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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属下都能以军人的鲜血表明对国家的忠诚。我又怎么可以临阵退缩作为一名武士,是宁可死,也决不能投降的这是羞耻是对武士道以及国家莫大的耻辱我心意已绝,你不必多劝。只是殉国之前,我恳切的拜托你”
宇田雅治身子一躬,吓坏了山本。
“少爷,您您这不是折煞小人嘛请直接吩咐,万不能说这样令小人惶恐的话啊”
“你应该知道,我有个儿子。不管他的出身多么低贱,总归是我唯一的血脉。我也知道,现在的局势不可能将他带回曰本。但我求你能在战后一定要来中国找到他,让我母亲代为照看。那是他们的孙子,父亲大人最终会接纳的。我不想自己的骨肉过着寄人篱下,甚至数典忘祖的生活。请你务必答应。拜托了”
宇田雅治头磕地,有生以来第一次向下人行大礼。山本惊得倒头如蒜,泣不成声。
“少爷万万使不得啊即使少爷不吩咐,我也一定要寻回您的血脉只是我实在不愿让少爷您一个人去啊那样我该如何向大将交代啊不如让山本陪您一起吧”
“我从小到大没求过任何人,现在只有你才是我可以信赖的人请你万勿拒绝”
“少爷”
山本知道劝不动了。少爷的心,已经死了。即使如此,他也得为少爷再做点什么,不能撒手让他孤孤单单的离去
“既然少爷决意殉国,山本也不再苦劝希望还能为少爷,尽最后一份心”
山本急促退出练剑室,赶着为主子做最后一件事。
到底什么事还可以为他做宇田雅治茫然。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似乎已经感应到幽冥深处刮来的阴风;正一点点将他生命时限切割,分离,尔后吹散
他伸出手,想抓住点什么,至少要死得更无憾一些。然而他仅能够到的,唯有这柄追随他多年的快刀。
生前,不可以挽留的人,不可放手去做的事,死后还能够争取吗
他起身,拎起下人准备的油桶,绕着屋子泼洒。将墙角堆积的军事文件和来往书信统统淋透。
这些或许会成为曰军的罪证。但对他而言,却是人生中最宝贵的八年,最值得珍藏的记录。
他要带着它们一并前行,在幽冥世界里重建不败的帝国
指尖倏地一弹,划燃的火柴飞射而去,勾动了烈焰的冲动。
火被点着了,炽烈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整间屋子。
惟独照不亮他的愁容。
他重新坐定,拉开和服赤裸上身,手已开始动。
顺着腹部,缠着白缎,一圈一圈
嘭门再次被重重地拉开。
可惜他的耳朵已不打算听任何声音,眼睛也不想再看山本等人的表情。他所能见到的,只有一个人。
繁韵,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他的惊讶无人回答。
因为,门锁了。
进入练剑室前他曾下过命令如果火起,必须锁门,谁也不准打开。更不允许救火。除非火势蔓延到使馆或军营等建筑,否则一律不准靠近练剑室
吩咐他们照做了,门也是锁了。可却在锁门前将她推了进来。
这就是山本要为他做的事找一个殉葬品
他舍得拒绝这个殉葬品吗
不他不舍得。
一直以来,他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可为何,他反而更觉得悲凄。
凝视着她一如既往的冷漠,试图从她不经意的小动作里,察觉出一丝一毫在乎他的神情。
虽然他心里也很明白,那是永无可能的贪念。
屋内火光越来越炙热,顷刻间吞没外围,快要将他们团团包住。在橙黄火焰的反照下,宇田雅治手上的武士刀也热得发烫,发红。
既然她如此恨他,那么就由她来了结这一段无缘的宿命吧。
“繁韵,恨我吗恨的话,你可以用它来报复我。”他决然的将武士刀递给她。有些事,迟早都得了。
本来,繁韵还不懂山本为何不主张将她当场击毙,而是关进大牢。
现在她明白了,原来是找她来陪葬
这一段时间大家都在揣测,受了两颗原子弹的日本会不会投降。现在看来,日本定是有了这个打算。否则就不会得了失心疯一样,日夜不休的惊扰百姓
就连死,都拉人作陪
她愤慨的将刀指向这个令她一生不得安宁的男人
“早知是被抓来替你陪葬,我真该求那些宪兵快点杀了我”
“现在你知道又能如何不如用我的刀来杀我。这不是你最乐意见到的吗”他凄然的笑,心知说一句情话远不及一句仇恨的话来得动听。
“你难道不想替你的同胞,你的亲人,包括替你自己报仇吗动手吧跟我比试最后一次反正日后,没人可以再逼迫你。你会获得自由。而我一直渴望走下去的军国路,只有到地下再去完成了”
“日后还有日后吗”这疯狂蔓延的烈火,难道还能破开一条道路让她逃生
为何到了此刻,他还要令她痛苦
“动手吧繁韵。”
宇田雅治拾起刀鞘,暗示向他进攻。
既然总归都得死,要么能令她情意多一份,要么就一直憎恨,只要记住就行。
他握紧刀鞘,摆出一副威武的姿态,维护着武士最后的尊严。
可当繁韵的刀朝他挥砍过来时,他却放弃了抵抗。闭目等候着,她穿心的一刀。
刀光一闪,肩部刹时犹如被电钻般剧痛。
即便如此,他仍坐定原处,纹丝不动。
刀一抽离,肩上的血猛地绝堤,如爆浆之花。
只是意外。这刀竟然没有深深插进他的心窝,而是砍在左肩。
无情刀学会了留情,人是否也一样
他浅笑,不用辩明真伪,已经足矣。
但繁韵却无法容忍她的失误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都恨自己为何不是将刀刺穿他的胸膛
到了如今,那该死的善念还要作怪么这样残暴不仁的恶徒,还需要跟他讲人性嘛
心一横,再次举起刀。
怎知他却忽然站起,背转身去。
“对不起,我又耍了你。”他轻描淡写的笑语,想招来她更多的恨意。
“你一定恨我死了还不放过你,要拉你陪葬。如果我说这不是我的本意,你也不会相信。我说过,没人可以再强迫你。我也不能。”
尽管肩上的伤已经折磨得他够呛,但他仍逞强的动手去搬开座位下的石板。
烤得烫手的石板,他竟一点不觉得热,反觉得有点微凉。
在石板下面,有个通道。为了以防万一,每栋房屋的一楼都有固定的秘道,通往不同的地方。
“不想死的话,就快走。你已经自由了,从今往后都是。”
他潇洒的回眸,向她展示着自己的大度。上扬的嘴角,放射出不恭的神情。
繁韵愕然,全然没料到他会这般做。
“这真的是秘道那你为什么不逃”不相信的质问,引来他张狂的笑声。
“哈哈哈我的善念在你眼中真是如此不堪吗真是可悲”他陡然偏过头,“如果我想逃生,又何必困锁在此。”
“可我伤了你,为什么你还肯放过我”
“因为你活着,比我更重要。”
繁韵再次愕然,一阵揪心。原以为那七枪已经销毁了一切,结果却并非如此。曾被冻结的情感似乎又开始苏醒,企图死灰复燃。
不行她偏执的甩开这些杂念,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别再看他这只不过是兔死狐悲的情感作祟,一段无关紧要的怜悯。
她不能再被动摇了
视线强制转移,只盯住那条幽黑的秘道。求生的欲望瞬时升级,战胜了所剩无几的留恋。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她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小云还在等着
就算是天大的陷阱她都认了只要现在能逃出去
繁韵不再犹豫,飞身跑向秘道口。
肩部不小心被她碰撞。她没留意,他假装不知;心也忘了疼。
他迟缓地低下头,漠视着脚四周被一片血色浸透。而那道早已掠过眼际的身影,最终连一记眷顾的回眸都不曾赠与。
她生,他死;是天意。
他爱,她恨;是注定。
无怨无悔,无欲无求,谈何容易
凭什么他就不值得被她在意哪怕一秒也足够追忆
宇田雅治啊你真是太可怜,太可悲了
军国路生前未曾走完,便到了尽头;钟爱的女子空得其身,心却归属他人
无论作为军人还是男人,你都是一败涂地,惨不忍睹
抽起刀吧
死也要死得体体面面,不辱武士的尊严
正欲举刀切入腹中,手腕却一下被人牢牢抓住,及时遏止了他的冲动。
但随即,繁韵便后悔了。
明明都已经走了,明明就要下完秘道的台阶,明明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明明明明
明明过后,她还是回了头。
她走了多远,就回想了多少遍他最后的那句话。
因为你活着,比我更重要。
是中蛊了吧但却让她豁然明了。
她对他的恨,是毫无疑问的深;然而他对她的情,却绝无仅有的真。
试问天底下能有几人,可以一再宽恕;甚至指出一条生路给捅过他千万刀的敌人
不是他伟大,而是他太执迷不悟。
如果问这个世界上她最大的仇人是谁那一定是他。
如果问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是谁或许,也是他。
后悔还来得及吗
其实,早就来不及了。
“自杀是最没出息的行为你别以为我是舍不得你死才回来。我只是不想让你死得太容易,太轻松了”
她又一次口是心非。分明就是不忍心让他寻死。不只是因感念他的痴才折回。
是她自己,想回来。
宇田雅治苦笑,对于她的出现说不清是欣喜,还是悲愁;只是百感交集,更加难受。
“你为什么要回来”她真的不该回来,那样,他会更害怕孤单。
“你要死,也得先向中国千万万同胞谢完罪再死躲在这里自杀,算什么好汉”
火势越来越大,再耽搁下去谁也出不去了。繁韵死劲拽起他,想带他一起逃。
这一刻。她是放下了仇恨,只全心全意救赎一个不该就此了结的生命。
也因为她实在狠不下心肠,眼看他就这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