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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白拿刀吭吭吃吃刻了一夜。结果折腾到天明,齐峻也没看出来,他这刻的是个什么。
“这个叫做贯星槎!”知白自己却得意洋洋,指点给齐峻看,“这里是乘人之处,槎身雕刻二十八星宿,所以称为贯星梭。”
齐峻看完了,嘴角又是一阵抽搐。所谓的乘人之处,就是把最粗的枝干上削掉一小片,弄出一块平地来。而那二十八星宿,根本就是用刀尖挖出的一个个小孔,乍一看仿佛被虫子啃出的坑。
知白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等到月圆之夜,你就明白了。哼,你以为银河是那么好去的吗?没有二十八星宿指路,什么船舶都会迷航于星空之中。我们也是用月中桂枝,借了月光的太阴之气,才能平平安安进去呢。”
每逢知白说起这样的话题,齐峻都是两眼发蒙。天可怜见,他对于修道之事,至今的印象不过是双修罢了,也只有听着的份儿。
中秋月圆之夜,夜风不动,纤云皆无,好一轮明月悬在天边,如同上好的黄铜镜,滚圆明亮。
齐峻和知白来到江边时,虽是明月刚刚出了东山,路上己经有许多出来看灯的人在行走了。幸而他们约定的是小镇之外的僻静之处,江边倒是并无人踪。
几名侍卫远远跟着,他们也不知两位主子要去何处,只隐约猜测大概又是如梦登月宫一般,又要去见神仙了,心里大是羡慕,只恨自己没这份儿福气。
王大郎早抱着孩儿在江边等候了,知白笑嘻嘻递了那孩子一块酥糖,就摸出怀里的桂枝丢在江水之中。小小一段桂枝,迎风便长,足长到一丈开外,恰似一艘小船模样,惊得王大郎目瞪口呆,只以为看见了神仙,险些又要跪下来。
齐唆顾不上搭理他,只管看着这贯星槎。知白虽然有法术,可是这样就在眼前硬生生由小变大的事儿,他也是头一次见。
贯星槎长大起来,看着仍旧像是一段枯木,知白削去一块树皮的地方平坦微凹,恰好容得下三四人坐下;原本树枝上知白用刀尖挖出的那些小孔,此刻不知是不是迎了月光的缘故,竟都晶晶发亮起来,正仿佛无数星星落在了树枝上,不复那虫咬的寒酸校样,果然不愧贯星槎之名了。更有一出,那江水滔滔不绝向下游而去,这贯星槎又没个绳缆,却是稳稳停在江边上,丝毫不随水而动。
三人并一个孩子上了贯星槎,四下无风,树枝上那几片桂叶此时也随之变大如同风帆一般,竟是鼓满了风的模样,推着这贯星槎在江中逆流而上,其速比寻常舟楫更胜十倍。
耳边风声呼呼,坐在槎上却并不觉得有风扑面之苦。
王大郎初时一句话都不敢说,后头渐渐大胆了些,便试探着问:“小先生莫非是仙人?”
知白笑道:“不过是修行之人罢了。”
04
王大郎惴惴道:“这,这便是去寻我媳妇儿?那,那我媳妇儿又是甚人?”
知白不答反问:“大哥平日里是否好行善,也放生些雀鸟之类?”
王大郎抓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也算不得什么好行善。不过从前在乡下,皮猴儿们爱拿些弹弓打鸟雀一那些麻雀也就罢了,到了农时还要吃谷子的,打也便打了,那喜鹊却碍着人什么了?若有被打伤的,我少不得捡来敷些药,养上几日,待好了便飞了,算不得什么行善。”
知白微微一笑:“这就是善了。大哥这一生,本来是孤苦的命数,成家立业‘多半不成’,也正是因这善行,天上搭鹊桥的喜鹊报恩,才让大哥既得了儿子又积了家资。只可惜你父母相信不深,你的福气,也就到此了。”
王大郎听得眼睛都眨不得一下,张开了口合不拢来,半晌才想明白了知白的话,喃喃道:“我,我媳妇儿是那天上搭鹊桥的喜鹊?”知白笑而不答,让他自己去想了。转头跟齐峻感慨:“要是有杯酒,坐在船上赏月饮酒,就好了。”
齐峻哼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只银扁壶来,又是一包腌笋,塞到他手里:“拿去吧。”
知白乐滋滋地靠到他肩上:“还是你好。”
齐峻又哼了一声:“马屁精。”虽是这么说,心里舒服得紧,一手揽了知白,抬头去看天空,却见就在方才说话的时候,四周不知不觉竟己有了变化。
头顶那轮明月还在,且洒下一道银光照在船前,仿佛在引路一般,但月亮已移到中天,挂得极高,旁边且竟出现了满天繁星,竟是星月交辉,贯星槎行速已慢了下来,所行驶之处,也不像在原本的江中了,两边岸上影影绰绰似有宫阙,只是都隐在薄雾之中,看不清楚。而脚下的江水,更由绿中带黄变为一片银白。初时齐峻还以为是被月光映照的,但仔细再看便发觉这水本身竟就是银白之色,随手掬起一捧,竟在手中灿灿有光,仿佛捧了一把星子。
“这是——银河?”饶是齐峻早有准备,也不由得震撼莫名。
贯星槎仿佛自有意识一般,向岸边停靠了过去。
岸边有白石所砌的台阶,直通往一处小楼。楼虽小,却精致之极,细看乃是白玉所砌,门窗皆为香木,雕以奇花异草的图案,世所未睹。小楼颜色如此素冷,并无彩饰,唯有窗前所挂的帘幕色如云锦,五彩流光,不可逼视。
这也不知是个什么所在,四周皆静寂,尚未到门前便听见楼内机抒吱呀之声,王大郎一听这声音便急躁起来,喊了一声小喜,抱着孩子就推门而入,知白拉都没拉住他,不由叹气:“冒失了。”
齐峻莫名其妙:“这是什么地方?”
知白嘿嘿一笑:“织女的织房。”
两人走到织房门口,只见王大郎狼狈地退出来,边退边道:“小娘子恕罪,小人冒失了。”
织房里头只有一架织机,一端连着窗口,照进来的月光落在织机上,便是一条条的银线;另一端则拖下已织好的五色锦缎,整整齐齐叠在地上,仿佛满天云霞都落在了这屋子里。—个妙龄女子坐在织机后头,含笑道:“你是王家大郎,来寻小喜?”
这女子身上衣裳说不出是什么式样,料子像是上好的锦缎,却是寻常锦缎绝没有的好光泽。这也就罢了,齐峻眼力好,拿眼睛一扫,便发现这女子身上衣裳连条缝隙都没有,竟不知是怎么裁剪出来的。
王大郎一听小喜,也顾不得别的了,忙答道:“正是正是!小人想寻媳妇儿回去。”
妙龄女子摇头笑道:“你们缘分己尽,一见则可,再续前缘却是不能了。”从织机后起身,走到窗口唤了一声,便有一只小喜鹊从窗外飞进来,先是落在女子手上,然后又飞起来绕着王大郎转了一圈,落在小孩儿肩上,用脑袋蹭了蹭孩子的小脸,眼中竟落下一滴泪来。
王大郎怔怔道:“小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