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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霂笑了笑“皇上既然肯安心的将京城撇下,来这里找我,想必是有了什么周密的部署吧”
“周密倒谈不上,”景焄摆了摆手,“朕只是找了个能压制他的人。”
“安国公”
“不错,朕从缁安请了安国公来监国,国公虽然年迈,仍是驰骋疆场半生的人物,余威尤烈,又是杨锦栉的舅父,量他这些时日也不会轻举妄动。”
百里霂面上有些不以为然“皇上倒是很有把握,一个逆臣若是连君王都敢反,还会在乎区区一个舅父么。”
第章
43
“他这些时日不会动手,是因为很快有一个比与他舅父当面翻脸更好的机会,”景焄道,“每年的六月十二前后,老国公都会去蓟州祭奠他的故友,那个时候,就是杨锦栉动手的最佳时机。”
“皇上,”百里霂有点莫名的看着他,“恕我直言,皇上似乎很乐于看到有人谋反,连这次离京都像是给反贼个莫大的良机。”
景焄听完这话略有些诧异,随即笑了出来“甯旭,你这是笑朕没有先皇的胆魄,不敢亲自冲入长公主府手刃了这个反贼么”
百里霂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此事没有这么简单,皇上莫要以为一切都在手中,反而”
“你说的不错,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景焄沉声道,“杨锦栉背后很可能还藏了一个人,这人才是真正的主使,若朕擒杀了杨锦栉,无异于打草惊蛇,反而会逼他们提前造反。”
“此人藏得极深,朕将杨锦栉亲近之人都探查过,一无所获,若是想斩草除根,只有”
“在他们动手之日也就是暴露之时,一举擒获”百里霂几乎不用听完他的话,有些不耐烦的接道。
“真是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景焄斜了他一眼,“竟敢截朕的话了。”
百里霂摆正了脸色“皇上没读过兵法吧”
“怎么”
“恕臣直言,”百里霂觑了一眼皇帝的脸色,“皇上的整个计策,若要当真评断,真可谓下策。”
景焄的面容一瞬间就僵了,看起来很是恼怒,粗声道“百里大将军运筹帷幄,依你看,如今该怎么办”
百里霂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件事皇上既已做了一半,也只有做下去了,臣即刻调兵回京。”
“不用其他的,朕方才跟曲副将巡查了一遍你的军营,你麾下的烽火营很不错,就他们吧。”
百里霂僵硬的笑了两声“皇上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那支军队正是末将多年的心血。”
“怎么”景焄瞥了他一眼,“你舍不得”
“岂敢,”百里霂摇手道,“那我就让曲舜明日领兵出发,大约六月初十就能到达京城城郊,到时候和羽林军里外夹攻,剿灭乱党。对了,羽林军总都统李将军老迈,不知还能否抗下这场仗”
景焄笑了笑“你久在关外,消息闭塞,如今的总都统已换了一个年轻将军,就是莫阳侯的儿子明宏。”
“哦”百里霂想了想,“他表哥是不是年前被派来的那个倒霉蛋,叫什么岳宁的。”
景焄听到“倒霉蛋”三字,忍不住嗤笑出声,点点头“正是那个岳宁。”
百里霂提起此事就一脸晦气“说起这小子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到了我的地界还摆出睿国公大公子的架子,自称是当朝国舅,耀武扬威。把杜昇那窝囊东西使唤的团团转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给我摆脸子,指手画脚的,我是脾气好不跟他动手,手下的兄弟们可咽不下这口气,教训了他几顿,倒乖巧了,上个月才灰溜溜的回京。”
“你脾气好”景焄索性大笑起来,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朕见他前些时候回去已是憔悴的不成样子,若是你亲自动手,他可不见得有命回来。”
百里霂随他笑笑,又道“怪不得羽林军越来越不成体统,你那大舅子那副样子,想必小舅子也好不到哪去。”他说得兴起,将年少时与皇帝随意谈笑的口吻也不经意的带了出来,直到说完才觉得不对,只好讪讪的笑了笑。
景焄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摆了摆手“明宏与他表哥可不同,算是这批世家子弟里不错的年轻才俊了。”
百里霂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站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臣先告退。”
景焄在他背后叹了口气“原想来此看看你说的朔北美景,看来是没这个时间了。”
百里霂停住了向外走的脚步,回身道“眼下确实不能带皇上去纵马驰疆了,不过,灵州城头可以遥望见落日下的碧草连天,也是不错的景致,皇上若有兴趣,现在正是观赏的时候。”
灵州以北就是北凉的土地,那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满目的苍翠,平坦宽阔,极目远眺,也只能看见它的边界消失在天际。远处有零星的几片白色,那是牧人的羊群,这两个月边境没有什么冲突,北凉有些胆大的牧人甚至会把羊群驱到灵州城外吃草。城楼上的皇帝正专注的看着天边的云霞,落日的余晖从云朵的缝隙间穿透过来,像是赤金色的利剑划开了轻软厚重的絮片。
蓼湘在一边轻声道“真像是一头小狮子。”
皇帝回过神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他说的那团云,不由莞尔“你说的不错,真像狮子。”他又转向百里霂,“在皇宫里也有可以远眺的高楼,看见的天空却和这里大相径庭,好像始终有朵乌云压在头上似的,让人郁结。”
百里霂笑了笑,并没有答话。
远方传来了牧民的歌声,苍凉缥缈的,余音悠远,景焄凝神听了一会,问道“他在唱什么”
百里霂答道“这是北凉的歌,是说有个美丽的姑娘,还在帐篷里等他回去。”他有些出神的低声道,“之前与北凉交战,他们战败时,有人带着同伴的尸首离去,也会唱这首歌,那时候听来,与现在的心境又大为不同了。”
“那么,”景焄抚了抚城楼上的青石砖,“你就代朕与乞颜订一纸盟约,若是他愿意向我朝称臣,承诺永不南侵,你就发兵去助他剿灭他们族内的叛乱。”
百里霂一整衣甲,拱手应道“是”
很快,地平线那端只剩下小半轮金红的落日,映得整片草原如同火燎一般,景焄见一旁的蓼湘仍然发着呆,倾过身去,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我们以后就来这里,好不好”
蓼湘一怔之下,明白他指的是前些时候说的带他离开的话,他原本为齐苓忐忑不安的心里涌出了些暖意,回握住皇帝的手掌,浅浅的笑了“好啊。”
百里霂看了这番情形,咂了咂发酸的牙根,索性一撩袍子走下城去。
第章
44
昭元十三年四月,灵州城外。
明明是清晨,天色却阴沉得像要随时会降下大雨,空旷的荒野上立着上万名安静的军士,他们身着轻甲,沉默不语,只有随行的战马中偶尔发出几声响鼻声。白色的军旗迎风展开,上面烈火般的花纹在空中飘荡开来,像是燃着了。
军士们一直在等待,而他们等的则是站在长亭边的一名年轻人。
这名年轻人身着大氅,里面穿着鱼鳞细甲,腰间佩着一把重剑,而脸则与这一身装扮有些不符,还有些许的孩子气。他仰着脸看着身边高大的男人,男人不紧不慢的交代着他一些事情,他一面听一面轻轻点头。
“罢了,我要说的也就这么多,此去万事小心,决不能有分毫的差池。”百里霂说完,屈起食指,在曲舜光洁的前额上轻轻弹了弹。
曲舜挨了这一下,却轻轻笑了,露出小小的虎牙来,他行了军礼“遵命”
一边的军士牵过他火红的战马,他翻身上马,冲百里霂一低头“将军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出发”
随着这一声呼喝,原本静默的军队突然动了起来,像缓慢的溪流向前行去。
“百里霂你这是做什么”景焄气得脸色有些发青,“你是越来越放肆了,居然不经过朕的同意就擅自遣兵开拔”
“皇上”百里霂在众多将士文官面前少不得露出谦卑的姿态,跪在皇帝脚边。
景焄丝毫不为所动,指着他的眉心道“朕说过要同大军一起回京,平定叛乱,现在倒被落下了你说,你这是何居心。”
“皇上”百里霂用力一扯皇帝的衣摆,迫使他低下头来听自己说话,“皇上难道还以为自己是个仗剑天涯的侠客,可以一马当先的冲在前面么战局瞬息万变,稍有不慎连命都保不住。皇上的命不只是皇上的,更是天下百姓的,若是稍有不测,这朝廷当如何,天下又当如何”
“你”景焄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百里霂继续禀道“臣不敢耽误皇上平乱的时机,请皇上移驾在后面的辎重营中。这样只比前方营晚两日的路程,却多了转圜的时机,待得曲舜率兵平定叛乱之后,皇上刚好入京主持大局,岂不好么”
景焄听他说得有些道理,暴怒稍敛,有些顿住了“这”
百里霂仍是用力抓着他的衣摆,口气都有了些恳求的意思“臣之前已都依了皇上的计策,如今就听臣一次吧。”
景焄看了他半天,终于伸手将他拉了起来,看了看周围的文臣武将,轻咳了一声“百里将军说的有些道理,朕答允便是了。”
天色愈加的阴沉,甚至开始零星的落着雨点,有几滴水落到了男人的脸上,让他本来俊逸的面容,变得有些落魄阴沉起来。他没有抬手抹去,只是骑在自己高大的骏马上,眺望着远方缓缓离去的车队,直到最后一抹影子从视野间消失。
“将军,御驾已经走了,其他的大人可都回城去了,你还要在这站多久”苏漓刚学会骑马,跨下的小马驹子不断的小步兜着圈子,他也不知该将缰绳松些还是抓紧写,只得一面小心翼翼的抓着深棕的鬃毛,一面看着有些反常的男人。
百里霂收回了视线,将目光转到他的身上,突然开口道“他身边那个太监,我始终不喜欢。”
苏漓皱了皱秀气的眉毛“为什么,我看那个那个公公还好,也挺和气的。”
“不是那个人好不好的问题,”百里霂摇了摇头,“而是,我觉得,若有一天他出了事,祸因必是由那个太监而起。”
他长叹了口气“唉,我早说过,他不是做皇帝的料,干的唯一一件聪明事,就是提拔我做了将军。”
“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苏漓急的手上一用力,拔下了几根鬃毛,小马驹痛的一跳,幸好没把他摔下来。
男人没有再接腔,沉默的望着远方。
苏漓觉得从那眼神里仿佛看出了些什么,他探过头去“百里霂,你莫非是爱慕皇上”
百里霂成功的因为他这句话转过了头,露出了平日有些阴险的笑容“怎么,开始称呼本将军的名讳了”
苏漓吐了吐舌头,咕哝道“我可不是曲副将,把你当神一样供起来,连个屁都是香的。”
“呵呵,”百里霂笑得春风和煦,一转话头,“苏漓,你这两日马术精进啊。”
苏漓刚意识不好,却已来不及了,百里霂狠狠地在他的小马驹臀上抽了一鞭,只听一声长嘶,小驹子撒开四蹄,拼了命的向前奔去。
苏漓死命的抱着马脖子,头发都颠散了,勉强回过头来骂道“百里霂你这个混咳咳咳”
华贵的大辇内,皇帝沉默的坐在正中,外面淅沥沥的声音愈发响了,他抬了抬眼皮,向一边问道“又下雨了么”
蓼湘点头应道“是的。”
景焄看来很是憋闷,长长吁了一口气“到什么地界了”
蓼湘站起身,走了出去,过了一会才回来,向他道“已到霍州了,听说再过七八日就可以抵达京城。”
“哦,”他懒懒的点点头,“来,坐到我身边来。”
蓼湘依言挨着他坐下了。
“你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的样子,是怎么了”
“我没有啊,”蓼湘摇头,露出个疲惫的笑容,“也许是路途奔波,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