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死地抱著他，好像他是我溺水时的一块救生的浮木一样，放开他，我就会葬身大海之中。

    我哭得喘不过气来，他不断告诉我“你只是在做梦而已，乖乖睡吧”

    我闭上眼睛。

    然而这一切，我知道，它们并不是梦。

    25

    在难得的一个晴朗午後，我穿戴整齐，出了门。

    这些天来，我一直窝在房间里不愿出去，不愿走到太阳底下。是逃避，我的确是在逃避这个世界。每天饿了就由温颖琪喂我吃东西，累了闭上眼睛就能睡过去。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睡梦中渡过，有时醒来还可以摸到脸上有眼泪流过的痕迹。温颖琪是真的慌了，他大约是翘了班，天天都陪在我身边。他说我睡梦中都会哭，一直不敢离开我身边。而我也不能离了他，否则只能蒙著被子，就算已经不能呼吸了也不敢把头探出来。我真怕，我不敢面对这个世界了。

    这个让我完全崩溃了的打击，却为我换来了真正安静的生活。

    大概是我的惨况连魔鬼也看不下去了。

    有一天纪远航特意过来，无视於我的害怕，对我说“我要结婚了。”他拉著我的手，“你不要再怕我了，我告诉你我要结婚，意思就是我要放弃你了，我已经决定把你交给温颖琪。”他叹了口气，“我对你做了这麽多事，虽然你已经大部分都忘记了，但是，我还是想对你说一声抱歉，虽然你不相信我的道歉。我这个人，老实说，的确是像你认为的那样，没有什麽同情心，从小被娇纵习惯了，我从来不会觉得我践踏别人有什麽不对。後来遇见你也是一样，我糟蹋了你，可是我一直没有觉得自己有什麽错，之前我想跟你道歉，完全是出於施舍的心态。可是，看到你一直在痛苦挣扎，我再也没有办法硬起心肠来，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我现在很後悔，我知道，说这个已经没有什麽用了，你已经变成这样”

    我感到有点热热的东西滴在了我被他拉住的手背上，我伸出另外一只手摸了摸那水滴，却也被他握住，我怎麽也抽不出来。

    “现在说什麽都太迟了，过了这麽久，我终於发现，我对你最好的补偿，就是离你远远的，越远越好。所以，我决定按父母的意思去结婚。你放心，我不会亏待宝宝的。他是我的儿子，温颖琪已经带他去做过鉴定。你疼他，就让他留在你身边陪著你吧。我这个不够格的父亲，就在远处守护著你们母子。这样，你就能安心了吧虽然很可笑，可我知道，我是真的有爱上过你”

    他的话很有催眠的功效，我听著听著就睡著了，他不断在我耳边呢呢喃喃，等我醒过来之後，他已经离开了。

    夕阳从窗外透了进来，室内一片清明。

    自那之後，纪远航果然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今天我难得精神好了点，於是就对温颖琪说我想出去走走，自己一个人。他答应了。他已经完全可以分辨出我何时是神志不清何时是清醒著的，甚至比我自己还要清楚。所以今天我的精神状况应该是很能令他放心的。

    我坐公车来到我曾经读过一段日子书的学校，并没有做太多浏览，我直接找到了洛澄。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来找他干什麽，我们两个走到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公园，找了张长椅坐了下来，就这麽愣愣地坐著。

    “你好像瘦了很多。”洛澄突然开口说话。

    我点了点头。

    “宝宝好吗”

    “很好。”

    又是沈默。

    我始终想不起来我到底要来找他说什麽，或者做什麽。可能是我潜意识中，他是我过去生活的一个代表，今天来，也许就是要跟他道别，跟我过去的生活道别。

    想到这点，我开口说“再过不久，我可能就要去外国定居了。你也知道，我的健忘症越来越厉害，再不治疗的话对日常生活影响很大。”

    “再也不回来了吗”

    “我不知道。”

    好久好久，他忽然说“我高中那年，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同性恋。当时我很彷徨，也很害怕。我不敢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一直忍得很辛苦。上来了就自己用手解决，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可怜。後来我发现了我们那边的一个同性恋聚集场所，在那里找到了一夜情的对象。他比我大十四岁，是个高中老师。我很喜欢那个男人，过完那个销魂的晚上後，我又去找他。他大概乐得有我这麽一个固定性伴侣，我所在的高中离他的也不近，不用担心事情被别人发现，於是我就这麽在他身边呆了下来。可是他没想到我是很缠人的，他终於被我缠怕了，以担心影响我升学为理由让我离开了他。当时我很单纯，以为他说的都是真的。後来，我听圈子里另外一个人说起，我才知道他根本是骗了我，他到处向他的其他伴侣贬低我，把我说得一文不值。”

    26

    “高三那一年我病倒了。父母担心得一夜之间好像老了十岁一样。我忽然意识到我不能这样下去，於是我断绝了以往生活的一切联系，还有我那些形形色色的玩伴，发奋念书，终於考上了这间大学。虽然不是什麽好学校，但起码不用父母继续为我操心了。来这里之後，我不小心暴露了我的性取向，於是被同宿舍的人嘲笑。他们都疏远我，不敢跟我太接近。我直到遇见了你，才算真正有了朋友。老实说，我喜欢你，想与你有进一步的发展可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

    他终於说完，望了我一眼，说“现在轮到你了。”

    “我”

    他点头“你不是想要把过去的生活做一个了结吗人们在向往未来的时候，通常都应该回顾和整理一下过去。你不说说你的过去吗”

    “你怎麽知道我的心思的”

    “你今天突然来找我，告诉我你要出国了，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他自嘲地笑笑，“好歹我也对你起过歹念，现在你要走了，跟我说说也无妨吧”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急忙说。

    他摆摆手阻止了我的话“我知道你的意思。真的，我没有怪你。”

    最後，在他的注视下我终於开口缓缓叙述我的身世。其实算不上什麽悲惨的经历，比起那些一出生就注定残疾的，还有终生被贫困压迫著的人们来说，我的悲伤就显得太过无病呻吟。我懂事以来就知道在我认为是家的那个地方，我并不是个受欢迎的孩子。大人们无视我的存在，兄长们从来没对我和颜悦色过。可是我相信总有一天我的母亲会回来找我，她一定会把我带走。可惜我错了，十二岁那年，身为我的大哥的温颖琛就想染指我了。他的行动最终被父亲发现，於是我被送到三哥温颖琪身边。我终於知道，没有人会来拯救我，只有我自己才能够拯救我自己。於是我发奋图强。当时我的生活是依赖於温颖琪的，所以我经常粘著他──跟温颖琛比起来，他就像个无害的木头人一样，我根本不像别人那样怕他。这样纠纠缠缠五年，我竟然爱上了他。一开始还为伦理道德挣扎过，直到他向我表白，我就再也没有犹豫跟他走到了一起。可惜谎言一样的美梦终於还是被打破了。後来的事我不想再回顾，因为那实在是太痛苦。现在，我生命中最大的敌人温颖琛已经不知所踪，纪远航也自愿退出了我的生命之中。只剩下温颖琪了。

    他对我来说，算是什麽呢在曾经的怨恨一切，对一切都抱著不信任态度的当年，他将我拯救了出来，让我重新接受这个世界，後来，也是他亲手将我的美梦打破的。现在，他却像个守护神一样守著我。我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我就像一个纸娃娃，太容易被毁灭。

    “想不到今天我的记性竟然这麽好。”

    我们两个再也没有说话。一起看著夕阳下了山，我和他在公园门口前分了手。从那之後，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很快，我回到了温颖琪身边。

    他是担心我的，不过今天我没有出任何事，平安顺利地出了门，完好无缺地回了家。

    他抱著我，什麽话也没有说。

    我问他“对你来说，我是什麽人”

    他犹豫了一下，终於说“朋友、弟弟、儿子和，爱人。”

    “我也觉得你像我爸爸呵呵”看他一脸惊异的表情，我继续说“爱人，应该是相爱著的对方互相之间的称呼，我们相爱著吗”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更加抱紧了我。

    我笑了，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从今天开始，请多多指教，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