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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人坐定,母亲凑过来,与他密语一句:“我晓得你有多喜欢他,别老盯着看了,越看他越紧张。”
“……”
“去烧水泡茶。”
他起身去厨房。
客厅里,母亲与林语风聊起来。尹昱刚端着茶回去,她又差父亲去把剩下一只菜炒了,自己跟林语风接着讲,两人投机,越聊越酣畅,仿佛相见恨晚。尹昱在旁听着,一时竟弄不清到底是谁上了谁家门。再过一会儿,一桌人坐下来吃饭,也是其乐融融,一切顺意。
直到某一刻,林语风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嘴要跟他出国的事情。
父亲脸色骤变。
“什么时候决定的?”
林语风已起了头,尹昱便接过了话:“这事情我们谈了有一阵子了,也都想了很久。”
父亲的视线移过来。两人没再多说,只是互相看着。
林语风从旁观察这父子俩的交流方式,忍俊不禁,下意识想提醒尹昱再讲两句,多解释解释,但按耐下了这股冲动。
这人的少言寡语一定是随了父亲。
他暗笑起来。
“不行。”父亲说。
“爸——”
“你想清楚了吗?这么大的事情,我看你根本没想清楚。”
尹昱嘴角一扭,话都给堵了回去。
“你这话讲的。”母亲开口道,“呆在哪里最适意,总归要试了才明了。有这条件,出去散散心不好吗?”
“再讲,”她笑着,柔声道,“要急着想清楚做什么。哪有现在就想定将来十年二十年的事情的。要是什么事体都弄得明明白白再去做,人生还有意思吧。”
父亲冷看她一眼,不屑一谈。收了自己的餐具,筷子撞得瓷碗脆响,扔进水池,便进书房关上了门。
余下三人不知所措了一会儿。尹昱和母亲盯着书房的门,林语风盯着桌子上的菜。有一阵子谁也没作声。
母亲叹了口气。
对林语风说:“老头子年纪大了脾气犟。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林语风连忙摆手,差点没给立起来跪下了,只道,“是我的错。我……不该提的。”
“这有什么不该提的?”伯母笑了,“这种事早讲比晚讲好。再说,”忽然问尹昱,“你心里有数吧?”
尹昱点头。
又对着林语风:“这件事他全责,既然答应你了,就肯定把这些东西考虑进去了。你就别担心了,全交给他,让他去解决就好。”
尹昱笑起来,刚要接话,母亲又说:“来帮我洗碗吧。”
于是出口的话变成了:“我来吧,怎么能让客人洗碗呢?”
哪知母亲不客气地瞪他一眼:“你还拿他当客人呢?这样见外吗?”
尹昱闭嘴。
“你去给我把扫地机器人装了。我们出来要看到它已经把客厅扫了一圈。”
“……”
乖乖去做了。
林语风在一旁看着,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
跟伯母一道把碗筷收了,剩菜放冰箱,走进宽敞的厨房,并排站在洗碗池前头。水龙头一开,话语声便随着那淙淙水流去了。
“他爸爸那边,我和他会去讲的,别太担心。”
一阵沉默之后,伯母开口说。
太过感激的时候,往往不知该说什么好。说什么都不够,说什么都显拙。
于是只恳切地说了句:“谢谢伯母。”
“没事。本来嘛,都这么大了,都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而且,小昱本来就深思熟虑,他做下的决定,我们都放心的。他爸就是固执点。”
“我还是应该晚点讲的。”
“一样的。总归要犟一段时间。不如早点讲,早点开始早点结束。”
林语风笑起来。
“交给他就好,你只管去做你要做的。手续方面应该蛮麻烦吧?”
“还好。”林语风说,“他想申请实验室,如果申不到好的,就考执照接着做医生。过段时间我会先过去,一过去就……就……”他忽然支吾起来,“……办结婚。过个半年就能有绿卡了,申请也会方便很多,等这边弄好了就可以过去,如果伯……母伯父也想去玩……手续很方便……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磕磕巴巴说完了后半。
伯母笑了。
“你还会害羞哦?”
林语风抿了抿唇,双颊腾起一片红,只垂眼盯着碗池里的水沫。
“叫我什么呢?”
那脸彻底红了。
“……妈。”
伯母开心地笑着。
“听上去是个不错的未来。他会喜欢的。”
又说:“有你在,他肯定会喜欢的。”
林语风笑起来。
伯母回头瞥了一眼,凑过来问:“你有没有注意到客厅里那架钢琴?”
五十九
林语风一怔,点点头:“还是高中里那架。”
又一笑,说:“好怀念。”
伯母跟着笑起来。
“基本上,他念大学之后,这架旧的就没人弹了。他在自己家买新琴那时候,我还问过他,旧的要不要卖了,他说先留着。我就给他留着。结果留到现在,都没动过,还是高中里的样子,琴凳旁边再摆张椅子,只拿走了节拍器。不卖,也不弹,就放在那里占地方——
“嗳。”
她忽然歉疚地笑起来。
“早知道不讲了。”
林语风摇摇头,抬手挡住了鼻梁。
“对不起。”他说。
“跟我道歉做什么呀?”
“因为他不让我道歉了。”
伯母一愣,轻声笑了。
“这种事情不需要道歉的。”
林语风吸了吸鼻子,说:“我要拿这个去跟他算账。”
伯母笑出声来。
轻叹一声,说:“他这个人,真的好多东西都藏在心里。不露,不显,又深又静,只等别人去发掘。现在的人,谁还有那个耐心。年纪越大,越想做好自己的事情,都没功夫去管别人了。
“以前,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我和他爸爸,才去做医生的,还担心他做了自己不喜欢的事,不开心。后来才知道了,其实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还有他选科室那时候也是——”
林语风笑出来:“掼骰子是真的……”
伯母怔了怔:“什么掼骰子?”
林语风看着她。
“就是……掼骰子……选科室?”
伯母望着他。
然后哧地笑了出来。
林语风脸上一阵变幻莫测,回头朝客厅望了一眼。尹昱在整理钢琴上堆叠的谱集。
又多一笔账要算了。
“他这么跟你讲的吗?”
他收回目光,点点头。
“多少面的骰子?”
“……三十。”
伯母仍旧笑着:“我第一次问他的时候,说是二十。他爸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