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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大半月的调理,晏倾君面上的死白已经退去许多,凹陷的双眼也渐渐恢复,气色好了许多。
祁燕见她能自行喝药,面上闪过喜色。她对鬼斧神医说过的五句话中,有一句便是问他可否替倾君解毒,当时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怒道“解不了”
如今看来,或许,他当时说的只是气话
晏倾君喝下药,放下碗,两人之间又是沉默。祁燕对这些已经习惯了,起初是晏倾君无力讲话,后来许是她不想对她讲话,再后来,她觉得,晏倾君可能会怨她一辈子。但是,无论如何,这种状况,比她料想的要好得多。
她以为晏卿那一箭会让失去殊言的晏倾君受伤更深,此前她便是意志消沉,那之后救起重伤的晏倾君时,她都不敢想象,醒来之后她会是什么模样。
然而,奇迹般的,从她睁眼那一天开始,她眼里死灰般的颜色好似被窗外灿烂的夏日阳光渐渐驱散,尽管面色依旧苍白,却也逐渐有了暖色。刚开始她不说话,只是在醒着的时候默默地看向窗外,后来她不再排斥喝药,眼睛里有了光彩,那种无所谓生死的表情再也不曾在脸上浮现。再后来,属于“晏倾君”的傲然逼人的神采终于完全回到她脸上,她开始逗弄“鬼斧神医”,经常会笑,身体也一日好过一日。
只是,自始至终她都不曾主动搭理她罢了。
“今天是他的七七之日。”晏倾君居然开口说话了,声音轻悦了许多,淡淡地看着祁燕。
祁燕惊讶地抬了抬眼,随即面色一暗,并无言语。
“你劫了他的尸体,不打算带我去看他么”晏倾君仍是看着祁燕,眸子里有些冷。
祁燕始终垂着眼,像是在压抑情绪般,半晌才缓缓道“你的身子”
“我想去。”晏倾君坚定道。
祁燕将殊言葬在了白梦烟的墓旁边,小小一个土包,没有碑。她们过去的时候正好是傍晚,天边的彩霞呈出渐变的淡紫色,漂亮得不似凡间。墓地上斜洒了一抹暖阳,绿草茵茵。
晏倾君推开祁燕的搀扶,自顾走到两块墓前,选了个中间的位置坐了下去。
她们没有带什么祭拜的东西,祁燕立在晏倾君身后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晏倾君则一直沉默,面无表情地沉默。
直到夕阳落尽,天际的彩云消失不见,淅沥的细雨洒下来,晏倾君仍是坐在坟前不言不语,祁燕突然跪下。
“对不起。”她低声道。
晏倾君置若罔闻。
“倾君,对不起。”祁燕略略提高了音量,迎着细雨看住晏倾君。
晏倾君这才动了动,侧首看她,轻笑道“对不起谁”
“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祁燕哽住。
“错了。”晏倾君音调沉着,冷冷道,“你没有对不起我。”
“是我杀了”
“错了,他的死,与你无关。”
“可你怨我对么”祁燕压住哽咽,平静道。
“不错,我怨你。”晏倾君看住祁燕,眸子里情绪暗涌,“不是怨你错手杀了他,而是”
晏倾君的眼圈突然红了红,话也停住,祁燕抬头,迷茫地看着她。她闭了闭眼,看向殊言的墓地,轻声道“你知道么,临死的时候,他在唤着你的名”
祁燕忽然浑身一颤,迅速垂下眼睫掩住了眸中情绪。
“为何你要逃走”晏倾君冷声问祁燕。
祁燕的脑袋垂得更低,不回答。
“为何你不肯留下来多看他一眼”晏倾君又问,声色俱厉,“即便你不是钟情于他,他待你好你看不出来么连他的最后一面,你都不想见么”
祁燕跪在雨中,身子渐渐地软了下去,却仍是不语。晏倾君蓦然又红了眼眶,盯着祁燕怒道,“我怨你胆小如鼠逃避现实,怨你关键时刻弃我二人而去,怨你明明知晓他的情意却让他死不瞑目”
晏倾君每说一句,祁燕的身子便重重一颤,不着痕迹地往后挪。
“曾经我以为我是无情之人,却不想”晏倾君轻轻笑着,眸光森冷,“燕儿,比之我,你过犹不及。”
雨势渐大,许是受不住夜间寒冷,晏倾君的脸色愈渐苍白。她收回盯着祁燕的眼神,自嘲地笑了笑,打算起身。
“倾君。”一直沉默的祁燕突然开口,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殊言的墓,眸光黯淡,“我的确无情。无情到亲手推母亲下地狱,无情到亲手杀了刚刚出生的孩子,无情到连多靠近他的墓地一寸,都觉得是对他的玷污。”
晏倾君的动作止住,看着祁燕木然的脸,表情复杂。
“倾君,我无情无义,害母杀子,我肮脏不贞,与最亲的弟弟有染,我怎么配得上他”
雨下得大了起来,模糊了祁燕此时的表情,晏倾君哑然无语,片刻,突然笑了笑,“他身为殊家家主,知道我在祁国的一切,在东昭的一切你觉得,他会不知道你的过往么”
祁燕的身子又是一颤,面上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垂下眼,低下头。
她那肮脏的过往,她恨不得从她的生命轨迹里抹去的过往,她不断地告诉自己,除了祁天弈,除了晏倾君,除了晏卿,这世上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道。她宁愿直截了当地对殊言说“不爱”也不愿对他讲出原因,不愿那段过往暴露在她最在乎的男子面前
可是,他居然是知道的么
“燕儿,你嫁我好么”
那个在夕阳下对他伸出双手的男子,给她一生最为干净温暖的男子,即便知道了自己的过往,也要她嫁给他么
祁燕的身子软了软,看向殊言的墓,溢满水渍的眼红了一圈又一圈,最终撇开眼,对着晏倾君低声道“对不起。”
“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晏倾君的眼圈亦是殷红,一手指着殊言的墓地道,“要说你对他说去”
祁燕的眼泪终是不住地流下,蹒跚着站起身,踏过雨水缓步走到墓边,再静静地坐下,俯身在青郁的土包上,擦去眼泪微微笑道“殊公子,燕儿嫁你”
你听见了么燕儿嫁你。
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瞬时间,大雨倾盆。
第六十二章
阵阵雷声的掩盖下,祁燕终于再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夜色已浓,雨越下越大,湿泞的泥土顺着雨水下流,祁燕隐忍了多日的情绪在这个夜晚尽数崩溃,趴在殊言墓上哭得歇斯底里。
身体已然冰冷到麻木,声音都已近嘶哑,泪水却仍旧汹涌不绝,一双手突然扶住她的肩膀,使得她支起身子,慢慢地将她拥入怀中。
“燕儿,我们回去吧。”晏倾君轻轻拍打着祁燕的后背,声音轻缓而温柔。
祁燕的眼泪慢慢止住,支起身子,凝视着晏倾君,问道“倾君,你不怨我了么”
晏倾君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微微笑道“你不是和我说过这世上还有两个字朋友。朋友之间,只有误会和谅解,怎么会有真正的怨恨”
祁燕的眼又红了一圈,伸手捋过晏倾君湿泞的刘海,扯出一抹笑容来,轻声道“倾君,你长大了。”
晏倾君再次抱住祁燕,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透过她黑色发,长久地凝视着殊言的坟头。良久,她收回眼神,站起身,拉住祁燕的手,微笑道“走吧,我们回去。”
祁燕连忙起身扶住她,前方的路依旧泥泞不平,两个人相依相偎地前行,雨势渐小,路渐平坦。
两人出门时正是傍晚霞光满天,回来时雨已停下,偶尔乌云散开,还能见到两三颗闪烁的孤星。
屋子里灯是亮的,祁燕与晏倾君对视一眼,这屋子除了鬼斧神医来过,通常都只有她二人。
祁燕给了晏倾君一个神色,示意她站在原地,自己踏着猫步靠近。离大门还有三尺远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打开,祁燕惊得退了两步,站在门口的人嘴角挂着闲适的笑。
屋内的灯光透过敞开的大门迎出来,拉长了晏卿投在地上的影子。他抬脚,落地,人便站在了门槛处。灯光从他背后投射出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金色的光晕,他背着手,挂着笑,与往日一般眯眼看着不远处站定的晏倾君,不同的是,如今的他,仿佛多了种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
晏倾君刚刚淋过雨,头发湿淋淋地耷拉在脸上,身子本就还未大好,脸色苍白,浑身的衣物也还滴着水,衣摆处更是沾满了泥泞,同样看着晏卿,清亮的眸子却浊了浊,仿佛被眼前的光亮驱散了眸中的清光。
一个意气风发,一个狼狈不堪。
祁燕皱了皱眉头,正要走回晏倾君身边,却见她突然弯了弯眼角,笑起来,眸子里破碎的光亮迅速汇集,竟比初时更加耀眼。
“秦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还未来得及登门拜谢,怎敢劳您大驾,亲自探望。”晏倾君笑说着,施施然走近晏卿,之前的狼狈之色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
祁燕见此,面上不由地露出欣慰的笑容,默默地退下。
晏卿意外地扬了扬眉头,随即拉开笑容,一手揽住晏倾君的肩头,道“今夜来谢也不早。”
晏倾君侧目瞥了瞥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没有甩掉,无声地笑了笑。
“看来鬼斧神医的医术还有点用处,这么快你便能自行走动,也不怕大雨淋得旧伤复发。”晏卿的眼有意无意地扫过晏倾君的左胸口,入屋便随手拿了件衣服丢给她。
晏倾君接过衣服,自行走到屏风后,不避嫌地换起来。
“驸马爷如今应该是日日百事缠身,今日屈尊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晏倾君一手系着衣带,一面从屏风内走出,比起刚刚,面色娇俏了不少。
晏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道“这不是听倾君的道谢来了么”
“哦”晏倾君恍然点头,盯着晏卿,冷笑道,“那小女子在此多谢驸马爷,赏小女子一箭”
晏卿面不改色,笑吟吟道“嗯
62、第六十二章及之后
倾君多礼了。”
“谢完了,可以走了”晏倾君笑眯眯道。
晏卿对晏倾君的“送客”充耳不闻,悠悠然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浅浅地饮,嘴角噙着笑。
“近日朝中有些麻烦,不知倾君可愿解忧”晏卿放下茶杯,突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