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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一停下便枕在林言肩上,连抬头不肯,林言知道他在努力克制鬼阵的影响,强压住心里的焦躁,柔声拉着那鬼回忆他们在家时的事。
休息了不多会,更糟的事情发生了,不仅是萧郁,阿澈也不对劲,小腿抖的厉害,上下牙直打颤,靠着墙壁缩成一团。
“好可怕,好冷,它要来了,要来了”阿澈抱着膝盖,“快逃,快逃命”
“什么要来了”尹舟揪着狐狸的后颈把他拉到膝上,小家伙感到一点人气儿,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尹舟怀里钻,抖着声音说“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觉得好害怕”
尹舟大喇喇的揉了揉狐狸的后脑勺,“不知道你害怕个什么劲儿,就算狼来了,我们比你块头大,吃完我们它就饱了,没你什么事。”
狐狸飞快地抬头瞄了一眼“真的”
“骗你个小屁孩干嘛。”
“飞禽走兽最会自保。”萧郁回头朝甬道深处望了望,攥住林言的手腕,“先回棺室,离那头骨阵越远越好。”
林言点点头,招呼大家收拾了东西往棺室撤退。
段泽的书房没有任何变化,桌椅,薄棺,斑斑驳驳的烛泪。一行人将装备丢在地上,外面情况诡异,他们不敢分开,席地而坐围成圈子,值得庆幸的是木门掩上后四下弥漫的怨气小了很多,阿澈靠着尹舟,慢慢不再抖了,但依然蜷着身子,时不时抬头惊慌的环视一圈。
“既然能进来,就一定能有办法出去。”林言安慰大家,尽管他心里也没底,“我们不能乱,冷静下来想想看,墓道是直的,咱们却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又回来了,这不符合常理,就算所谓唯物主义对这儿不适用,怪事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生。”
林言从包里掏出笔和纸,抬头问道“你们说,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在原地绕圈子”
受他影响,众人也开始平复紧张的情绪,凝神思索。
“不认识路,到了没去过的地方,走着走着就会绕回来,爷爷说跑到远处的山里,很容易被狼吃掉。”
“可能是路变了,不是原来的那一条。”阿颜说,“但刚才倒没发现变化的地方。”
尹舟抓了抓脑袋“也许是出现了幻觉,以为自己在走直线,实际根本不是。”
林言把几种可能性都写下来,看了一会儿,总结道“总之要么路有问题,要么咱们出了问题,外面怨气冲天,连头骨阵都引动了,说不定这甬道是另一种防盗机关,让人有去无回。”
萧郁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儿,忽然捏住林言的肩膀“砖块,砖块和灯台都不对劲”
林言一时没明白,萧郁补充“方才走时我留意过地上青砖,每一块都一模一样,墓道人为修筑,历时百年就算从未有人踏足,怎会连上面的苔藓都没区别”
众人都愣住了,各自回忆在甬道中的场景,刚刚为了寻找岔路之间的接缝,每块砖都仔细检查过,的确如萧郁所说,砖与转之间的差别极小,林言还暗自赞叹明代建筑精良,但转念一想,砖石本就是批量生产,相似也不足为奇。
尹舟补充道“对,我看到一盏灯台的边缘有一个小缺口,接下来连续几盏都有,当时还以为是工匠做出的记号,没在意。”
阿颜忽然抖了一下,轻声道“咱、咱们刚才走的地方真的是甬道么”
林言也不禁打了个寒噤,虽然不记得来时的墓道是不是正常,但现在回忆起来,每块砖石一样,每一盏灯台一样,简直像放在电脑中复制粘贴出来的,与其说它是人类建筑的产物,倒不如说它是一段被创造出的完美幻象,换句话说,如果甬道不是甬道,那他们一直在什么地方打转悠
也许一直在段泽的棺前,棺中枯骨看着他们在原地走了一圈又一圈,怨毒而森冷的一双眼睛,不,不是眼睛,是两个黑洞,嘲讽着他,拐走生前爱人的小偷
没来由的罪恶感让林言全身发冷,瞥了一眼书房中间那口腐朽的棺木,强迫自己收回思绪,用笔重重在纸上划了一道“如果是咱们的感官出了问题,那么屏蔽感官再来一次,是不是就不会受影响了”
话音刚落,书房门砰的一声开了。
“什么东西”尹舟惊叫,那朽烂的木门像被风吹着,吱呀吱呀的晃动,然而众人等了许久,没人进来,门外是无尽的黑暗。
书房中卷进一阵混着鱼腥味的阴寒,林言一把抽出阿颜的桃木剑横在胸前,壮着胆子走过去猛地关上木门,搬了一把椅子抵在门口。
檀木交椅异常沉重,但门外的东西显然不想轻易放过他们,仿佛被一只手不断往里推,木椅被抵得吱嘎直响。
“没时间了,咱们必须立刻出去。”林言拧着眉头,“修这墓的人是个纵鬼高手,再拖下去只会越来越糟。”
阿颜沉思一会,突然开口“你们在这等着,我、我觉得屏蔽感官说不定有戏,我蒙起眼睛走一遍试试”说着操起桃木剑就要往外走,尹舟一把拉住他“你胆忒太肥了,现在外面说不定已经不仅仅鬼打墙,万一有什么别的”
又是砰的一声响,朽烂的木门吃不住劲,被推开了一条细细的缝。
众人面面相觑,阿颜掏出一瓶朱砂和香灰拌匀一股脑倒在门口,压上铜钱,木门往里顶的势头小了一些,颤巍巍的在黑暗中晃荡,是不是咚的朝椅子撞一下。
尹舟愤愤“他妈就这墓里三瓜俩枣的东西还弄这套,躺在这天天跟厉鬼作伴不难受么
“等等。”林言突然缄口,盯着尹舟,“你说三瓜俩枣的东西”
“是没什么值钱的么”
林言环视周围,恍然道“咱们的推理有问题”
“盗墓贼都知道陪葬品都在棺室里,墓主真要防盗应该把最厉害的手段用在这儿,但为什么棺室里反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怨气也比外面小很多,再说正经盗墓贼哪有像咱们这样大摇大摆从正门进的都是一个盗洞打到棺材顶上,根本不会经过那骷髅阵”
话音未落,外面好像突然起了风,抵住门的楠木椅子发出难听的吱嘎声,众人猛地停住话头,紧张的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林言压制心头的恐惧感,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脑子飞快转动“咱们一直在一个误区里,如果不是降头或机关,如果是人为呢如果那个人正在门外,而一直的顺利都在等着现在呢”
“你说人为”尹舟下意识往后挪了挪,“道士老头”
萧郁一直用手指抵着太阳穴压制怨秽的影响,瞳中逐渐浑浊,林言开过慧眼,辨认的出他身上隐隐的青黑戾气,伸出双手搂着他的腰,萧郁摇头推开他,咬牙道“别管我,我不会伤了你们,去找盗洞,从盗洞中出去”
林言使劲点点头,把一直别在腰上的枪抽出来,子弹咔哒一声上了镗,回头吩咐道“来的一路都没看到门口那俩死人进来时打的盗洞,应该就在棺室里,咱们分头找”
众人像上了发条似的各自行动,这间棺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为摆了博古架,书架等东西,它看起来更像一间民宅,因此每个角落都可能隐藏洞穴入口,大家都忍不住焦虑,翻动室内摆设时把桌子架子摔的哐哐直响,加上木门撞上椅背的声音和椅子腿在地上划擦的吱呀声响,一时乱成一片。
萧郁见大家动作粗暴,眼中浮出一丝悲凉,林言正推开一架古书,线装残本散了一地,回头看见萧郁的样子,抽出空来在他腰上捏了一把“你别跟着找了,去陪陪他吧,咱们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活人要紧。”萧郁回过神来,摇头道“总觉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就差一点。”
木门后的椅子吱嘎吱嘎的又往后移了一寸,门缝更宽了,黑雾似的怨气汩汩往里渗,阿颜正钻到书架地下翻找,被鱼腥味一熏,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膝盖轻轻发抖。
“这边”阿颜从小石室向外喊,“你、你们来看”
大家赶忙冲进去,这间与棺室连同的小石室没什么摆设,一眼就能看到头,棺材盖被移开了,阿颜正仔细检查棺材内壁,见大家进门,指着棺盖说“里面,这里面有字儿”
金丝楠木棺大而厚重,棺盖是二尺来深的拱形,盖内垂直部分竟然刻满了细小的文字,一行行楷书端正秀气,林言探身去看,一眼就瞄到上面“萧郁”和“段泽”两个名字,文言文和繁体字晦涩难懂,一目十行扫下来,先不看内容,两个名字出现的次数却不少。
“这好像是生平记事”阿颜犹豫一下,见萧郁和林言都神色严肃,自觉的从棺木旁退开。
“成化十八年夏五月十三,姑父新丧,姑母与表兄萧郁自平遥初至晋阳段宅,是日天降大雨,陪送小厮衣衫尽湿吾与之会于偏厅,相谈甚欢,郎君初逢,三生有幸”
林言一行行的读,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昏沉一片,周围的空气组成铅灰色密墙将他层层包裹,演绎的尽是那年那事,淡烟疏雨下一双人,溪水被雨点打得叮咚作响,石边荡着几尾游鱼,亭下公子白衣翩跹,随手扬起半阙词,撕碎的宣纸化作飞花逐水而去,柳枝轻垂,芳草萋萋,一只白鹭转了个大弯,桥边闲适的辰光
萧郎为何不肯看我一眼,涵儿在你眼里,果真如此不堪
文字裹挟的记忆让人刹那间五内俱焚,这具弥漫着楠木清香的棺材,他与那古早的良人幽幽相合,林言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仿佛被闷雷击中,震得三魂七魄都不完全,他遗失在洪荒中的记忆,穿着避雨的樘木屐子,裹一身蓑衣,飘飘荡荡的寻他了
外面的门声他听不见,尹舟的说话声他也听不见,荒疏的夏末他对不上萧郁的眼,只有他一个人,怔怔的怀念着在时光中沉寂百年的那个悲哀的故事,永生永世放不下的执念,沾满鲜血的一场谋杀,再抬头时,仿佛不受控制,止不住的泪水流了满脸。
“我想起来了”林言双手紧紧攥着棺沿,冲尹舟仰起脸,哽咽着笑得前仰后合,“什么段泽,林言,我们本就是一个人,本就是同一个魂他做的孽,他欠的债,全都要我来还”
尹舟见林言哭哭笑笑形同疯人,先吓了一大跳,扯着他喊醒醒你出什么毛病了,林言凄惶的望着他,抚摸手边厚重的金丝楠木大棺,喑哑道“我没忘我是谁,我只是全都想起来了,阿舟,你看这口棺材好么这是我亲手,花费白银七万两,请三百工匠,从南疆山中给我自己打的棺材”
“你疯了,胡说什么,赶紧跟我回家别在这鬼地方待了”尹舟急道。
林言不为所动,转头骇笑道“咱们错了,一直都错的离谱,不要相信鬼,鬼只记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冤死鬼身怀怨气,要索命追魂才能洗净一身凶戾,逃脱枉死城”
“你知道他对我说,我要你死是什么意思”
尹舟被这诡异的气氛感染,也紧张起来“什么”
林言笑道“什么冥婚,什么拜堂,他根本不是为了情爱回到人世萧郁被人所害,死状凄惨,眼蒙红纱,脚系红绳,柳木为偶咒他凶死,风水名师择至阴之地,六十四根钢钉封殓,每砸一根念一句咒,困他百年化为厉鬼,永世不得超生,他是来复仇的”
尹舟半天回不过神来,转头一看,萧郁已经不见了,这昏暗的石室,矿灯摇摇晃晃的一线幽光,照着林言扭曲的脸,他笑着说“你知道是谁害他”
“谁”尹舟倒退一步,脸色大变。
“段泽,段逸涵。”林言扶着那口棺椁,沉沉地跪了下去。
成化十八年夏,五月十三。
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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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开始于一个下雨天。
那时他不叫林言,他叫段泽,明家中独子,生的一副干净清秀的好皮囊,父母宠爱有加,因此从小养出了谁也不怕的顽劣性子,一天到晚斗鸡逗蛐蛐儿,略识几个字,读过两本闲书,请来的教书先生被他联合伙伴气走了一个又一个,十一岁那年,父亲正深夜点灯看账本,抬头见他站在门口,说再不想跟先生读书了,父亲想了想,说生意人读书有何用,来学经商吧。
士农工商,商排最末,日进斗金,米烂陈仓,但见了县官依旧要点头哈腰,过年过节要给县里穷秀才送米送面,连家中装潢都不能随意布置,唯有厨子还算上台面。
段泽学了两年帐,一日兴起去自家的学堂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