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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于江湖。”
这样又过了一年。
每到夏末秋初,章莪山火照之路大片大片红花开得如血如荼,像密密麻麻的厉鬼撑起一把把引魂伞。我喜欢这种于死亡中勃勃生发的红色,妖冶浓艳,。
夭舍听得我的见解,神色讶异,他说
“槿儿,你有魔性。”
我不置可否,泯灭彼岸花的火红,染作一系瑰丽的飞纱。
我穿着它坐在漫无边际的碧绿竹海,成为当中最夺目的色彩。
空山竹涛,鸟鸣清悠,斜阳欲下,我踩着余辉走回蘑菇石,却见宝座被少女占据,身旁一头匍匐的狴犴伸着懒腰。
三年不见,我还是老样子,面貌身形都不见长,她却早不是当初稚嫩可爱的女娃。两颊婴儿肥消失无踪,变成尖尖的瓜子脸,以往没有长开的小圆鼻头变得俊俏挺拔非凡,除了眼睛还有些以前的影子,如今出落得真正亭亭玉立,绝色无双,倾覆一代王朝。
她抱腿坐着发呆,湿漉漉的眼睛倒映着波光粼粼,明明有盛世的芳华,明明是豆蔻的新春,却流露出凉秋的凄清萧索。
岁月到底是多么可怕的刽子手。我已经看不到当初她丝毫野性灵动。
我走到她身边“你来啦。”
她没有动作,茫然地看着前方“父王驾崩,母后病逝,大王兄死了,二王兄死了,三王兄死了,旋鹰堂兄登基,要把我嫁给炤国的皇帝。”
炤国的皇帝,我想起来了,青鸳说过,她的大姐也是被南桑国王送给了这个皇帝。
“有生必有死,生死轮回永无止境。火照之路接引灵魂至天堂,洗涤后的灵魂会重新回到凡间,开始他新的一生。”我平静陈述。
她只是沉默。
她以前是那样爽利的性子,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但此刻我分明感觉到她灭顶的痛苦,却仅看见她眼角的干涸。或许,她早把泪水流尽。
心头似被无形大手掐住,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感受,但这种感觉让我软弱。
“你不想嫁,所以逃到这儿来了”我坐到她身边,尽量让自己石头般生冷的口气放缓和,尽量让自己从“人”的角度去安慰理解她。
“我没有逃。”她说话的语气与死人无异,“炤国的皇帝有太多太多妃子,他要的不是女人。他要在圣山娶南桑国的圣女,将她献祭,这是停战的条件,是南桑国得以苟延残喘的交换条件。”她顿了顿,明明沉寂如死潭的眸子中跃出一股强烈的羞辱与愤恨,“我是自愿的。”
南桑国的圣山,自然就是这里章莪山。
南桑国的圣女,传闻她出生之时,百凤朝祥,群鸾毕集,毕方鸟显圣,亲自为她洗礼沐浴,她的名字叫做青鸳。
炤国皇帝作为异族,玷污圣女,以圣女之血污染南桑国视为生死源头的章莪山,他不诛国而诛心,却只是向天下昭示,南桑国国运和人命,皆不过他手中予取予求的玩物。
人间有人间的兴衰起落,夭舍是神,他不会干预凡间恩怨情仇。
而她是自愿的,我帮不了她。
我从来知道自己是无能为力的,却不知无能为力会让我的心脏揪得更加厉害。
我不会安慰人,只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注意着她面上每个细微的变化。
“槿儿,以后我来不了了。”她呆呆地呢喃,“旋鹰堂兄以为我要逃跑,故意撤走侍卫其实我只是想来见你最后一面,我的亲人和朋友就只剩你和旋鹰堂兄了我要保护旋鹰堂兄和南桑国。”
明明看似坚强无比的话从她孱弱苍白的唇里吐出,原来如此渺小无助。
刹那间,我脑海中冒出无数种可能。
把青鸳永远留在章莪山结界中,纵使对方是通天的皇帝亦奈何不得分毫,可此举的代价,倾其一国万民,她的下场则是永远无法解脱的自责与噩梦。
抑或放青鸳走,待她被祭杀时刻狸猫换太子,我变作她的模样替她受死,事成之后,带着她回到这片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从此悠游天地,无拘无束。然而,我根本走不出章莪山。
夭舍曾经对我说过,一人,一国,甚至一朝天下,都远不及我的出现来得祸患。他说,从我的本体出现于世间那刻,便一直被禁锢于钟山,由天底下惟一堪与帝炤分庭抗礼的烛龙览冥亲自看守,所以,回到钟山世隔绝是我的宿命。
还有一种可能,放她离去,不思不想,我独逍遥自在。然,今时今日的我,做不到冷眼旁观。
我想了许多,却一句也说不出口,直到青鸳黯然起身,挤出笑容同我告别
“帮我留住狴犴,别让它跟我走了。”
可笑,我又怎留得住这头巨兽。
任青鸳拳打脚踢,狴犴就是跟在她身旁不离分毫,我则一直坐在蘑菇石下看着他们。同样的碧水蓝天,同样的鸟语花香,同样的喧闹,同样的人和动物,我却再也不觉得开心。
青鸳,她教会了我寂寞,也教会了我离伤。
青鸳始终甩不开狴犴,面色一片苍白,却依旧没有流泪,她重重吐了口气,不再睬它,最后朝我笑笑,绝然离去。
她的身影渐渐变小,我的心渐渐发涩。
就在我忍不住起身追去刹那,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陡然显出血一般的诡异光芒。
我在第一时间飞掠至青鸳身旁,在她身边看到另一个自己。
33炤帝玠梧
我在第一时间飞掠至青鸳身旁,在她身边看到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自己蹙眉看过来,蓦然间,我有些了然。
那诡谲的光芒魔气森森,阵阵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威压震得我四肢发软,两眼渐黑,仿佛被无数恶魂厉鬼缠住,勒得我无法呼吸,积压在最深处的某种庞大尖锐的力量呼啸欲出,滚滚翻腾。
我尚且如此,遑论凡人,必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我感觉到,夭舍的结界正被某种难以想象的可怕力量从外界强行撕碎,随着他结界能量的消逝,压制我穿越本能的封印正在一点一滴解除。
看着凝眉肃目的另一个自己,由始至终我只有一个念头。
屏气凝息,印堂青色虬形花纹若隐若现,下一瞬间,我消失于这个时空。
消失的我穿越回一炷香前,在这奇诡的红光撕碎夭舍的结界前,我出现在青鸳身旁,竭尽毕身灵法为她起了一层薄薄的光盾。不知何时,狴犴亦赶至她身旁,爆起法力。
狴犴、那个时空的我与这个时空的我一起合力维持着这个光盾,以微薄之力为青鸳抵御着若泰山压顶的威煞。
当一切结束时,我回到原本的时空,低眼看着只是晕厥过去的青鸳,双腿一软,跌跪在她身旁。
狴犴更加拼命,几乎耗尽全部灵法,被迫化成一条小龙,钻进青鸳袖中。
然后,我慢慢抬头,看着眼前一行人马。
为首的,最先惊摄于我的,是那对宛若血池的双眸,我甚至能感觉到枯骨厉鬼在那潭子里挣扎哀啸。
墨蓝而近乎黑的长发不羁披散,在狂风下飞舞。一身漆黑甲胄,肩甲利刃如轮。猎猎鼓动的披风下,隐约可见小麦色虬结的肌肉。压抑沾染着血气的黑色厚重面盔围住整个脖子和下巴,宛若武神下凡般倨傲张狂。
他单手扛着一把几乎与他等高的巨剑,直柄,双面,厚脊,无刃,无鞘,泛寒剑身雕刻着血红色的骷髅龙纹属于上古时代的符咒。
在他身后不远处,还有一人一马和一辆马车。
骑马的男人和他的马几乎融为一体。通体黑质,泛着幽幽蓝光,宛若鬼火。他面上戴着厚实狰狞的鬼脸面具,密密实实遮挡住整张面容,连眼睛都看不分明。他身上也是罩着厚厚实实的黑氅大跑,一直盖住胯下那头浑身漆黑盔甲的战马身躯。
最后面的是辆马车。无论马、车,抑或驾马的两人,都是通体漆黑如夜。尤其两个赶马人,我几乎感觉不到活物的气息。他们浑身散发着死亡冰寒,皆以黑布蒙着双眼,身披黑色兜帽和黑色披风,连隐藏在底下的盔甲都是黑色。
戴着鬼脸面具的人默默看了我会儿,转身对着马车里躬身道“尊主,是她吗”
他的声音如木机转动,厚实却十分涩哑难听。
马车里传来一阵淡淡的咳嗽声,不多时,苍白却光润如玉的修长手指从帘里探出。
鬼脸面具见状立刻跳下马,为他拉开帘子,我于是看到一张可令天下美人自惭形秽的惊世容颜。
俊眉入鬓,凤目如珠,眉间一点朱砂痣,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
只是面有病容,肤色几乎比青鸳还要雪白,一系云纹白衫,不染尘埃。
寒星闪烁的双睛落到我身上,他伸手捂嘴又咳了两下。
我被震得无法思考,直到被为首的红眼高大男子提手拧起,才回过神来。
我没有挣扎,只是呆呆地看着马车里的人。
我被提到马车面前,扔了上去。刚滚落马车里,陡觉周身血脉沸腾,几乎活过来般,阵阵龙嘶刀鸣震得鼓膜发痛,我难受地滚了两滚,身体里的灵气血液不受控制般,发了疯抓了狂一样向那男人扑去,恨不得与他血肉合二为一。
他眼中有天生的王者孤冷,声音亦如天山雪寒,颔首曰“是她。”
鬼脸面具保持躬身姿势,淡然道“恭贺尊主寻回遗落剑气。”
蓝发红眼的男人扫过我,血色双眼射出视万物如草芥的目光,反手举剑,剑尖对准不远处奄奄一息匍匐地上的青鸳。
“不要”我失声惊呼,双目猛瞠,扫过噙着冷笑的魔将,扫过一脸漠然的鬼脸,最后把目光定定落在一旁白衣如雪的病公子身下。
霸王威服,朱砂点血。
我想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炤帝玠梧。
玠梧眸淡如云,与我对视,轻道“你想救她”
他的目光令我胆寒,竭尽所有勇气,我不避不惧地看着他点头。
他卧回马车里华贵舒适的软塌上。
“返京。”
我没想到他那么好说话。
帘子被缓缓放下,只能从一线视域看着地上的青鸳,我缓缓舒了口气。
不管怎样,我似乎终于救回了她一命。
然而下一瞬,片片又疾又烈的火刃直袭马车,被一道突如其来的蓝色幽光抵解。
玠梧从头到尾眼睛都没眨过。
炽天燎原的火翼几乎遮蔽整个天空,夭舍两臂金环射出万般光芒,落于青鸳面前。
鬼脸面具冲那蓝发红眼的魔将道
“兀屠,应战。”
话音落,兀屠单手平举那柄铭刻着骷髅龙纹的巨剑,直指夭舍。
夭舍眸色猛沉。
从背面望去,兀屠头发随风乱舞,束身盔甲在无边无尽火光映照下,愈发狂妄无畏,他纵声笑道“毕方,还想本君再断你一腿么”
马车缓缓启动,转身。
我趴跪在车板上,心脏狂跳欲出,拧着脖子死死盯着夭舍背后倒伏地上的淡青色孱弱影子。
要是神话传说不虚,以他二人当年战况,若今日大战于此,莫说青鸳,恐怕整个章莪山都要天崩地裂。
“慢着。”夭舍陡然出声。
鬼脸面具并不睬他,依旧策马回旋,牵引着马车打算离开。
“帝炤转世,你还认得她吗”夭舍随手一指,一道光芒笼罩青鸳身躯。昏迷中的她缓缓立起浮于空中,露出面容姿体。
身后一股巨大力量把我挥开,几把我弹得骨骼粉碎,仓皇间抬眼,却见玠梧整个上身几乎冲出马车,直到门扉才因一阵剧烈的咳嗽停住。
我在背后看不见他神情,但离得这么近,我赫然发现如此孤冷的王者竟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她如今凡胎肉体,不需你们出手,光我们散发的威煞便足够她死百千回了。”
相比之下,夭舍一扫颓势,气定神闲。
鬼脸面具凑过头来,压低声音促声道“尊主切勿自乱阵”
他话音未落,玠梧已推开他下了马车,径走到那唤作兀屠的魔将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