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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后来的事
这年的冬天来得甚早,枝头的黄叶还未落尽,一场小雪已经铺天盖地。一百年,自那日邂逅至今日,掐指一算,整整百年。离开的人却不是言出必行的神君。
在这儿耽搁了太久,该走了。道者说道。行囊依旧是那时的那个小包裹,背在身后的长剑上,原就稀稀拉拉的剑穗似乎比来时更稀疏。
他说,他该启程了,继续去找那个人。世上既然有剑,便必有能将剑自剑鞘拔出的人。或许就在下一个小城,明日就能撞见,亦或许仍在天涯海角,相见时彼此俱都白发苍苍。这是他命中注定的一个结,若不解开,这一世都全无意义。
典漆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找不着就回来吧,我总在这儿等你。
他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包茶叶,笑得有些腼腆以后大概就见不着了,一点小东西,算是留个念想。他的人生是一条永不能回头的不归路,除了不断向前,没有任何退缩的借口。
倔强的灰鼠不吭声,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道者拍拍他的肩,又摸摸他的脸也不是什么好茶,你若闲了,实在寻不到趣味,便自己泡一盅,练练耐性。你呀,就是性子太急,以后做事切莫那么匆忙,头脑一热,就不管不顾的。
典漆咬着牙点头,小道长轻舒一口气,两眼弯作了月牙若是找到了,我必定头一个告诉你。
典漆越发觉得心酸,两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袖。道者冲他笑了笑,挣脱他的手,抽身退后一步,自此当真再不回头。
不用仔细推敲便能想见他今后的情景,一个村落、一个小镇、一个城池地徒步走过,茫茫人海里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面对一张又一张或厌恶或轻鄙的陌生面孔你是我要找的人吗
回答无非是一声又一声唾骂呸,疯子
道者瘦弱的身影眼看就要消失不见,积蓄在眶中的泪水止不住扑簌而下,典漆忍不住想拔腿追上去,身躯被抱住,背脊抵靠着男人宽厚的胸膛。
你待朋友总比待我好。他说,语气中是不愿掩饰的嫉妒与哀怨,所以我才时常忍不住要激你生气。
典漆陷在伤心里无心同他计较,扁着嘴扭过头抬手在脸上胡乱地擦。
于是听见殷鉴的叹气声。男人绕到他身前,拉下他脏兮兮的爪子,用丝帕替他抹泪你还没为我哭过呢。
灰鼠抽抽搭搭地说你不值。视线却心虚地不敢落在他那张美得天怒人怨的脸上。
看他一脸别扭的表情,殷鉴还是扑哧一声笑了,手指头点上他不算高挺的鼻梁别哭了,本来就不怎么样,越哭越丑。
气得典漆张口想咬人。他伸手,顺势把人带进怀里,满满抱个满怀放心,他要找的人一直在等他。
灰鼠疑惑地看他,他望着道者消失的方向,眼中意味深长,再低头,却是一派温柔笑意,湛蓝的眼眸蕴满深情走吧,我们回家。
隆冬时,自远方传来消息,楚耀之弟楚眸回归蛇族。面容稚嫩的娇小女子仍在传闻中扮演着青面獠牙的恐怖角色,她那个常带着一脸诡异笑容的弟弟却成了大义灭亲的昂然英雄。是他公开了楚腰的死讯,凭证是她常系于发际的一根墨绿丝带。
他向来有一副好口才。殷鉴徐徐说道。
典漆问他下次相见,你会杀他吗
殷鉴不假思索地摇头我去见他干什么况且,他又怎么会来见我
灰鼠茫然,他低头径自喝着茶,言语间颇为斟酌当日他来找你,不过是想要我一个日后不再寻他生事的承诺而已。
典漆瞪大眼睛听,忽然觉得背脊一阵阴寒他、他早就料到楚腰会死。
沉默的神君不点头不摇头,湛蓝的眼眸间一片了然。灰鼠缩在火炉边,浑身发冷他说,他喜欢楚腰的。
大概吧。男人的语气并不肯定,瞧见典漆震惊的模样,伸手来揽他的肩,可他毕竟不是他姐姐。
一母同胞,可以喜欢同样的颜色,可以拥有同样的笑容,可以胼手胝足亲密得无以复加,可是,心思却可以天差地别。穷尽一生,于楚腰,只有一个杀字,于楚眸,世间远非如此单纯,除了爱,还有太多太多可以追逐。
再过一阵是不是可以称他妖王了典漆有些黯然。
殷鉴摸着他的发你在意
典漆缓缓摇头只是只是什么呢却又说不上来,妖王楚眸,这称呼还太过陌生。
无端端怀念起当日那个倚着墙根摆弄风情的诡笑男子,他说我喜欢她,自小就喜欢。她是为杀而生,我生而便是为了照顾她。低眉敛目,满含不舍。于是固执地相信,纵然他欺尽了天下,在连篇的谎言里,只有这一句或许说的是真实。到头来原来依旧半真半假。
殷鉴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一味凑近了来吻他的发角。不成体统的神君信誓旦旦若是你想,我去替你把妖王之位夺来。凌霄殿上的玉帝陛下听了,定然要一个五雷轰顶劈了他。
典漆用食指戳他不断贴来的额头去,去,胡说什么
他哈哈地笑,咬了灰鼠的手指头,从手指尖一路啃到舌头根那还是乖乖地同本君作伴吧。
呸,不要脸。也不看看现在住的是谁的屋子。
城中岁月倏忽而过,热闹却亦平淡。大雪封城时,卖力的捕快还不忘认认真真巡城,典漆眼睁睁看他自跟前走过,已经有许久没有同他一路闲聊了。忍不住张口把他叫下,肥嘟嘟的小捕快跨着他的长刀,荡着两块腮帮子肉笑得开怀啊呀,阿漆一双小眼睛眯缝得快要找不到。
连日如天气般阴霾的心情便在他的笑脸底下消散不见了。典漆伸手摸他的头,理他的衣襟,拍他的脸几天不见,怎么瘦了
他只顾低头嘿嘿地傻笑,一派天真地答瘦些好,瘦些好。
探手就要亲热地去掐他的脸颊,却听身边的人唤道阿漆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
迟钝的小捕快忙不迭点头问好啊呀,是阿漆家的公子,难得瞧见你上街,近来过得可好
殷鉴笑得和蔼,一手打着伞挡雪,一手不着痕迹爬上灰鼠的肩托武捕快的福。
典漆方伸出去一半的手便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了,只得在口中唠叨大雪天,衣服多穿些,免得着凉。看你才穿了这么几件,冻病了怎么办走路要小心,别慌慌张张的,摔痛了有你好受。絮絮叨叨彷佛小捕快他娘。
小捕快咧着嘴一一点头应下,毫无心机地看看殷鉴又看看典漆阿漆,同你家公子和好了之前每每听典漆抱怨,他都只道是两人吵嘴。
典漆腾地红了脸,身畔的神君笑开了花,揽着灰鼠的手再紧了一紧,一本正经地回答嗯,和好了。今后也不吵嘴了。
害臊的灰鼠用手肘捅他,低声呵斥你胡说什么
于是擅于做戏的神君甚是委屈地冲小捕快眨了眨眼。
小捕快抱着他的肚皮看得一脸羡慕真好
典漆红着脸,呐呐地不知该说什么。
听那边有人招呼武威,过来
循声望去,人堆里同样有人长身而立,一身深色公服,俊挺不下殷鉴,神色间威仪赫赫,正是城中众捕之首。
行动迟钝的小捕快闻声便如听了号令般,赶忙转身奔过去,连同典漆告别也不顾总捕头大人叫我呢,阿漆,我们下回再聊,下回
边跑边回头跟典漆挥手,一个不留神,撞上街边卖杂货的小摊,哎哟一声在地上滚了一身积雪。
典漆赶紧要跑上去扶,却被殷鉴拉住。神君两眼望着前方,一脸高深莫测别慌,轮不上你帮忙。
灰鼠再向前看,果然已经有人早自己一步奔到了小捕快身边,正一边拉着他一边小声说着话。街中太喧哗,男人低着头,正在拍武威身上的雪,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只看见小捕快红透的脸,和脸上那一丝丝怯怯的笑。
他典漆恼怒,心尖上一阵愤懑,好似养在深闺十八年的闺女一不留神被人拐了去。
身边的男人拍拍他的肩,话语意味深长以后小心些,当心莫名其妙就被人记恨上。
果不其然,穿著公服的男人直起身拉着小捕快的腕子就要走,迈步前小捕快恋恋不舍地回头,他也跟着向这边望来,眼神实在算不得亲切,反倒充满警告的意味。
灰鼠越发不满地撇嘴小爷还没跟他甩脸色呢。
神情愉悦的神君一遍又一遍安抚他,好似松了一大口气我理解他。
灰鼠疑惑,他但笑不语,执起他扭扭捏捏不断往后挣脱的手迈步继续往前走有朋友是好事,对朋友太好就不好了。
有那么一点点明白,典漆迟疑地抬头看,面容姣好的男子始终目视前方,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昏黄纸伞下,点点飞雪间,他忽然垂头,莞尔一笑,目如星辰,宛然如画。
本书完
番外端午
端午,凡人们提到端午就想起粽子,妖怪们却记起雄黄酒。
可怜的白娘娘就是在端午佳节不小心喝了杯雄黄酒,才现出原形吓死了自家相公,所以混迹在人世的妖怪们每每总在端午前几天便不断告诫自己,多吃肉粽少喝酒,尤其是旁人笑嘻嘻地敬到跟前的。
迟钝的灰鼠偶尔路过邻家,瞥见高挂在门板上的艾草才恍然想起,一年一度,转眼又是端午将近。上街买菜时,不自觉也跟着随手买回一束碧青的艾蓬。
凡人总是很有意思,一年到头一个又一个节,每个节还能说出不同的寓意和来源来,虽然听在妖怪耳中,每个都是那么无稽。他们说艾草可以驱妖辟邪,放在家门口妖魔鬼怪便都进不来。
典漆嬉皮笑脸地把那状似长剑传说能斩妖除魔的绿草攒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上头的叶子。行到家门口,绿葱葱的一把艾草刚好被扯秃。学着邻家的样把草竖在门边,光秃秃一根草杆子,耷拉着头,一副没精打采的可怜模样。这才觉得理亏的小灰鼠小心翼翼地把捏在手里还没来得及丢的两片小叶子给它装上,手一松,皱巴巴的叶子轻飘飘地落了地,呼啦一阵风,转瞬没了影子。啪嗒一下,光不溜丢的草杆子正哀怨地横在地上。
呃明早再去买一束吧。
出门时怎么叫也唤不醒的男人还赖在房中抱着被子酣眠,典漆点点他的鼻尖又揪他的耳朵喂,起来,你的风流债寻上门了。
殷鉴懒懒睁开眼,手一伸,揽着灰鼠细细的腰一个翻身将他拖上床。好干净的灰鼠啊呀一声,手脚并用扑腾着要挣开他的束缚刚买完菜,衣服上沾着灰呢。
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