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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伴随着的是虚无。
作为一个人类,一生都在追求的存在的意义,在连时间都不再存在的更高维度中是泡沫一般的概念。在永恒中,连存在和不存在的界限也变得模糊,自然也就不再有任何意义可言。
可是它想要意义。它想要那种活生生的、具体的、真切的感觉。
它想回到客栈里,在散发着旧木头香气的大堂里穿梭,在客人喧闹的声音里大声报菜名,在忙里偷闲的时候和左邻右舍的大爷聊天下棋。它想听那些来来去去的客人讲述自己的故事,想记录所有的喜怒哀乐,想看着世界在眼前慢慢改变,而自己也跟着一起改变。
它想要家,想要几名亲人一般的同伴,想要一名过分保护他的兄长,想要一只脾气不好的狸花猫,一颗喜欢撒娇的槐树,还想要一个喜欢把手揣进袖子里,看着他慵懒地微笑的爱人。
这种感觉,是那些主宰着宇宙秩序的神明永远也无法体会到的。
它想留下来,完成自己的篇章。
于是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它快速凝固成了他,意识深处原本已经泄开缝隙的大门再次关闭,头脑中的知识在迅速烟消云散,全知全能的力量再次脱离了他。他发现自己不再存在于深海,而是出现在干涸的神殿中,面对着与自己命运交缠的男人。
他紧紧抓着祝鹤澜的衣襟,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定踏实。
可是另一方面,桑鸦的愤怒却在此刻被彻底点燃。大巫周身秽气沸腾,墨发长袍威胁地飞舞着,狂热的双眼闪烁着愤恨的光芒。
“你身为全知之神的造物,本来能获得倾覆秩序的力量,可你竟然贪图人间生活不肯接受你的天命成为穷极之书!”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管重六。松明子目瞪口呆低声呢喃道,“穷极之书?小六?”
柒曜真人也颇感意外。他猜测到重六可能与穷极之书有关,却没想到穷极之书竟然是一个人。
除了已经吓得濒临崩溃和几名已经昏倒的海员,徐寒柯和玄武先生也异常冷静。仿佛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并没有那么意外。
重六与祝鹤澜一同面向着桑鸦,两人身上的秽气交缠共舞,浑然一体。重六道,“三名使者中两人都已经放弃,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所谓的天命只不过是你的混沌之神的谎言。”
“你们两人被道气侵蚀被凡人同化,忘记了你们肩负的使命。母神祭司,你如今竟然与方士搅在一起,是已经忘记从前被方士害死的同伴了吗?”桑鸦的声音里带着尖锐的嘲弄,词句与空气中不安的声波震动相互串联,形成比普通的言语更具威力的攻击。
祝鹤澜并不开口回话,只是噙着似是而非带着点怜悯的微笑。在见到重六的一瞬间,他的心就定了。这些要动摇他意志的雕虫小技实在不值一提。
他只是有些可怜桑鸦。
他以为自己被混沌之神选中,对自己的所谓天命毫不怀疑。却不知道对于混沌之神来说,他也不过是一枚小小的棋子。
对于诸神来说,他们全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棋子。
见祝鹤澜不为所动,桑鸦的视线又转向重六,“你是全知之神的作品,记载着每一个宇宙每一个世界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可你却被道气障眼贪图这些眼前的欲望,破坏全知之神预知的未来。看来你所代表的这一个章节,到底是要被撕掉了。”
重六向前一步,表情平静中带着一丝嘲讽的挑衅,“你既然知道,我才是穷极之书,便也该知道所谓过去现在未来所谓命运,能看到的是我,而不是你。而我看到过的未来,有千千万万无数种可能,根本没有所谓的天命。”
“你拒绝打开门成为穷极之书,便只是一个普通的长得像人的怪物罢了。天命如何,你根本一无所知。”桑鸦抬起右手,手中的鼓槌上开始渗出殷红的血迹,同时,在他的身后,千人鼓的鼓面上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如蜂巢般拥挤的痛苦的人脸。同时丝丝缕缕的黑暗,如同能够物质化的、吸尽光芒的黑暗,自鼓身开始向着周围的所有虚空如烟如雾地扩散,就像是墨滴滴入了澄澈的水杯中。
空气中的某种震动的频率微妙地加快了,所有神殿中的人和水鬼都感觉到一种异样的不安,伴随着皮肤上细密怪异的刺痛。
周围的水鬼巫师和天辜巫师突然再次开始齐声吟诵人类无法理解的异族咒文,像是那种震动的回音。
“如果你不愿意成为开门的人,便由我来替你完成使命。”桑鸦的双目带着决绝的疯狂,扯开自己黑色的长袍。他消瘦的身体上用刀刻满密集的符文,所鲜红的疤痕如渔网将他一层层缠裹,几乎连一片完整的皮肤都看不见。每一条疤痕在此时突然撕裂溃烂,黑色的浓稠粘液迅速向外渗出。
“吾主混沌之神!请接纳这副卑贱之躯!”他用天辜人的语言大喊着,双手握住一只鼓槌,狠狠地向着自己的额头砸下去。
咚的一声,鲜血四溅,鼓槌狠狠敲击在颅骨上,而颅骨又在后面的鼓面上撞击出厚重苍凉的巨响。
奇异的是,明明只是一下,但发出的鼓声却不断震动回荡,与巫师们的吟唱声一起,形成了混乱而轰隆的声音漩涡。天辜战士和几名方士水手,同时发出痛苦的哀嚎,死死捂住耳朵却也无法阻止那声音的入侵。
这种声音,就像是把金属摩擦、指甲刮擦石板、用刀子摩擦瓷杯、人临死前最后一声尖叫还有婴儿声嘶力竭的嚎叫混合在一起再放大十数倍不止,像是将一把锉刀直接深入颅骨中狠命地搓着柔软的大脑。听到的人会立刻觉得全身酸软、汗毛直竖、甚至被逼至疯狂。
而重六一直没能真正将桑鸦留在他意识中的联系切断,在他选择放弃成为书的时候,这联系也跟着保留下来。他立时便感觉那声音在他头脑中爆炸开来,就连皮肤都好像要被那声音的震动掀起。
祝鹤澜用自己的红色触须将重六缠裹住,伸入他的耳朵试图阻止声音的传播,但收效甚微。另一边的重五倒是犹豫被控制的时间短且被祝鹤澜及时解救,状态稍微好些。
他惊愕地看到桑鸦还活着,并且毫不犹豫地再次举起鼓槌,向着自己血淋淋的额头砸下。
这一次,鼓声开始引起畸变。
最先变得古怪的是那些巫师的吟唱声,就好像他们的声带开始变形,声音扭曲拖长,最后根本无法分辨在吟唱些什么。不论天辜人还是水鬼,身上都开始长出半透明的水泡,皮肤变得柔软沸腾,双脚与地面产生黏连。人们精神恍惚地感觉到身体在发生变化,却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在发生变化。
他们的身体中每一个原本按照道的规律协作的细胞失去了相互的联结,相当一部分开始散碎崩坏,而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