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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时得意得高高扬起的眉毛,第一次发现原来她是那么容易满足;想起两人同时堕崖之前,她骗自己说不会骑马,那是第一次,有人在生死关头没有丢下他。
十月初五,白玄景的一众老臣中,最后一名也收拾行装,带着一众子孙归隐田园,三大长老制改组,驸马与公主成亲前,所有事宜由大臣辅佐驸马试管。朝廷内再无晏卿异己者,只缺“天子”之名。
晏卿想起晏倾君与他说要合作夺南临政权前,在皇宫内吹笛召他,那时他身受重伤,行走都是困难,听着那断断续续的难听笛音,竟觉得好笑,忍不住想要逗弄她,那是他第一次忘记自己的伤,想要看一个女子的笑容;想起白玄景逼她杀自己时,隔着她的手掌刺向自己的一刀,想起那个夜晚狼狈地她扑倒在自己怀中时,喏喏说着那是他第五次救她,想起回宫之前她巧笑着说她信他,信他会来救他。第一次有人伤他之前先伤自己,第一次有人把他的算计当做他对她的好默默记在心头,第一次有人相信他。
十一月初五,众人力求准驸马秦卿尽快确定婚期,使朝廷局势更加稳固。前后一番合计后,大婚之期终于定下,为两月后的元月初六。
晏卿想起他曾经多次在晏倾君耳边笑着说“以身相许”,每次她都表情不一。那时他算计着,只要晏倾君在他手中,殊言就不会反悔。俘虏一个女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爱上自己。然而,他终于从她嘴里听到她说出对他的情意时,她却要走,不甘为他的玩物,不愿糟践自己的生命,尽管只剩下十天,她也要走。
也是在那一晚,她说她不怪他,他所得的一切,也是由自己的性命换来的。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正视这女子的与众不同,这是第一次有人看到他在人后的付出,考虑到他所付出的代价。
十二月初五,南临下起初雪。奕子轩仍旧在迎阳寺养病,半年来不曾踏出一步。祁燕仍旧每日养花扫墓,不曾离开木屋片刻。派出去寻找晏倾君下落的人每次传信回来都只有四个字,“音讯全无”。
晏卿画好了晏倾君的第一幅画像,将“她”挂在书桌正对面抬头可见的地方。但每看一次,便忍不住取下,撕碎,重画一幅。
挑眉嗤笑,抬眼巧笑,阖嘴微笑,弯眼装笑没有任何一幅画,可以描绘出他心中晏倾君的模样。可时日长了,她所有的笑容都重合成半年前悬崖边她对他的最后一笑。
那时他刚上山便见她受人一掌,本能地跟着跳下险峰,险险地拉住了她的五指,紧紧握在手心。她的五指微凉,他的手心却是滚烫。有人用剑刺来,有人拿暗器扔过来,他却不敢移动半分,生怕手里的人会因此滑落。她一个个问题地砸向他,都是他往日不曾考虑,或者不去考虑的问题,砸得他生平第一次紧张,也是第一次知道人一紧张,手心是会出汗的,而手心出汗,越是想要握紧的东西,便失去得越快。
他想起他对她说,他的人生没有如果,而半年后的某个清晨,看着窗外如云的大雪,他记起去年大雪纷飞时,他从祁国赶到东昭,从奕子轩手里救下她,躺在她的榻上,第一次在外人眼前睡得安稳;记起他带她去碧海湖后,他伤势复发晕倒在她榻上,反倒被她一脚踢了下去,第一次有人替他上药,第一次他安心地将背后空门给了外人;记起最后那一面,她仰首看着他,眸子里细碎的芒光在正午的阳光下潋滟生辉,她说,下辈子不见
于是他开始有了人生第一次关于如果的设想。
如果他当时知道晏玺的遗诏是让晏倾君继承皇位,如果他没有尝试与东昭大皇子交易,让他交出晏倾君的解药从而泄露了她的行踪,如果那个夜晚,他听见她说要走后不是自负地认为她一定会回来,没有离开而是出面阻止
现在,那个给他那么多第一次的女子,会不会还在自己身边
又或者,那日在悬崖上,如果他遵从自己的心意,诚实地回答那些问题,是不是,她就不会挣脱自己的手
“我问你,在贡月时你为何要随殊言入山为何要指给燕儿我的所在方才离开”
因为担心殊言保护不好你,因为担心祁燕找不到你。
“我再问你,战场之上,那一箭之前,你为何要给我机会说我是何人为何不干脆一箭取了我的性命”
因为见不得你眸光黯淡消沉厌世的模样,一箭射醒你,让你看看这世界还有多少豺狼虎豹。
“我最后问你,你现在,为何救我”
为何救她
为何在没有了与殊言的协议之后还在救她
为何得不到任何好处还要冒着生命危险,仍是要救她
因为
舍不得。
元月初五,子时,与“惠公主”大婚前夜,晏卿二十岁的人生,第一次酩酊大醉,竟不知是因为太过高兴还是其他。
他步伐微乱,笑着走上东城门的最高处。
寒风料峭,墨青色的长衫高高扬起,仿佛夜鹰在空中盘旋不散。
“禀将军”来人一身黑衣,若不出声,融在夜色里几乎无人可以察觉。此时许是闻到了晏卿身边刺鼻的酒味,不由地蹙了蹙眉头,抬头触到晏卿凌厉的眸子,随即马上低头。
“仍是没有任何消息”那人屏息回答。
“都城附近可曾仔细搜过”
“是。”
“没有任何异动”
“是。”
“奕子轩呢”
“仍在迎阳寺。”
“祁燕呢”
“仍在墓地旁。”
晏卿突然低笑了几声。
“将军”跪在地上的人犹豫地开口,声音一沉,拱手道,“将军这半年来弟兄们找遍四国都不见那位姑娘踪影还请将军节哀”
节哀
晏卿眯起双眸,很多年前,也有人与他说过相同的两个字。
那年他被母亲遗弃在礁石上,白玄景如同仙人般出现,救了他,问他“你爹娘呢”
“死了。”
那时的白玄景与他说,节哀。
那年白玄景逐他出师门,他在他门前跪了三个日夜后,流落街头时老乞丐问他“你师父呢”
“死了。”
那时的老乞丐与他说,节哀。
如今,他明明没有与任何人说她死了,为何还有人要对他说“节哀”
“那位姑娘已不在人世请将军节哀”黑衣人像是怕城楼顶的风太盛,将他之前的话吹散一般,拱着手又重复了一次。
不在人世
晏卿迷朦的眸子里蓦然切出银白色的寒光,像是要将眼前人劈开一般,但下一瞬,那寒光便被迎面而来的厉风吹散。
不在人世。
四个字,字字带毒,半年来深埋入体内每一个角落。从初时的笃定不信,渐渐地有所动摇,后来摇摇欲坠,最后,落地时在体内开出带着利刃的毒花。
种毒者是谁何时种下如何种下他竟恍然不觉。直至某种情愫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体内流淌得越来越急,且,同烈酒一般,时间越久,便越发浓烈,而这个夜晚,登高至极的前一夜,那情愫仿佛就要破土而出。
不在人世。
晏卿又笑了起来,他说他的人生没有意外,但是错了。
只是那个意外如同绽放在天际的焰火,美得惊人,却也短暂到令人心悸,就那么一瞬,划过天空便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留下。
不对,还是留下了些许痕迹。比如背上的窟窿,那是他和那个意外在沣水湖附近被刺得来,比如背后一大片蛇纹一般的伤痕,那是他和那个意外跌落山崖时留下来的,再比如腰间那刀痕,还是那意外亲手留下的。
他用这一身伤换来的意外,转瞬即逝了。
晏卿觉得今日一定是太过放纵自己了,喝了太多酒,导致头疼,心口竟也跟着疼了起来。
他又错了,他这一身伤不是换来那个意外,而是一个契机,一个只手天下的契机,一个达成毕生心愿的契机。
如今,这心愿,只差临门一脚。
晏卿再登高一步,厉风更猛,细雨如针,刺破他眼中的迷朦,刮散他身上的酒气,他举目看向静谧的南临都城,微微笑着,意味不明。
第六十五章
南丰十一年,元月初六,原贡月公子、现南临大将军秦卿与南临公主惠大婚,婚礼完后二人敬天拜祖,同时开始新皇登基大典。
数百年来的最大盛事,南临早在两月前确定婚期后便开始持续地处于沸腾状态下,人人夸赞公主如何美貌有胆识,曾拖着病体解决了皇宫内一触即发的内乱,更夸赞驸马如何天人之姿文武全才,带兵赶走百战不殆的商洛大将军商阙,使得百姓安居乐业,无人再敢觊觎南临。
新年刚过,南临都城便开始人潮汹涌,客栈酒楼早在月前便被各路达官贵人订走,订不到房的,只好在郊外搭起了帐篷。
如此盛事,其他三国不少使者前来观礼,都城内几乎所有房屋都翻新过一次,敬天到宫门那一段路上更是由百姓自发架起百米高台,欲要献上对新皇新后的祝福。
元月初五时,都城内的人数到达鼎盛,想要从东大街走到西大街,竟是比登天还难。街上人声鼎沸,酒楼客栈茶肆无不人满为患,都在等着子夜钟声敲响后开始的狂欢。
子时一到,公主驸马便会由宫内驾车而出,敬天过后与百姓同乐。南临向来亲民,公主大婚的喜堂便设在都城东城门之上,吉时一到,便在千万百姓的见证下,迎着朝阳拜天地,辞旧迎新,礼成后直接回宫,新皇登基。
万众期待下,子时的钟声终于敲响,皇宫朱红色的大门敞开,整齐的近卫队今日全部换上暗红色的喜福,整齐出宫。紧随其后的便是公主与驸马的车辇,车顶由硕大一颗夜明珠装饰,照亮了整个车身上镶满的各色宝石,金制的车壁在大红色丝线的装饰下喜庆而不失大气。
晏卿站在车头,身着大红色喜服,嘴角挂笑地看向黑压压的百姓。他身侧是同样身着喜服的女子,红纱掩面,身形娇弱。
“恭贺公主、驸马喜结连理恭祝公主、驸马百年好合,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姓们整齐有力的恭贺声伴随着洒在夜空的礼花响彻天际,晏卿身边的女子微微抬手,便有宫人代她大声喊道“平身”
百姓们起身,不由地全部随着车辇的移动而奔走,禁卫军大半在宫外维持秩序,却也拦不住狂热的人群。
如此,整整三个时辰,仍是有人不愿放弃,想往敬天的塔庙那边奔走,而天色已然微亮,城门口亦再次出现了车辇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