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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悔”
言罢,他头也不回匆匆奔入雨幕中,迅速消逝在青墨低沉的天空。
望着他离去的影子,我呼吸一闷,如遭雷击般彻底醒悟过来。
这是远古时代最后一战,这是魔龙劫灭的前夕而览冥,同样危在旦夕
末日卫弋已经赶去助他一臂之力,我却怯懦地囿留于此,裹足不前
鬼车盘踞山腰,扑扇着巨大的羽翼,九个神态各异的头颅显得森森可怖,他的嗓音恢复了那如同鸦鸣的嘶哑
“来吧,卫弋,尽情一战。”
我强止滚落的泪水,缓缓解下腰上的龙须鞭,凌空狠狠一抽,荡开噼啪闪烁的雷光,大喝着向它飞跃而去。
三百年前,我一袭红衫,挽着玲珑矮髻,亦是如此破空一抽,向台阶上白发不染尘埃,高旷如孤松的他飞跃而去。
他负手而立,双腿盘根,不动如山,只以一把拂尘游刃有余地招呼着我的擎雷鞭,口中威严
“马步不稳,抖鞭力道太松松垮垮还敢使鞭缠缚,岂非找死”
我拔河似地抓着鞭子,想挣脱他的拂尘纠缠,气喘吁吁嗔道“师尊你欺负小孩把我鞭子还我”
“哼,下回再如此不知轻重偷袭为师,自己上思过观去呆上三日”
鞭舞如龙战于夜,紫电横纵。羽化为鬼司腥风,青霜弥重。紫电青霜,金锋风刃相交,将四周空气凝华为冰。
我与鬼车你追我逐,你来我往,自北极天柜山山腰到山头,再从山头到山脚,杀得天昏地暗,杀得叶落飞花,杀得我泪如雨疾。
他羽翼坚硬如铁,每一鞭劈下去都如同打在石头上。九头十八眼,观四面,听八方,防御坚不可摧。
一头摄魂,可令敌心神涣散;降低敌人连击和暴击概率
一头恶音,撩拨心脉使人狂躁;给敌人附加狂暴,降低命中,削弱敌人防御
一头魔视,凡人视之则化石雕,神魔视之行为迟缓;延缓敌人速度
一头封咒,音动而气滞,真气不畅;间歇性不能施法只能普通攻击
一头滴血,滴血之处,腐土蚀毒;附加中毒效果
一头战意,淬己斗志;提升己方战斗,增加连击和暴击
一头千幻,御风行速;加速
一头凶煞,锐其攻;加攻击力
一头辟邪,厚其守。加防御
我好不容易拼尽全力割杀一头,则迅速滋生复长,这才想起关于九头凤的传说除非同时斩下九首,否则就是循序不死之身
我心底不断施展览冥授予我的清心灵神咒,强行集中自己的精气神,可他实在过于强大,我不得不避开与他任何正视的时机,节节败退,越来越狼狈,此时,它的枭叫声浪再至,我被煞气逼得吐出一口鲜血,连退数步才靠着一棵巨树稳住,眼角一瞥,猛一怔神。
这棵树居然活了这么长
那年我刚从昏迷中醒来,他新收了我做徒弟,我和三师兄起争执,控制不住体内剑气伤了他,一众师兄师弟围着我,指着我鼻子骂我“魔怪”,“小畜牲”,我一个人哭着跑了好远好远,最后倒在这棵树下,蜷在它的树根上偷偷地哭,一直哭到睡着。
醒来的时候发现师尊站在我面前。
他逆着阳光,高大的身影投射到我身上,像深邃可靠的港湾。他对着我温和地笑,用手摸了摸我的头,说
“回家吧。”
我就这么愣住,直到他涩哑尖锐的声音传来“卫弋,你我已经兵戎相向,若再流连旧情,只会落得兀屠那般”
“啊啊啊啊啊啊”
泪水彻底模糊了视野,我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暴喝着胡乱挥舞鞭子,忽然感到自左肩及腰,重重捱上一下,某种寒锐如刃的东西嵌入体内,豁然倒地。
我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意志,觉得若能就此解脱,那就太好了。
105心之归宿
豁然倒地,我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意志,觉得若能就此解脱,那就太好了。
“轰”
又是一阵震天巨响,其势之大,闻所未闻,连鬼车都发出了痛苦的尖鸣。我不禁蜷缩身体捂紧了耳朵,身体随之剧烈晃动,雾蒙蒙的目光投向南方,那里爆出冲天两道巨柱,一道血黑,一道金赤,像两柄深深插入九天的剑锋,紧接着,天地一片炽光白芒,什么都看不见。
我脑海里迸出一个绝望的名字。
“不,览冥”
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放弃,我的命,亦是他的命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刹那,我暴出浑身灵力手腕劲转,奋力甩缚。
一根鞭子只能缚住一个头。
可就在这时,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围绕着鬼车,天上,地下,凌空,飞梭,一个接着一个,短短眨眼之间,竟然出现了八个,一模一样的我
我脑海中惊雷乍响
“相信你所看到的”
我看到,八个卫弋,加上我自己,一共九个九个卫弋,九根龙须鞭
印堂青纹闪烁,我骤然消失。
此时消失,彼时出现。消失,出现,消失,出现,消失,出现,消失,出现一共八次,眨眼之间,我连续八次穿越
前前后后九个我,心有灵犀,在同一时间施出“缚术”。
蕴通体灵力,行雷电,五行变化,电光凝阳,极阳克弱阴,借龙须以小博大,数倍于己的雷阳之光沿着龙须鞭直殛鬼车。
雷霆降北极,九龙宿黄泉
九头凤,鬼车鸟,重重倒在了地上,扬起飞沙漫天,那双羽翼亦在天边留下最后的弧度。
“咳咳咳”白发白衣的他,一身狼狈地蜷缩在地上,浓稠的鲜血晕染在雪白的衣衫上,触目惊心。他已经没有灵法护身,雨水淋下,迅速污染亵渎了他最后一丝洁净和尊严。
在我心中最高大的身影就这样倒在了我面前。
是我,亲手杀了他
一个一个的卫弋,慢慢消失,最后只剩下一个我,我跪在他面前,长时间的流泪使得眼睛里面搁满砂子般刺痛。
前一瞬,我还心急如焚,忧心览冥,可此时此刻,我跪在他面前,挪不动膝盖。
“咳咳”他又呕出满手鲜血,奄奄一息的苍白面色起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润,间或露出模糊的九凤原形,一只被断去九头的妖鸟
天神元神劫灭,回光返照之相。
“不要难过”他有气无力吐出这几个字,嘴角艰难地弯起弧度,“为师,终于解脱了”
言罢,他白皙的俊颜倒进淤水中。
我双手被刺了似地,陡然抻过去想接住,可离得太远,还是让污秽损害了他的洁净。
我愣愣地爬过去,把他的头抱进怀里,不住地擦拭他嘴角渐渐凝固的鲜血和脸上的泥泞。
末日卫弋的容颜明灭在昙宫炉烟烛照中,她的笑容落寞而凄怆。
“不管九凤还是鬼车,他永远是我心中最敬爱的师尊。”
他的轮廓在我怀里渐渐模糊,碎裂,终化作劫灰,被风吹得不知所踪。
我愣愣跪在原地,什么东西堵塞住喉咙,卡得我出不了声音,我却依旧不断地说话,破碎,零乱。
“”
“师”
“师尊”
“师尊”
“师尊,师尊”
“师尊,师尊师尊,师尊师尊师尊”
这个世界突然之间变得格外寂静,寂静得似乎没有任何生气。
直到很久以后,南方再次传来异样的光芒和巨响,我才擦着眼泪缓缓爬起,哽咽着最后看了眼北极天柜山,决云直奔昆仑丘。
我到的时候,魔族已经渺然无踪。
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
一头虎身九尾的巨兽向着即将倾覆的昆仑丘冲去,可我无暇观赏天吴原化以身化昆仑的壮景,我的目光在惨不忍睹的血海和断壁残垣中焦急地搜寻,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终于在弱水畔找到奄奄一息的夭舍。
他遍体鳞伤昏迷不醒,一腿被剑刃齐齐截去,我无法想象到底是怎样惨绝人寰的战斗,能把他伤成这样。
我草草为他把脉,元神虽然虚弱,却无覆灭之危,当即将它挪入一处隐蔽的山洞中,又起身四处搜寻览冥和末世卫弋的下落。
终于,在块断裂的巨石上,我依稀找到一个瘦削而熟悉的青色背影。
我双腿发软,跌了好几跤才撞到他面前。
览冥静静地躺在他膝盖上,苍白的脸上有着一丝不正常的晕红,俊美的面容上被撕开大片大片的血肉,不堪入目,间或露出烛龙原形,却似缩了水般,只有小巴蛇一般大小。
我刚刚经历过至亲的灰飞烟灭,此刻再次看到这令我头皮发麻胆战心惊的天神将衰之兆,连泪也流不出来,只呆呆地盯着他,彻底成了石头。
我骤尔想起什么,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相思扣,摸了两次才摸出来,又抖若筛糠地将它滑到地上好几次,才终于揉进览冥怀里。
他向来温暖非凡的身躯,死一般的冰冷。
“没用的。”末日卫弋终于轻轻出声。
“没有凤凰琴,这连半块都不到的补天石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她声音低柔,不慌不忙,甚至有些惊悚的安详。
我瞪大灰黑的眼睛,嘴唇干裂,又伸手过去,不停往他身体里渡灵力,可我这微薄的力量,根本是杯水车薪,连他的手都烘不暖。
末日卫弋手臂轻轻一挥,将相思扣摸出来递到我手里,浅笑“别怕,骊珠光辉还在,他不会有事的。”
对,我一时惊慌竟然忘了,若此时的览冥劫灭,又哪来千万载后我与他一场情缘
我这才定住心神,双目发光地盯着末日卫弋,激动道“你有办法救他是不是”
她悠然颔首,如轻云出岫。
“那你快救他呀,快。”我用手肘擦了擦自己肮脏的面容,推攘着催促。
她指着我腰上的鞭子,始终微笑“这个借我用用。”
我二话不说,忙不迭解开鞭子塞进她手里。
鞭子在她手上一化,恢复成龙须,又渐渐蕴起光晕,最后变成一团赤光,闪烁在她掌心。
她覆下掌心,紧紧抵着览冥的心窝,不多时,我便看见她露出的一截手腕肌肤渐渐透明,似乎有无数赤色的小龙沿着她经脉,通过掌心,源源不断地进入览冥心络中。
她是借览冥身上之物为导,将灵力渡给他,为他续命
我见状,也作势要和她一起渡力,可指尖刚靠近她,便感到如火如炽的灼烤,烫得我一下缩了回来。
她她的真气强得令我难以想象
我彻底放下心中大石,见过未来的览冥,又有这么厉害的卫弋在此救他,我没道理不放心。
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我渐渐察觉出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能一眨不眨地盯着未来的卫弋和览冥。
直到末日卫弋相貌模糊,渐渐从孟江的样子变回原形,一头乌黑的长发蜿蜒如蛇,爬在览冥躯壳上,容貌说不出的苍白,而一抹妖冶的殷红渐渐爬上了她的嘴角
她的灵力已经损耗得连变身之术都无法维持下去了
我再度趋近,可就在这时,览冥的眉头轻微地蹙了蹙。
她原本便一直低睨着他,见他眼皮一动,苍白得透明的面容泛起绮丽红晕,嘴角的鲜血亦显得愈发艳丽。
晶莹的泪珠从她眼眶滚出,一滴一滴溅落到他的眼角眉梢。
他终于艰难地张开了一丝眼缝,似乎想看清楚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