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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是舞台,脊梁是后台,小丑从圆筒中钻出来,大象低头吃香蕉尾巴赶着苍蝇,狮子在发臭的笼子里睡觉,后台总是承受着过分狂欢之后的冗长落寞和不为人知的丑陋。她想起上次见到陆先生,在床上鱼水之欢后,他闭上眼睛转过身让乔安从身后抱住他。乔安伸手扯过枕头下的内衣,听他这么说,扑哧笑了出来,“咱们能保持单纯的利益关系,别来这些含情脉脉的行吗”“五分钟。”“抱五分钟有什么好处”她穿上内衣,重新躺下,对着他的脖子说。“五分钟让你少上半天班吧。”“那十分钟明天能不上班吗”陆先生突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转身看着乔安,“没机会了,明天上班晚一分钟这个月没奖金。”说完迅速站起来,穿起棉质t走向客厅,倒是乔安愣在床上。陆先生在客厅喊她,“咱们是纯粹的利益关系,你就快出来吧,别回味无穷了,到时候你舍不得走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乔安回过神时,他已经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低头看文件,拿着笔准备签字。她赶快把视线收回,现在可不是走神的时候。纯粹的利益关系,也没什么好值得回味的。乔安这样告诉自己。乔安下班,在电梯里碰到陆先生,两人在狭小的空间站着,乔安目不斜视盯着电梯门,多少显得尴尬。陆远扬先开口,“静染的单子不顺利,接下来可能会比较忙。”“嗯。”陆先生看看手表,“今天我大概十点钟能离开公司,到时候去接你,还是你去我家等我”“不用了,今天晚上我有约。”他转身看她,乔安依旧微微扬着下巴盯着电梯门,对陆先生的疑惑无动于衷。“你不会因为静染的事和我生气吧。”“您多虑了,我和您的关系,没必要因为任何事生气。”乔安说完,陆先生还未开口电梯门打开,她礼貌性地对他点头告别,离开电梯,向大厦门口走去。
乔安约的人是我。表面上是我,其实也不是我。她辗转打听到今晚闫涵会约见菱美为“静染”介绍的几个拍新一季广告的平面模特,约在一个挺有名的会员制餐厅,所谓“会员制餐厅”就是专门为那些大牌、有情妇的成功人士和自以为大牌的人开的。乔安想去探探风声,可能探探风声也不是重点,重点是看看闫涵。她也好奇,陆远扬这样的人,到底能被什么样的女孩伤害。餐厅在法租界特别隐秘的一个新式里弄里,十分隐蔽,隐蔽到完全可以做走私贩毒之类的勾当。外面就像个居民区,顺着狭小的巷子七拐八拐走进去,别有一番洞天,出现一座精致的公馆,据说曾经是老上海某位亦正亦邪风云人物的府邸,一圈草坪围绕着小公馆,高耸茂盛的树上挂着油纸做的奶黄色球形灯笼。这些很梦幻的场景全然不入乔安眼,她快步走到餐厅门口微笑着向里走去,门口接待人员客气地拦下,问乔安的会员号码。我站在她身后,一句话都不敢说,捏了把冷汗。乔安从容地打开包,翻找,然后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忘带会员卡了,电话号码可以吗”接待员笑吟吟点头。乔安熟练地报出一串号码。接待员在电脑上查找,“请问,这张卡是您的吗”“不是我的,是我先生的,姓陈。”乔安微笑回答。“您好陈太。”接待员连忙九十度鞠躬迎接,乔安带着我就向里走。她报出来的是陈公子的电话号码。我跟着她一脚踏入装丫挺名流的世界,内心感慨这段恋爱真是谈得一劳永逸。果然是私密性很强的餐厅,有古典的隔断和屏风,所有人看所有人都若隐若现的,我当时心里特叛逆地想,这要是狗崽队来偷听,那明星是一定发现不了的。乔安挑了一间能看到门口的座位,点了一桌菜,主要是我吃,乔安恨不得拿出望远镜,从竹片门帘的缝隙中望着我身后的入口处。
她拿着茶杯,基本没眨过眼睛。大概半个小时后,闫涵带着两个高挑的女孩姗姗来迟。乔安放下茶杯,用手敲敲桌子,沉醉于红烧肉的我方才抬头,她俯身小声说,“你身后三点钟方向,栗色长卷发的就是闫涵。”我回头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闫涵。她绝不是第一眼看就能被惊艳到的女孩,栗色长卷发,相较乔安显得朴素平凡,瘦瘦小小的,但是,你一眼看过去,即使她身后跟着两个高挑貌美的模特,你也会注意到她,她小小的身体里散发着不知何来的魅力,带着一股和她年龄截然不同的东西,你看过她的眼睛就会明白,你能从她的瞳孔里看到一个小女孩的灵魂。我的目光几乎是活生生从闫涵身上拔开的,看向她身后的两个女孩。我视线一转,嘴里的茶水差点喷出来。她身后的两个女孩里,其中一个是小红。就是那个在ktv里喝醉大哭唱歌,却永远红不了的小红。我赶快回头梗着脖子跟乔安说“她身后那个低头玩手机的是小红。”“哪个小红”她用筷子向盘子里夹菜,但是一口没吃。“上次我和你说起来的那个,陈乔治的朋友,在ktv认识的那个小红。”乔安如梦初醒,重新看回去,闫涵已经跟着领位员,带着两个模特向包厢里走。乔安低头吃东西,佯装事不关己,对我说“打声招呼。”“打什么招呼”“和小红打招呼。”“啊,这种时候不好吧”“小红,这么巧。”我还没开口,乔安先开口,她从桌子下面踢了我一脚,我慌乱中站起来。小红下意识放下手机,看向我们这边,但很快又低下头。倒是闫涵停住脚步,看向我们这边,问身后玩手机的小红,“认识”“不认识。”小红回答完迅速低下头。像是说出,我没有谈过恋爱时的样子。“不好意思,我认错了。”我连忙点头致歉。我知道,她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被别人认出来。我赶快坐下,特别羞愧,不断夹菜来缓解当时尴尬的气氛。闫涵看着乔安微微点头,笑得意味深长,接着她们走向远处的隔间。我赶忙坐到乔安旁边的座位跟着她一起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一边怀着狗崽心态看得欲罢不能,一边指责乔安刚才的行为,“你神经病啊,干吗要叫人家”“谁知道她不愿意承认认识你。”乔安紧盯着她们的方向。“这种时候谁愿意承认,要是换你你肯定也不愿意。”“我可没说不愿意,如果我是她刚才肯定不会这样反应,我会大大方方认了,和你握手微笑,现在谁看不出她有猫腻。”
整个对话过程中,我们怀着极大的好奇心时不时向那边桌子看过去,恨不得自己变成顺风耳和火眼金睛的葫芦娃。“倪好,小红说没说过自己签的哪家公司”“哎,那天喝了那么多谁记得,好像是什么美吧。”“菱美”乔安诧异地看着我。“对,好像是这个名字,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还真被说中了。”乔安也想不到自己之前打电话试探“静染”公关部时随口说出的公司在闫涵上任后真的抢了他们的生意,一语成谶。我们两个正看着,服务员走进来,抱歉地对乔安说“这位小姐,不好意思,刚才我们向陈先生确认了一下,他说他没结婚,所以您”我吓得把吃到一半的虾立刻吐出来,试图减少万一被告诈骗后的经济损失。乔安气定神闲地对服务员说“就算我不是陈太,那你的意思是,赶走菜吃到一半的客人吗”“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那边桌的闫小姐说你们都是朋友,这一单算在她的账上,让我来跟您说一声,不好意思。”服务员说完,跟明月彩霞似的默默退下。乔安格格哪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啊,简直恨不得一个跟头翻过去飞踢闫涵,当然,这是我揣测的乔安内心活动。乔安从椅子上站起来,整个餐厅里,乔安的高跟鞋声掷地有声。她走到闫涵桌前,正对着她拉出一把椅子坐下,旁边两个模特一头雾水,看闫涵和乔安俩人都带着笑脸,她们也不敢说话。乔安毫不客气,伸手拿起桌上正中央的一只蟹,放在自己面前的盘子里,熟练地打开蟹壳,摘取蟹脚,用桌上的工具,把蟹脚里的肉剔出来。三人不说话,乔安看上去倒像是东家,她们是不请自来吃白食的。“吃啊,看着我干什么,你们接着聊呀。”她抬头看闫涵,客气极了,“让您买单,我不来跟您道声谢,怎么也说不过去。”闫涵微笑,举起酒杯,“欢迎呀,叫你朋友一起过来坐嘛。”“我酒精过敏。”乔安轻描淡写地对闫涵说。小红为了掩盖尴尬,赶紧举杯和闫涵碰了一下。“不用客气了,我吃完这只蟹就走。”乔安接着说。“乔安妹妹,那我们借一步说话吧。”闫涵知道她的名字,看来之前也做过功课。
原来陆先生只喜欢爱预习课文的女同学。“您有什么话就对我直说吧,如果有什么话想对陆总说,我也听着,回去一字一句传达给他。”“远扬让你来的”“不是,我自己来的,就是想和朋友吃个饭,不巧碰上您。”“哦。”闫涵的手指摸着酒杯边缘,“我和陈总是旧交,这地方还是他领我来的,我谈事儿经常来,刚才门口碰到经理,说陈公子的太太也在这,我的确听说陈公子要结婚了,好奇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姑娘能让他这个花心大少收心,想不到果真是个大美人儿,我特别高兴想认识你,打电话一问,没想到是个误会,实在抱歉。”乔安心里咯噔一声,但是手上的动作没停下来,用银色的小勺把蟹壳里的肉挖出来送进嘴里。乔安刚才还跟我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会害怕秘密被揭穿,还不到一顿饭的时间,倒成了那个陷入尴尬的人。小红和另外一个模特交换了眼神,会心一笑。她知道小红她们在笑什么,她为这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本来一定以为乔安是和闫涵一样的大家闺秀,上过名牌大学,嫁过牛逼老公,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可是闫涵笑里藏刀的话一说完,她们也就明白了,乔安和她们一样,即便多努力用红酒漱个口就能知道产区,也懂吃大闸蟹每样精细工具的使用方法,能得体优雅地拆解一只蟹,也不能掩盖她劳苦大众的真实身份,不过是削尖脑袋想混上流的漂亮姑娘之一。可是这些都不是让乔安心里咯噔一声的理由。真的击中她的那颗子弹是陈公子真的要结婚了。他可以不爱我,可以恨我,可以爱别人,但是怎么能随随便便和别人结婚呢当我和乔安趴在床上边用电脑看着美剧边吃蟹时,乔安说出这句话。乔安用湿巾擦干净手,拿起放在一边暖好的黄酒,倒在小杯子里,一饮而尽。她放下杯子站起来,“行,您刚才说的,我会如实跟陆总汇报的。还有,我也代表陆总表个态,奥里斯不会放弃静染的case,感谢款待,我们会再见的。”乔安笑着把话说完,转身离开。我看见乔安面前盘子里的蟹壳没有丝毫破损,如果不是已经变成红色,看上去还能虎虎生威地横行霸道。像是那些被揭穿秘密的人,他们坚硬外壳之下,已经被人吃光了肉。
我此行的最大收获是听到服务员说闫涵买单之后,让服务员把所有菜统统打包,又当机立断点了两对本店特色阳澄湖皇家大闸蟹。你听听这名字多好笑,有皇上那会儿也只有渔民在吃螃蟹吧。我觉得我的主要功能就是特别顺其自然地把乔安拉不下脸干的事儿干了。不仅仅是乔安,我能把大多数人拉不下脸干的事儿干了。如果我知道,这可能是我和乔安最后一次亲密无间地趴在床上吃着东西追看最新的美剧,我一定整张大盘子脸都不要了,把店里所有的大闸蟹包圆,带回去和她慢慢吃,吃到死。当晚乔安要走了她的录音笔,就是我借走,装着小红在ktv里所有录音的录音笔。她像要一块口香糖似的和我要,我像交出一块口香糖似的递给她。我对乔安的信任和依赖十分奇怪,她就像一个喜欢抽我耳光的人,天天抽,有一天她突然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口,说,我不抽了,走了,就此别过吧,临走前你也抽我一耳光好了。我一定会特别不习惯,无力扶墙抹泪擦鼻涕。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好多公司的管理层都用这一招管理职场新人。乔安用了这个策略管理我,从高中到大学毕业,再到工作,我们背着两个麻袋向两个极端的方向冒险,路上遇到狗屎扔了,遇到宝石总是不忘回头看对方一眼,摊开手里的金光,向对方挥一挥。毕竟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搭档,作恶伙伴。可惜的是,没有人能预知未来,花再多钱去查dna图谱也无法预测下午一辆疾驰而过的吉普车可能会把你压成肉饼。
第二天是我每周去公司开会的时间,我一不留神睡到中午,崩溃地爬起床匆匆往公司赶。害怕陈乔治生气,特意从楼下买了一盒小蛋糕,一路分一路走,直到走到最角落里陈乔治的办公桌。他低头看电脑,我拿着在他面前晃,还自配“铛铛铛”的音效。他丝毫没有反应,我把蛋糕放在他桌上,用指头戳了戳他的肩膀,他厌烦地躲闪开了。我捏着嗓子学台湾腔,“哎哟,不要生气了嘛人家不是故意睡过头的啦你帮我转达一下下领导旨意好不好嘛”“滚。”“你不就是起得比我早心里不平衡吗下次我六点起床来等着你行不行啊”我把蛋糕放在他桌上,“这可是楼下那家蛋糕店的新产品,买蛋糕的说是夏日限量特供,抹茶先生哦基佬最爱哦你不是就喜欢享受限量吗,特意给你买的。”“我可受不起。”陈乔治一副视我为杀父仇人的样子,抽起桌上的杂志样刊,轻巧地把蛋糕碰到地上,抹茶先生扑哧一声摔死在我脚边。“你今天来大姨夫啊”我一腔热情被他浇灭,头顶冒出缕缕黑烟。陈乔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