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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小院,里间的灵堂已经搭好了,都是黑白的装饰,素雅而肃穆。外婆的遗照摆在一进门就能看到的桌上,照片上老人的笑容慈爱祥和,让每一个进来的人不由得心头都是一紧。
丧事是外婆的三个外孙女办,守灵的位置上并排放着三张椅子,此时却只见阮夏一个人在。小姑娘眼睛红肿,神色木讷,正披麻戴孝的跪着烧纸。
延和容磊一前一后的进门,在外婆遗照前鞠躬。阮夏站起来还礼。
礼毕,延沉默的上前给了阮夏一个拥抱,阮夏再也忍不住的哭了出来。
容磊站在一边,摸摸她的头发,低声安慰她“能安详的离开也是一种福气,别太难过了。”
阮夏点头,眼泪却还是止不住的掉。
容磊掏出自己手帕递给她,又摸摸她的头发,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在你明珠姐姐呢”
阮夏闻言抬头盯了他半晌,泪滴成串,再开口时声音更加嘶哑“刚才还在的说是出去透透气。”
容磊心里一紧,拍拍阮夏的肩膀,又安慰了几句,留下延陪着她,他出去找顾明珠。
问了好几个梁氏的员工才找到了小院后面,远远的,他看到顾明珠正站在篱笆边,背对着他来的方向,背影说不出的孤单哀伤,微仰着头看着空空荡荡的天空,手指间夹着一支点燃了的烟。
青烟袅袅,在偌大的空荡天地中孤孤单单的散去,无声无形,像极了她那安静的悲伤。
“不是说叫你别回来了么”顾明珠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身看到容磊,很平常的对他笑笑,又回过头去。
“我一想到,你会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躲起来偷偷伤心,就再没心思工作了。”容磊淡淡的说。
顾明珠一愣,下意识的抬手,手上的烟却被他劈手夺去,丢在了地上掐灭。
顾明珠白了他一眼,想到什么,又问“见过小夏了么安慰安慰她她半夜做梦吓醒,去外婆房间一看,竟然外婆真的走了小丫头伤心坏了。”
她断断续续的说着,容磊却始终目光深深的盯着她,她无话再说了,表情又开始恍惚。
容磊这时向她伸出了双臂,“过来。”他的语气平常而坚定。
顾明珠眼眶猛的一热,然后连忙的用干笑掩饰,“干嘛啦”
只听他温柔深情的重复了一遍“过来小笨猪。”
那是天地之间最最最最重的一句话,顾明珠瞬间被压垮。
依偎进他怀抱里,她把脸贴在他胸口,无声而迅猛的泪流满面。
容磊感觉到衬衣一点点被濡湿,风一吹,寒意渗透肌肤纹理。他把大衣敞开来,把她抱进去,再裹紧了衣服包着她,双臂环紧。
顾明珠哽咽有声,手扶着他的腰,手指紧抓着他腰间的衣服,肆意的哭的更厉害。
容磊搂着她,轻轻的左右晃,温声软语,含着她冰凉的耳廓呢喃着哄“小猪,你乖啊”
这好像是床第之外,容磊第一次见到顾明珠的眼泪。
他低头胡乱的在她额头侧面和头发上亲,她抬了抬头蹭他,眼泪便打湿了他颈间的皮肤,那种黏黏湿湿的感觉渗进他的皮肤,好像传递了某种心痛,而后便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乱了位置。
容磊很清晰的感受着“心疼”二字。
顾明珠的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强效的浓硫酸,任何晦涩如岩石的痛苦回忆都会被侵蚀的只剩一汪清水,然后照着天上的佼佼明月,让一切的真情真心都无所遁形。
此刻她哪怕要他死,只要她不再继续哭,他就真的愿意去。
顾明珠越是哭到后面,心下越是一派轻松。
此刻在他这样温暖的怀里,哪怕之后有再长再艰难的路要走,她也无所畏惧。人的一生到死,没有多少能真正永恒的东西,可是她的爱可以,他给她的爱也可以,那么就足够了。
“不要再对我说没事之类的话,我努力拼搏奋斗,无非就是希望给自己爱的人强而有力的保护。我希望看到的是我的女人依赖我,这种被需要的感觉会让我为之荣耀,并且安心。你懂不懂”容磊手臂上的力量,几乎要把她揉进他怀里心里,直至两人合二为一。
顾明珠吃痛,呼吸都困难,却迫切的希望他搂的自己更紧些,“你爱我”
渐暗下来的天色里,容磊眉眼温温柔柔,“对,我爱你小笨猪。”
梁氏的工作人员办事很周到,从灵堂布置到请来高僧超度,连招待前来吊唁亲属的豆腐饭都准备的妥妥当当。整个丧礼隆重而肃穆,按着当地的风俗习惯,该有的环节一个不差。顾明珠省了不少的心。
容磊傍晚的时候接到家里的电话,说容易闹了一整天的别扭,不肯一个人睡。他只好赶了回去。
一进门,容磊妈妈就迎上来,“明珠怎么样伤心坏了吧”
容磊怕妈妈担心,没提起顾明珠下午那场大哭,只说她当然很坚强,“丧事是她和其他两个妹妹一起办,因为外婆那边已经没什么亲人来往了,所以这次人情往来一概不收,你和爸爸就不要去了。”
容磊妈妈点头,“我会跟你爸说的。”
“小石头呢”容磊因为出差,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宝贝儿子了。
“楼上你爸爸书房里,小家伙今天很不高兴哦早上他还没睡醒的时候就被妈妈送过来了,他妈急匆匆的走掉,他一个人在门口站了好久。中饭和午饭都只吃了一碗饭。”容磊妈妈心疼的说。
容易活动量大、食量更大,只吃一碗饭的话,确实说明小家伙“很不高兴”了。
容磊放下包和大衣,上楼去找他。
书房里点着檀香,香气宁神。
容磊爸爸在看书,容易站在大书桌前的一张小凳子上,小腰杆挺的笔直,正绷着脸一本正经的练大字。
见容磊开门进来,容磊爸爸放下书微笑打招呼“容磊回来了。”
容磊点头叫人。容磊爸爸颇为得意的指指孙子,“你来看,你儿子的毛笔字写的真是好哪里像是国外长大的孩子。比你小时候强多了你和容岩的字就是到现在了也都不到火候。”
容磊妈妈送糖水上来,正好听见这段话,“那是因为明珠教的也好,什么都没给他落下。况且我们容易聪明,能文能武,当然比他爸爸小时候厉害多了”她对于顾明珠这个媳妇是喜欢到了心坎里。
容磊过去看,小家伙临的是白居易的长恨歌,虽然没有父亲夸赞的那么神,倒也真是一笔一划学的很像。
再往下看,他忍俊不禁,原帖里白居易写的几个错别字上涂了黑圈圈,容易竟然也有样学样的临下来了。
容易一整天都郁闷着,刚听爷爷奶奶夸他暗自高兴了一点点。这会儿见爸爸不夸他,反而一直笑,他又生气了。
“我不要写了。”小家伙重重把笔搁下。小嘴扁着,一副小别扭的模样。
容磊摸摸他的小脑袋,“不写就不写了,跟爸爸出去散散步好不好”
容易挑眉看看爸爸,正要点头时,忽然看到了奶奶手里的甜汤,顿时两眼放光,表情犹豫起来。
容磊妈妈连忙说“奶奶给你留着,等你散步回来热一下吃。”
容易伸出两根短短肥肥的手指比划,“那我要喝、两碗”
“知道啦”容磊妈妈笑起来,“哦你们等一下,外面降温了,我去给孩子拿件衣服加上。”
不多时父子俩开了大宅门上的小门,走了出去。外面果然很冷,好在此时白天的大风已经停下了,空气很静很干净。
月色如洗,照的沉静的天地间一片安好之色。
出了容宅的门,有一段一千米的私路,通往外间的马路。私路两旁是半人高的铁制栅栏,栅栏里面种着高大的梧桐,此时黄叶飘零,光秃秃的树丫倔强的指向天空,月光从天上洒下来,地上横七竖八的都是树干和栅栏的影。
容易被包成一只小汤圆,由容磊牵着慢慢的走着。
周围很静,偶尔有树叶被踩到的细微声响。
容磊用英文低声的和儿子说着话。容易很享受这样的独处时光,没有多久就忘记了出门时自己还在生气,叽叽喳喳的说起话来。
“住在美国的时候,我的邻居妮妮也没有爸爸。她的妈妈告诉她,她爸爸出差去了外太空,但是我们都知道其实妮妮的爸爸去世了。所以,我妈妈说你去了很远的地方工作时,我以为你也去世了。但是我怕妈妈伤心,所以我一直装作相信她的话。”容易的声音很清脆,在一世界的月华里,更显得童真可贵。
容磊心中升腾起一种别样的感动。
延续,生命以及爱的延续,那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从此有人在你身边长大,你将看着他重复你生长的足迹,一点点长成另一个你,更为挺拔,更为优异。
“你做得对。容易,你是我见过最勇敢最善良的小男孩。”容磊温声说,握紧了儿子的手,“爸爸不在妈妈身边的这五年,是你一直保护着妈妈,谢谢你。”
爸爸的致谢很认真。容易有些小害羞,抬头笑了笑,又低头去踢地上的小石子。
“妈妈是女孩子,所以她不像容易这么勇敢坚强。很多时候她会因为一些其他的事情伤心烦恼,这种时候她可能会忽略了容易,但是容易不能为了这个生妈妈的气。绅士是不能生气的,尤其是对女孩子。”容磊站定,蹲下来很认真的看着儿子的眼睛说,“容易,你记住,不管女孩子做了多过分的事情,你最多不睬她,转身走掉,老死不相往来,但是不能伤害她,不管是身体或者是精神上的。还有,暴力是一个问题的解决方法里最烂的那个,不要总想着挥拳头,要多动你聪明的小脑袋。”
“我以后一定不和施王打架了别的女孩子也不。”
“乖”
“可是我还是不要娶她做老婆哦”
容磊一阵默,然后大笑。宁静的夜里,爽朗的笑声传出去老远。
听爸爸笑了,容易也笑了。小男孩歪头想了想,又回到刚才的话题,“爸爸,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一直在生妈妈的气呢”
容磊伸手拍拍他的小脑袋,“中文里有个成语叫做将心比心,因为爸爸也常常生妈妈的气,所以爸爸看得出来容易生气了。”
“哦”容易抓住了爸爸话里的小尾巴,得意的拖长音调,“我妈妈可是漂亮女生哦爸爸生女孩子的气,爸爸不是绅士”
容磊笑着蹲下来整理儿子的衣领,拍拍他的小肩膀,叹了口气说“等再过二十年你就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女人是不需要你对她绅士的,她就像另一个你自己,悲欢与共,生死相同。妈妈对爸爸来说,是唯一一个这样的女人。容易,感情有很多种,这种叫情。”
容易半懂不懂,觉得很新奇。
这是他幼小人生里的第一次,有一个男人把小小的他,当做平等的男人来对话。他懵懂的心灵第一次有了作为一个男人的高大感。
很多年之后的后来,当容易终于长成了一个成熟男人时,每每回想起这个月光充盈的夜晚,父亲高大的身影和循循的话语,都仍旧让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里充满了仰望榜样的力量。
“爸爸,我以后一定不和妈妈闹别扭了”容易沉思过后,很慎重的说。
容磊的谈话目的达到,捏捏儿子的脸蛋,把他抱起来慢慢往回走。容易趴在爸爸肩头,搂着爸爸的脖子,数着爸爸的头发玩,歪着头软软的问“爸爸,能不能说说我妈妈今天遇到什么烦恼了”
“妈妈的外婆去世了。”容磊觉得生离死别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事情,不必瞒着孩子,“还有,妈妈的爸爸生了很严重的病,你顾烟小姨也有些状况需要你妈妈处理。”
“你为什么不帮助她呢爸爸”
“爸爸能帮她的都帮了,但是每个人都有很多事情,是必须自己去做的。”
“比如说上厕所”
“对。”
我们
据说离开人世的第一天晚上,人的魂魄其实还没有能找到去往阴间的路。所以灵前要点长明灯,门要开着,亲属要守着,这样驻留阳间的魂魄才能去的安心从容。
于是整晚,顾明珠带着两个妹妹为外婆守夜。她里外的打点,忙的坐下之后连话都不想多说。