头条件反射地疼了起来。这样的感觉和脑中不和谐的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1994年下半年他不知中过多少个特拉蒙塔娜的夺魂咒,就算是死了他也记得中夺魂咒是什么感觉。
戴上它吧,戴上它。
由于过于熟悉,西奥多已经学会了在一定程度上有效的反抗方式。他立刻把挂坠盒丢到桌上,快步退到了门边,那种异样的感觉果然减轻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挂坠盒居然可以释放出如此强大的力量,或许这就是卡佩拉姑姑收藏它的原因?
“咚咚咚”。
西奥多差点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吓得心脏停跳。他连忙把挂坠盒小心翼翼地塞回被挖空的书里,站在原地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去开门。如果此刻有紫玫瑰的味道相伴,他想他会安心许多。西奥多迈开脚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竟已被冷汗濡湿。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来抓他去马尔福庄园的什么阿猫阿狗而已——有头有脸的都进阿兹卡班了,所以西奥多没什么可怕的,连问都没问一声就直接开了门。
“有没有缓和剂?”
一个女人坐在门口光秃秃的种过紫玫瑰的小花坛边上,斗篷之下是斐克达罗齐尔骨瘦如柴而毫无血色的脸——西奥多差一点没认出来。大半年未见,她竟成了这幅模样!
“梅林的胡子,快进来!”西奥多顿时把刚才的所见所闻抛到了脑后。他想去搀斐克达,后者却一把推开了他,直接踉跄着冲进客厅,坐到了沙发上。
“有没有缓和剂?”斐克达坐得笔直,手却紧紧抓着沙发扶手,抓得关节都发白了。
“有!但是那是我的暑假作业,可能没用……”
“你只管拿来!”
西奥多立时往房间奔去。从桌上抓起昨天刚做好的缓和剂时,他又瞥见了那本藏着挂坠盒的书——斐克达说不定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喝下一整瓶缓和剂之后,斐克达的脸色稍稍好转了一些,但还是憔悴得像个鬼。西奥多生怕她下一秒真的变成鬼魂飞走了。
“你还要喝点什么吗?书房里可能还有点备用的……”
“不用了,”斐克达勾起一个虚弱的微笑,“你不介意我躺一会儿吧?”
“不介意不介意,你怎么舒服怎么来。”西奥多转头点起了炉火。虽然是夏日里,斐克达身上的衣服还是很有厚度,可见她的身体已经虚得很怕冷了。
“谢谢你,西奥多。刚才吓到你了,抱歉啊。”斐克达轻声说道。
西奥多心里忽然一阵酸楚,也不想追问斐克达她的身体状况为什么如此虚弱了——她可能什么都不会说。他在旁边的小沙发上坐下,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知道的,我来接你去马尔福庄园。”
“寄封信就好了……你不用亲自来,你应该休息。”
斐克达又笑了,“咱们之间就不要隐瞒什么了。如果一封信就能叫你去的话,我也不用亲自来了。你不用顾虑那么多,西奥多。”
“我没办法啊,”西奥多撇了撇嘴,“我爸爸都进监狱了。我讨厌被人监视。”
“谁说你要被人监视了?你难道不信任我吗?”斐克达喘了两口气才继续说下去,“我说过要帮你,我说话算话。”
“可是那个人的眼睛盯在我身上。”西奥多靠到沙发背上,却还是觉得自己坐不稳。
“纳西莎从来不会让她的儿子受伤。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斐克达坐了起来,她脸上有暴起的青筋。她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大约是在忍着身上的病痛。
“我不是你儿子。”西奥多低声说。他想起圣诞舞会那天礼堂外斐克达的臂弯,那真是像极了当年的母亲。这样想得多了,西奥多开始失望起来。如果斐克达真的是他的母亲就好了——当然,如果阿斯特罗珀到今天还活着,西奥多也毋须如此渴望母爱。从前所有人都可怜他,他还不以为然,现在他却开始可怜自己了。
“我一直希望你是。”斐克达说着竟落下一滴泪来。她抹去那滴泪水,说道,“好了,在你去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可以去和卡佩拉的画像待一会儿吗?”
“当然,当然可以。”
西奥多应该感动吗?如果换做是去年或者前年的时候,他早该感动得痛哭流涕了,可是现在他没有。西奥多的心口闷闷的,仿佛心脏失去了跳动的所有力气。
“书房在那里。需要我扶着你吗?”
“不用了,你去收拾东西吧。”
西奥多为斐克达打开书房的门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不知为何,他一点都不想看到她面对卡佩拉姑姑时的表情。
“既然他已经问了我三个问题,
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我希望他为我回答同样多的问题,
在他成为我的真爱之前。”
卡佩拉姑姑今天破天荒地没有唱那首快被她唱烂了的《盲猪》,却唱起了《斯卡布罗集市》。她不停地重复着同一个段落,唱得西奥多的心都要痛得停止跳动了。他想起去年圣诞节的医疗翼,他坐在李素的床边为她唱起这首歌,她眯着朦胧的睡眼看着他,细细的、像极了卡佩拉姑姑的声音与他的相和。
西奥多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为李素唱歌了。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远在万里之外的她是听不到的。壁炉和飞路粉没有用,扫帚更是不用想,跨国幻影移形是做不到的,寄信……那等于是把李素推进火坑。真可笑,他们做了那么久的朋友,西奥多甚至都没问过李素的家乡到底在哪里。她只说过她的家坐落在一片竹林里,夏天江上会泛起仙境般的雾气……西奥多多想去看看,看看住在那里的那个女孩。如果他能一直活着,他还能再见她一面吗?他能否去那片江边的竹林,做一回她的客人?那时的她会是什么样子?那时的他会变成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狂魔吗?
如果是的话,那还是算了。
他们不如不见。
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东西就收拾得很快。西奥多把箱子合上前鬼使神差地把藏着挂坠盒的书放了进去。他把箱子拖到门外,看见斐克达还站在画像前一言不发。
“既然他已经问了我三个问题,
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我希望他为我回答同样多的问题,
在他成为我的真爱之前。”
画像中的卡佩拉姑姑提着裙子旋转着,又唱完了这个段落。
“卡佩拉。”斐克达叫道,她苍白的脸上又有泪水划过。西奥多觉得自己大概知道刚才他为什么要难受了——斐克达对他这么好,并不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而很可能是因为卡佩拉姑姑,还有埃文罗齐尔。斐克达把欠他们的东西一股脑弥补在了西奥多身上;西奥多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卡佩拉诺特的谁。
卡佩拉姑姑第一次停下了她的舞步。她转过身正对着斐克达,和西奥多一模一样的昏黄色的眼底流露出不符合她年龄的悲凉。她是那样年轻,去世时还不到十八岁,看起来比西奥多大不了多少。
画框内外的两个女人凝视着对方,似乎谁也没想开口说话。西奥多转身正要把箱子往门口搬,却听见斐克达说话了:
“那件事……很快吗?”她的声音极轻,仿佛是在害怕吵醒谁。
“很快的,眨眼间的事情。”
西奥多第一次听到卡佩拉姑姑用正常的语气说话。她说话时的声音竟和李素也有三分相似。西奥多无端地猜想,卡佩拉姑姑说不定也喜欢把五官皱到一起用力地笑。
“我知道这个问题很蠢……痛吗?我指的是——”
“不,一点都不——”卡佩拉姑姑用唱歌的调调说道,“就像一根海鸥的羽毛落进大海,飘啊飘,飘啊飘……”她又旋转起来,又唱起了那个她已经唱了好几遍的段落。
“既然他已经问了我三个问题,
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我希望他为我回答同样多的问题,
在他成为我的真爱之前。”
她为什么不继续唱下去呢?是因为能回答她问题的人已经不在了吗?他们明明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相会,为什么卡佩拉姑姑永远都在唱那些悲伤的情歌呢?
西奥多想起很久以前他看过的那幅不会动的画像。那画现在就锁在书房的抽屉里,但是他不会去拿了。画中斐克达坐着,埃文罗齐尔站在妹妹后面,手放在她肩膀上。他看起来很拘谨,仿佛是被迫穿上正式的衣服被摁到了那里似的。西奥多记得他和年龄极不匹配的紧锁的眉头和并不舒展的体态,这样的一个男人是卡佩拉姑姑的爱人吗?他们看起来明明一点都不配。西奥多忽然觉得有些不甘,他以为像卡佩拉姑姑这样的女人会爱上一个看起来阳光一点的男人。
罢了,追究那些陈年旧事毫无意义。
“我们走吧。”斐克达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她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不适配于此时此刻的决绝。西奥多又想起了那幅画像,斐克达在画中的眼睛比现在美得多了。
“走吧。”
西奥多关上书房的门时,卡佩拉姑姑又开始唱起了《盲猪》。这首歌本应让听者感伤,卡佩拉姑姑却唱得无比欢乐又气势十足,仿佛是一首送别的战歌。
西奥多这时才意识到,他有可能在一段时间内——或者是再也不能回家了。等他再回来时,他的灵魂将不再完整。真是讽刺,卡佩拉姑姑是被那个人害死的,在她去世十余年后的今天,西奥多还是得去做那个人的奴隶。
“请宽恕我。”西奥多喃喃道。他其实没什么可原谅的,他只是想让自己不那么难过。西奥多总是令人失望——不管是父亲、斐克达还是李素。现在卡佩拉姑姑也要失望了;如果母亲在另一个世界能看见,她大约也会失望至极的吧。
卡佩拉姑姑细细的歌声透过紧闭的房门传出来,一路把西奥多送进壁炉。临走前西奥多望了眼窗外,夏日光景正好,若是花坛里能种些紫玫瑰就更好了。
“the phoenix cried fat tears of pearl
while the dragon snapped up his best girl
and the billywig forgot to twirl
when his sweetheart left his cold
the unicorn done lost his horn
and the hippogriff feels all forlorn
co's their lady loves have upped and gone
or that's what i've been told
yes love, love has set the beasts astir
the dangerous and the meek concur
it's ruffled feathers, fleece and fur
co's love drives all of us wi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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